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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5、一时意气母子相隔 ...

  •   沐竹因见殷芷沅言笑晏晏,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饶是她对自己的谋划十分自信,见状也不免有些惊慌。她尴尬地后退了半步,露出戒备的神色:“太后娘娘,您这话是什么意思,臣妾听不懂呢。”
      殷芷沅笑了笑,指着沐竹因手上的那个精美的螭吻飞云缠丝玛瑙镯子,问辛夷:“你确定这东西是哀家给宝庆的那一个?”辛夷十分肯定地说:“是的,这镯子上的花纹是我们留夷描的花样子,您瞧着新奇,叫司宝司打出来赏人,是独一份的,旁人绝对不敢仿冒。”殷芷沅点了点头,又向众人道:“你们可信辛夷说的话?可还需要哀家把慈宁宫里留夷描的图案原稿和司宝司的册子取过来对峙?”众人自然连称不敢,纷纷点头表示相信。
      殷芷沅忽然产生了一种仗势欺人般的微妙快感,她满意地眯起眼,又指着沐竹因的手腕:“现在,如你们所见,这东西出现在了庄嫔的手上,可是这么回事?”一众妃嫔闻言,连忙点头附和。
      事已至此,旁观者已经大致猜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不由暗自咋舌,心道这位新晋的庄嫔娘娘真是胆大包天,莫不是生了一个皇子之后轻狂坏了,还真当自己的脑袋也成了铜浇铁铸的。
      殷芷沅见众人点头,也不去看愀然变色的沐竹因,兀自向皇后道:“哀家赏给宝庆的东西,出现在了庄嫔的身上,皇后,你来说说,该怎么处置?”
      皇后也不是头一次看不惯沐竹因的行径,从前看在黔国公府这一块金字招牌的份上待她客气,她全然当成了福气,却又不懂得惜福,一朝得势就忘了本。可见让她禁足也好,重学宫规也罢,只要不伤筋动骨,那都是治标不治本,也是时候给她一个刻骨铭心的教训了。
      “儿臣认为,庄嫔举止轻狂,有失身份,不适宜教养六皇子。儿臣提议将六皇子迁至未央宫,由顺妃权氏教养。”
      皇后此言一出,殷芷沅脸上便露出满意的神色,而沐竹因的眼睛一下子红了,忍不住尖叫道:“不!你们不能——”
      余下的妃嫔则对权氏又羡又妒,不必处心积虑地争宠,也不必忍受怀胎十月的辛苦和分娩的疼痛,白白得了一个儿子,从此终身有靠。可权氏本人脸上并无喜色,反倒十分为难。
      不过此刻也无人在意她的态度,众人的注意力都被竹因刺耳的尖叫所吸引,只见她跳起来指着殷芷沅道:“太后娘娘!您不能这样!这镯子是宝庆嫂嫂给臣妾的,是她私自拿您赏赐的宝物转赠他人,您应该问罪于她才是,臣妾不知情,臣妾是无辜的!”
      殷芷沅摇了摇头:“宝庆该不该拿哀家送她的东西转送旁人,是另一回事,可你拿了不该属于你的东西,那就是僭越。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和不知情的前提下无心之失,结果都是一样的。譬如金惠嫔,她私藏了明黄和正红的东西,就是僭越,就会受罚,罚她的时候,你可见旁人刨根问底,追究她到底是无心还是故意的?”
      沐竹因蓦然收了声,她的瞳孔微微颤动,惊惧交加地看着殷芷沅,心里在思考太后到底知不知道金惠嫔失宠的真相。
      她肯定是知道的!看皇后那副唯太后马首是瞻的样子,她怎么可能瞒着太后呢!
      所以殷太后故意拿惠嫔的事情打比方,就是让她辩无可辩,有口难言!
      眼看这一条路已经被殷太后堵死,沐竹因毫不犹豫地走向她为自己预备好的退路,她惊恐地哭泣着:“太后娘娘,臣妾是不知情的呀!一定是有人故意将宝庆嫂嫂的东西送到臣妾跟前,想要陷害臣妾!”
      看殷太后那副护短的样子,想倒打宝庆一耙是不可能的了,为今之计只有嫁祸给祝紫陌,让她和她的小内侍替自己背这口黑锅了。
      殷芷沅却兴致缺缺地摆了摆手:“庄嫔不必多言,哀家觉得你行事确实不大妥当,都是做母亲的人了,怎么还是管不好自己的手和嘴,往后怎么给宴哥儿做表率。你这话说得,好似你娘家亲人要害你似的,传到外头去,岂不是让你母亲伤心欲绝?更何况你连自己宫里的东西从哪里来都弄不明白,哀家怎么放心让宴哥儿留在长寿宫里,若你这样稀里糊涂地给他吃了用了什么来历不明的东西,会害了他的。哀家觉得皇后的处置就很妥当,顺妃,你觉得你可能肩负母妃的责任,照顾好宴哥儿?”
      终于有人照顾到当事人的意见了,权氏闻言,赶紧回话道:“多承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青目,但臣妾并不懂得照顾小孩子,实在不敢承担教养六皇子的责任,伏乞恕罪!”殷芷沅闻言,心想权氏素来自在惯了,不想接这么个烫手山芋也在情理之中。沐竹因有个煊赫的娘家,能不能东山再起还未可知,倘若她还有翻身的一天,这白捡的便宜儿子就注定养不亲。就算沐竹因再起不能,黔国公府可还没有倒下呢,夺走了她的孩子,还不是会被黔国公府当作眼中钉、肉中刺。
      殷芷沅露出一抹憾色,原本还想着权氏身份特殊,背后还有个高黎,沐夫人就算有意见也不好说些败坏两国邦交的话。但权氏既然不肯,也不好强求,她就转向一直不言不语的庄妃纪氏:“宛春的宁安才刚出嫁,膝下寂寞,你可愿将宴哥儿接到永宁宫承欢呀?”纪氏欠身施礼,不卑不亢地答道:“多承太后娘娘厚爱,臣妾近年精力有些不济,唯恐照顾不好宴哥儿,还请太后娘娘见谅。”
      纪氏也不是傻的,养了别人的女儿就罢了,女孩子贴心,又不会惹了旁人的眼,可抚养宴哥儿却是个吃力不讨好的活计,将他教养好了,他也未必会感恩,心里多少还是向着生母和外家,若教养得不好,又全是自己失职,实在是得不偿失。横竖纪氏有了宁安,已经老有所养,皇帝百年之后也轮不到她殉葬,何苦再讨个苦头吃。
      见庄妃也拒绝抚养宴哥儿,殷芷沅不免有些遗憾,在她看来庄妃在教养子女方面的才能比皇后还更出众些,宁安公主虽然从不爱出风头,可却是宫里四位公主中最讨殷芷沅喜欢的。如果庄妃愿意教导宴哥儿,殷芷沅就不必担心他继承了竹因的坏脾气了。
      一宫主位本就寥寥无几,庄妃也拒绝之后,除了有子的贵妃、贤妃和惠妃,有资格抚养宴哥儿的就只剩下一个人选了。殷芷沅将目光转向眼巴巴地看了许久的宁妃,向她点了点头,微笑道:“既然如此,教养宴哥儿的职责,少不得要落在宁妃身上了,你可愿意?”没等殷芷沅把话说完,宁妃江氏早就点头如捣蒜。
      江氏不似权氏明哲保身,也不似纪氏深谋远虑,故而没有那么多的顾忌,并不将沐竹因勋贵的出身和糟糕的积习视作麻烦。江氏入宫早,如今也是三十许的人了,自觉生养无望,却一直很渴望能有个孩子。一来排遣深宫寂寞,二来膝下有个孩子,也能老有所依,避免无嗣高位妃嫔被殉葬的命运。
      只是江氏的眼界不似纪氏那般开阔,心胸也远比她狭隘,若将宴哥儿养在江氏的膝下,很可能被江氏教导得六亲不认,与黔国公府划清界限,眼中只认得宁妃这个养母。此外,江氏并无照顾孩子的经验,还需得一位具有远见卓识之人好生引导。
      但眼下也只能以此为权宜之计了。殷芷沅暂且将心中的忧虑按下不表,当场吩咐下去,命人即刻将宴哥儿及照顾他的乳母、养娘、伴当等人一并挪到江氏所在的万安宫去。
      沐竹因在一旁听着,她们称斤论两般谈论的,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心中只觉得有如刀割一般,正欲纵声尖叫,早有眼疾手快又会来事的宫人上前两步一把将她的嘴捂住,另一个则将她的双手反剪,防止她剧烈挣扎,扑过去伤到太后、皇后的凤体。
      殷芷沅吩咐完毕,又许江氏早些回去将万安宫空置的偏殿收拾出来。非但江宁妃喜上眉梢,与她同住一宫的董婕妤也喜形于色。以董氏位份之低,是不可能有资格抚养别人的孩子的,就连自己生养的孩子能否留住,还要看帝后是否肯发发慈悲抬一抬她的位份。但如今宁妃得以抚养宴哥儿,董氏借着邻近的便宜,也能时常听闻孩子的欢声笑语,也方便她近距离地向六皇子展示善意,往后六皇子长大成人,但凡念着她一两分的好,略加报答,她的余生也就受用不尽了。
      乔婕妤注意到董婕妤的欢喜之色,不由有些黯然神伤。她和董婕妤一道入宫,位份也相同,后来又一道晋位,偏生同命不同运,董婕妤能够沾着同住的宁妃娘娘的光,而与她同住的唐婕妤,不,庶人唐氏,除了跟她吵架,就只会往永安宫的门楣上抹黑,害得她跟着担惊受怕。
      董氏心思玲珑,如何看不出乔氏为了何事黯然神伤,向她回了一个安抚的笑意,心中盘算着等得了闲儿,还得预备几件礼物去永安宫看望乔氏,好生开解她一番,免得她因妒生恨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来。
      且不论众人心思各异,这厢殷芷沅吩咐停当,又嘱咐顺妃时常去看望宴哥儿,再叮咛宁妃若有什么不明白的,便去请教庄妃。语毕才发觉方才一直吵吵嚷嚷的沐氏安静得有些异常,分神去看,才发现她有如戴罪之人一般被几个宫人死死按住。
      宫人拜高踩低的秉性固然可恶,可身为被讨好被奉承的那一方,内心哭笑不得之余,还是有一些微妙的痛快的。殷芷沅笑了笑,向那几个宫人道:“这是怎么说?庄嫔又不是阶下囚,你们待她可要恭敬些。”捂住沐竹因嘴巴的宫人讪讪地放下手,反剪她双手的宫人也松开了禁锢。沐竹因甫一得到自由,就又想尖声请求或是痛骂,可殷芷沅不待她发出声音,便淡然道:“庄嫔那边调拨出去的人手,过后都给她补上,此外,除了年节里头宴哥儿都要给生母请安,还额外允准庄嫔一个月看他三回。”语毕,殷芷沅恢复了慈祥微笑的神色,好似方才残忍地将一个儿子从母亲身边夺走的人并不是她。
      皇后在一旁不咸不淡地提醒沐竹因:“庄嫔,还不谢过太后娘娘恩典?”
      夺走了她的儿子,还要她跪下谢恩?沐竹因低垂着头颈,看不清神色,可衣袖下的手攥成拳头,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多么可笑!多么可笑啊!她多想放声大笑,想将那个一再惹她不痛快的鸡皮老妇和她边上那个只会溜须拍马的伥鬼打入地狱,多想让那个有胆子抢夺她儿子的宁妃付出无比惨痛的代价!
      可是她不能,她清楚地意识到,若此刻她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怨怼与不甘,那么她连一个月三次看见儿子的机会都没有了。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沐竹因后知后觉地开始后悔,若早知道一个小小的挑衅之举会让她失去自己的儿子,她又何必为了意气之争,平白生出害人之心呢!
      时光漫长得好似沧海桑田间的风云变幻,又短暂得犹如身轻体健的白马轻巧地越过罅隙,在众人或嘲讽或漠然或同情的目光中,沐竹因缓缓地弯下身子,膝盖触及冰冷的地面,然后是手掌,然后是额头,她紧紧闭上眼,不让屈辱和后悔的泪水落下,口中涩然道:“臣妾,谢过太后恩典。”
      识时务者为俊杰,殷芷沅满意地点头微笑,适时地结束了这一场闹剧。她固然慈和,固然淡定,却也不能容忍沐竹因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人一再挑战她身为太后的权威,更何况竹因的行止伤及她所爱重的宝庆。
      像沐竹因这样的人,如果不是出手如电地让她饱尝痛苦,她是不会记住教训的。只是之后的善后琐事,也当真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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