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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2、重操旧役如鱼得水 ...

  •   精微入宫的时候玉树早就离宫了,她虽然听说过玉树其人,却不能将人和名字对上号,见黔国公府送来的这位黄嬷嬷气度高华,并无猥琐谄媚之态,眉目清正,也不像是挑唆生事会引得万安宫与长寿宫不和的人,又验过身,确认她没有将什么不妥当的东西带进宫里,便将她送到了万安宫。
      原本还应该带着黄嬷嬷往坤宁宫里磕个头的,只是如今皇后正忙着,精微便也没有多事,传过皇后的谕令,宁妃虽然有些不悦,不喜欢沐竹因塞自己的人过来,但还是笑着接受了。
      宁妃花了好些心血,才将宴哥儿身上沐竹因带出来的坏习惯一一扭过来,也将他养得认识自己了,最担心的是孩子被要回去。如今见沐竹因不过是送来一个嬷嬷,便是明摆着监视她又能怎的,万安宫里都是她自己的人,十几双眼睛盯着,也不怕她将宴哥儿挑唆坏了。黄嬷嬷给她磕头,她看都不看,便摆摆手让红药带她下去。
      如今的红药早就不是当年侍奉宁妃的那个红药了,只是新人叫着旧人的名儿。红药虽然觉得这个黄嬷嬷对宫中的一切熟悉得有些反常,但见她事事明白,不需要自己多费心,自然也乐见。故而玉树此番重归,竟悄无声息,并未引起任何故人的注意。
      玉树虽然并未生养,但她侍奉殷芷沅的时候,也曾帮着看顾禹哥儿和安成公主,自然懂得皇家教养皇子公主的规矩。更兼着宴哥儿在宁妃的教养之下改掉了娇惯的习气,故而并不难带。只是宴哥儿身边侍奉的宫人们关系复杂,既有庄嫔的得力干将担任乳母,又有宁妃的心腹宫人充当养娘,还有皇后亲自指派的内侍,将来要充作六皇子大伴的。如今又添进玉树这个来自黔国公府的势力,除了乳母翁妈妈觉得添了臂膀,余下的陶养娘和麦伴伴都有些忌惮,六皇子所居住的偏殿里的掌事宫人红绫的视线也总是若有若无地黏在她身上。
      玉树久居宫闱,如何不明白各人的心思,虽然明知想在教养嬷嬷的位置上熬出头,道阻且长,但她并不急躁冒进,既没有消极怠惰,也没有过于殷勤。每日只安安分分地做好她的分内之事,余下的诸如抱着小主子给贵人请安、向宁妃回禀今日小主子的起居和进步之类露脸卖好的事,她全都不争不抢,由着陶养娘、麦伴伴他们几个去争抢。久而久之,监视她的众人也慢慢放松了警惕,待她的态度逐渐亲和。
      尤其是心直口快的红绫,见玉树总是宽厚不争,虽然模样生得并不可亲,清瘦的脸上除了两道浅浅的法令纹,还有眉宇间总也舒展不开的皱褶,不笑时总显得严肃,笑起来也有几分愁苦。但观其性情,却是个难得的老实厚道人,便替她抱起不平来:“那些主子跟前露脸的事儿,你也不能总是由着他们去争。照我说,就该轮换着来。”说着又十分亲昵地用胳膊肘捅了捅她:“如今眼看着疫病控制住了,依照宫里的规矩,我估摸着皇后娘娘要设宴庆祝。届时咱们六皇子肯定要跟着宁妃娘娘出席的。教你个乖,你那天抱着六皇子跟在宁妃娘娘身后,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总要问几句话,你说话乖巧些,满满一荷包的锞子可少不了你的。”
      玉树闻言,露出感激的神色,也不去纠正她杜撰的“规矩”,朝她点了点头,笑道:“多谢红绫姑娘教我,届时得了贵人的赏赐,少不得奉送姑娘一半儿。”红绫闻言,笑容更深:“一半儿也不消得,你只要给我一个,让我沾沾喜气就行了。”
      红绫所预料的庆功宴并没有举办,如今各地的天花疫病虽然已经被控制住了,皇宫里也并无人感染,但宫中上下并未松懈下来。但玉树还是等来了露脸的机会,这一日是殷太后允准的、令庄嫔入万安宫看望六皇子的日子,宁妃虽然十分不乐意,生怕庄嫔让自己长时间的努力付诸东流,但也不敢违拗,只能退而求其次,加了一条要求。这一场会面,各方势力都要在场,陶养娘、麦伴伴、翁妈妈、黄嬷嬷,红苕红药、红绫红绸,围成一圈,众星拱月般围绕着六皇子。
      庄嫔头一次看望儿子的时候,见到这阵仗,挑起嘴角冷笑:“不知道的,还当是三司会审,来审问本宫这个阶下囚了。”不过如今时隔半年,她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场面,见多了一个黄嬷嬷,知道这是母亲送过来的自己人,玉树给她请安的时候,她还难得地点了点头。
      庄嫔抱了抱儿子,抬起眼皮询问候在边上的翁妈妈:“哥儿吃得可好?夜里醒几次?”翁妈妈忙笑着回话:“回庄嫔娘娘的话,吃得可好了,大口大口的,夜里睡得也好……”说到后面的时候话音就轻了些——夜间伴着六皇子入睡的是陶养娘,翁妈妈并不清楚六皇子的睡眠情况。
      陶养娘接触到翁妈妈的目光,却只是冷笑了一声,将目光调转了。她是宁妃的心腹,何苦要在庄嫔面前卖好,况且庄嫔性子倨傲,想必拉不下脸来询问她,那正好晾着,让庄嫔百爪挠心去。
      这时候一道平和醇厚的声音响起来,及时为尴尬的翁妈妈解了围:“回娘娘的话,哥儿夜里子时初刻要起来小解一次,丑时中要吃一次奶,若没有旁的响动,夜里就醒这么两次。”
      翁妈妈闻言,大松了一口气。沐庄嫔待人严苛,若自己答不上她的问题,叫宁妃的人看了笑话,事后自己可是要受到重罚的。念及此,她对玉树不由大为感激。只是感激之余也存了一丝困惑,这个黄嬷嬷平日里不声不响的,她是什么时候默默将与六皇子相关的点滴细节记得这么清楚的?
      陶养娘有些吃惊地看了一眼玉树,心中的想法与翁妈妈大同小异。她照看六皇子的时候很不喜欢庄嫔的人围在边上,常常故意将她们支开。谁料这个黄嬷嬷倒是有心,不似翁妈妈好糊弄。
      沐庄嫔将陶养娘惊讶的神色看在眼里,心中确定玉树的答话并非胡编乱造糊弄她,觉得十分满意,矜傲地翘了翘小指头指了指玉树,眼睛朝身后的紫芸一睇。紫芸会意,便上前递过一个装得满满当当的荷包,曼声道:“庄嫔娘娘赏你的。”玉树连忙跪下谢恩。
      从前她在殷太后身边担任女官的时候,便是皇帝都不敢受她的全礼,如今对着一个眼高于顶的黄毛丫头躬身下跪,她倒也十分平静,并不觉得屈辱。想来是离宫之后七年多寄人篱下,靠针黹糊口的生活将她的傲气消磨殆尽了。
      陶养娘看向她手中的荷包,眼中流露出一抹妒色。沐庄嫔好大的手笔,随随便便打赏人的荷包,分量都要赛过万安宫过年时的大赏。倒也不是宁妃娘娘小气,只是庄嫔背后有个家世煊赫的娘家,底气十足,从来不会担心花销太过导致捉襟见肘。
      玉树因为侍奉得力,得到了庄嫔的青眼,陶养娘等人也对她另眼相看。翁妈妈逃过一劫之后,对玉树的感激又逐渐地转化为忌惮和嫉妒,生怕她太得力,挤占了属于自己的位置,让自己成为庄嫔麾下的边缘人物。从前玉树被陶养娘、麦伴伴等人挤兑的时候,翁妈妈觉得她是新人,总是上前护着,可如今眼看着他们对玉树的忌惮不减反增,她却一推二五六,充作瞧不见。
      可这黄嬷嬷也不知道是使了什么诡计,翁妈妈尚未弄明白她是如何让陶养娘等人放下成见的,就眼见她将针锋相对的气氛化解于无形,非但将各方势力逐一收服,就连万安宫的主子宁妃娘娘都对她和颜悦色,日渐倚重起来。
      这一日是三月十四,次日正逢望日,是各宫妃嫔惯例向太后娘娘请安的日子,六皇子宴哥儿虽然尚在襁褓之中,但也要被宁妃带过去拜见皇祖母。万安宫上下提前一日就预备起来了,红药为宁妃挑选了一件胭脂色的葡萄纹褙子,被宁妃嗔着颜色太艳了些,又换了一件霞影纱的,选了茉莉花味的精油为她熏衣裳。红绸便给六皇子挑了个同色的包被,正命陶养娘开了箱笼去寻六皇子的老虎头帽子。红绫向宁妃请示,明儿该由谁抱着六皇子给太后娘娘请安,宁妃看着阶下躬身立着的一溜儿人,目光逡巡了一轮,便伸出纤纤玉指点了点玉树的方向:“就让黄嬷嬷去罢。”
      宫妃给太后请安的频率并不高,一个月也只有晦望朔三日,合宫上下都知道太后宽慈,慈宁宫里时常有赏,抱着皇子给太后请安,更是在主子跟前露脸的绝佳机会。六皇子身边的人都十分渴慕这样的机会,原本翁妈妈、陶养娘和麦伴伴三人,刚好每个月一人一次,可这一回,却被玉树沾了仙气儿。
      这一回原本是翁妈妈的机会,翁妈妈得着消息,心中虽然不乐,却也不敢委屈,毕竟她才办砸了差事,答不上庄嫔的问话。但她看向玉树的眼神带了十足的祈求意味,似乎渴望玉树主动将这一机会相让。
      在翁妈妈等人的认知中,黄嬷嬷是个再好说话不过的人,平日里宫中分发东西,黄嬷嬷总是由着她们先挑,自己拿剩下的,什么开了线的棉袄,花色老旧的缎子,她都不甚介意。当差当得好了,得了贵人们的赏,她在这些同僚之中也总有分送。这一回自己饶上些好话,再赔送一些东西,想必黄嬷嬷也会愿意同宁妃辞谢,将这个宝贵的机会让给自己的罢?
      但出乎于翁妈妈意料的是,这一回,黄嬷嬷却并没有如她所愿。当翁妈妈支支吾吾地说出自己的请求时,黄嬷嬷看了一眼她手里预备的礼物,淡淡地笑了笑:“若是别的事,姐姐既然开了口,我自然有尽让的。只是这一回却不是我开口求来的,原是宁妃娘娘的恩典,我怎么敢辞呢?”扯出宁妃的旗子,将翁妈妈堵了个哑口无言,只能怏怏而去。
      玉树送至门边,确认翁妈妈已经走远,又环顾四周,见宫人们居住的庑殿附近寂静无人,便安心合上槅扇,回到自己的床铺边上。从前的慈宁宫掌事女官,非但有自己的寝屋,还能有一间单独的办公用的书房。可如今的六皇子教养嬷嬷并没有自己的房间,这间寝屋是和翁妈妈合用的,想要一点独处的空间,只能等翁妈妈当值的时候。
      此刻翁妈妈被自己拒绝,想必要出去讪上一会,一时半会不会回来,玉树坐在床沿上,取出一个群青色的荷包,荷包用了有些年头了,不复鲜亮,收边的地方甚至有些泛白。玉树伸出手,轻轻摩挲了一下荷包上的绣纹,想了想,取出一块雪白的绢帕裹住手,这才轻轻拉开了束口的绳子。
      荷包里面,还是一个荷包,上面绣着鱼戏莲叶的图案,形状小巧,针脚细密,玉树望着熟悉的绣纹,不由鼻子一酸,忍不住喃喃道:“嫚娘,倘若你在天有灵,就请保佑我早早洗雪耻辱,拨乱反正。”
      语毕,她咬了咬牙,伸手去拉这个小荷包上的绳子。
      荷包里放着一绺嫚娘的头发,还有一个嫚娘生前从不离身的镯子。据玉树所知,天花这种疫病能在空气中传播,病人生前用过的东西,譬如吃过饭的碗箸、拭过汗的巾帕,但凡沾身,都有被传染的风险。她照看嫚娘的时候,总是将自己裹得密不透风,这才幸免于难。嫚娘用过的器具也都要用滚水烫过,还要定时给她擦身。
      但这个镯子是没有用滚水烫过的,也就是说,只要戴上这个镯子去接近某个人,拿自己做媒介,就可以让对方染上天花。这种来势汹汹的疫病,对迈入迟暮的老人来说,想必是致命的。
      玉树慢慢地伸出手,靠近那个镯子,可就在指尖将要触及冰冷的玉环之时,又有些犹豫了。她忍不住扪心自问:真的值得吗?那样的仇恨,真的值得用自己的性命去报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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