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04、灾及乎亲敢不敬乎 ...

  •   张婆子脚下利落,不到半刻钟的功夫便在内院外院之间走了个来回,一面走一面嘴里嘀嘀咕咕的。再次请小丫头递了话,见挽翠过来,便赶紧回道:“高姑姑,都问清楚啦,那位爷爷自称是长寿宫的人。”挽翠闻言,奇道:“长寿宫来人,缘何不去回禀夫人,而是报给我们世子夫人?”张婆子答道:“是那位爷爷指了名要求见世子夫人的。”
      挽翠不禁感到疑惑,又添了几分警惕,前一阵子京中流行起一种新式的招摇撞骗,多是年轻的闲汉将胡须剃掉,用面粉把脸涂白,再尖着嗓子假扮太监,专门到与宫里搭着边的人家去打秋风。据说蓉香胡同的刘家有个女儿在宫中服役,当宫女的,就被人骗说女儿被皇帝看中,飞黄腾达成了贵妃娘娘,需要银子打点仪仗,被硬生生骗去三百多两。只是这种闲汉一般不敢招惹真正的勋贵,怕被揭穿了打一顿送官。黔国公府是积年的勋贵了,故而未曾遇到这样的情况。
      来人自称长寿宫人,便该是沐竹因的内侍,绝对没有避开沐夫人单独找宝庆公主的道理,可他能说出长寿宫的名头来,似乎又不像是普通的闲汉。挽翠便问道:“张妈妈,这位内相生的甚个模样?”
      殷太后宫里的杜衡杜若,还有皇后宫里的程维,挽翠都曾见过,知道他们什么模样。沐竹因晋为庄嫔之后,也有了个掌事的太监王宗慧,不过王宗慧已经往沐家跑过很多次了,张婆子没道理不认得。
      张婆子依言描述了来者的形貌,挽翠见并不能与她所知道的任何一位内侍对上,不由警铃大作,蹙眉道:“他可说了所为何事,可有腰牌?”张婆子喃喃道:“他说是我们娘娘在宫里筵席不断,头上手上戴的东西有些不够盘缠,问问世子夫人能否把那个什么吻白云缠丝玛瑙镯子和七宝真珠头冠借给娘娘使两天,过了端阳连着端阳的节礼一道送回来。”
      挽翠忍不住道:“是螭吻飞云缠丝玛瑙镯子罢?”张婆子笑着点点头:“嗳唷,正是这个名儿,瞧我这糊涂脑子。”这两样首饰确实为宝庆所有,还都是她守孝前才得的新首饰,只是守孝的时候不便佩戴,如今还是九成新的。
      能说出首饰的名目,对方更不像江湖骗子了。挽翠还在蹙眉思索,又见张婆子小心翼翼地捧出一块令牌递过来:“高姑姑瞧瞧,这令牌可真是我们娘娘宫里的?”
      挽翠接过令牌,仔细辨别上面的“长寿宫”字样和两边的花纹,确定是真品无误。确认来者并非江湖骗子,而是真正的长寿宫人之后,先前的疑惑也得到解答了,挽翠想通了前因后果,不由微微拧眉。
      沐竹因这是产后将养过来,又来寻她家主子的晦气了!生怕派了脸熟的王宗慧过来,被宝庆一竿子支到沐夫人跟前去,故而特地寻了这么一位面生的内侍,避开沐夫人,指名道姓要找宝庆,既是耀武扬威,炫耀自己生子之后圣眷正隆宫宴不断;又是打秋风,白白从宝庆这里盘剥两件贵重的首饰;还能顺便诛心,让宝庆想起这两件首饰是因为守孝才用不上的。
      挽翠念及此,气得咬了牙,可她纵然有心替宝庆分忧,却也不好越过宝庆做主,只得接过令牌,命小丫头数了几个钱给张婆子当辛苦钱,自己入正房去向宝庆回话。
      宝庆听过挽翠的回话,面色依旧淡淡的:“既然确认不是有人冒名,便将东西寻出来给他罢。”若换作披金,此刻定然已经跳起来了,可挽翠虽然十分不赞同宝庆的话,却也只是怔了片刻,有些不情愿地应了一声,还是依言去将两件首饰取了出来装到匣子里。那传话接东西的内侍也不能空了手,挽翠又另寻了一个封红,往里头填了几个锞子,叫了个做杂事的婆子捧着送过去,打发走了这一尊瘟神。
      等事情了了,挽翠暗自思忖,自家主子这么多年过去了,依旧是这般好性子,可这样任由沐竹因欺凌可不成,对她百依百顺非但不能换来感激与和睦,只能喂肥了她的胃口,让她变本加厉地作威作福。还是得想个办法将此事捅到沐世子和沐夫人跟前才行。
      没等挽翠想出一个不那么刻意的办法,竹因已经为她的行为付出了代价。宫宴上竹因戴上了那个精美华贵的螭吻飞云缠丝玛瑙镯子,自然引得旁人艳羡赞叹。殷芷沅本人固然记不起这么个饰物,可服侍她的辛夷记性极好,早在她耳边轻轻地提醒她:“太后娘娘,庄嫔手上那个镯子,好似是您前两年赏给宝庆公主的节礼。”
      殷芷沅闻言,干笑了一声,不轻不重地说道:“打秋风打到哀家的宝庆身上来了,是真被宠得不知道天高地厚了呢,还是欺辱宝庆没有爹娘撑腰,哀家这个老婆子又没几年好活了?”
      殷芷沅本就对竹因又是厌恶又是忌惮,竹因自入宫以来又做了不少让人厌弃的事情,原本在皇后的管束之下她有所收敛,殷芷沅也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与她斤斤计较。可是自打怀上六皇子宴哥儿开始,她好了伤疤忘了疼,故态复萌,变得愈发可厌,简直让人忍无可忍。
      黄氏之逝本就是殷芷沅心中的隐痛,自己垂垂老矣不知寿数几何,亦是她的一桩心病。一想到自己尚在人世,就有人敢不拿她嫡亲的孙女当回事,自己死后,诸如安成宝庆这些为自己所怜爱的孩子们还不知道要遭受怎样的对待,殷芷沅便五内俱焚,忍不住说了句重话。
      皇后娘娘的座次离太后最近,是头一个听到这话的,如何能坐得住,连忙起身侍立到殷芷沅跟前,替她轻轻地拍着背,宽慰道:“母后息怒。”
      此宴是宫中女眷的赏春宴,作东的是惠妃,宴请了太后、皇后与大小妃嫔。惠妃作为宴会的筹办者,自然也察觉不妥,温柔的笑意在脸上僵住了,连忙快步走到太后身边,询问发生了何事。
      殷芷沅冷着脸不说话,气氛有些凝滞,坐得远些的妃嫔也逐渐察觉不对,个个敛气屏声,或好奇或探究的目光在席位之间飞来飞去。
      辛夷本就不是第一次见到庄嫔对太后娘娘不敬,这一口气也忍了不是一日两日了,见太后不说话,她倒也不怕事后因为多言而被责罚,当即向皇后与惠妃屈身行了个礼,将庄嫔娘娘的首饰似乎是太后娘娘赐给宝庆公主的节礼这一回事说了。
      皇后闻言,柳眉一蹙,脸上虽无十分怒气,但积年之威势已然让她具备了凛然的气质,令四围的妃嫔们大气都不敢出。皇后沉声命精微将庄嫔叫过来,而惠妃却露出些微吃惊的表情。在她的印象中,昭懿皇太后慈和大度,庄嫔所为固然可气,可依着太后娘娘的性子,至多规箴告诫,小施惩戒,断然不会当庭大怒。都说老小老小,莫非——太后娘娘也是年齿渐增,脾气渐长了?
      不多时庄嫔请到,可她既然有胆子打宝庆的秋风,自然也是有备而来,面对皇后的诘问,她竟然不慌不忙地说,她产后记性不好,除了皇上的赏赐,余下的饰品都记不住来处,手上这个螭吻飞云缠丝玛瑙镯子是她的宫女紫芸服侍她戴上的,她也不知道从何处来,实在不敢贸贸然承认自己巧取豪夺了娘家长嫂的东西。
      而后被带上来的紫芸,显然也被宝庆嘱咐好了,不慌不忙地承认这镯子是竹因的娘家黔国公府所进,但谈何强取,她们长寿宫的跑腿内侍,每一次出宫带进带出的东西,可都是登记在册的,几时能跑到宝庆公主那里打秋风?这东西分明是宝庆公主为了祝贺她添了皇子,主动相送,就在皇上开恩旨准许沐夫人和兰因入宫看望她那一日,都明明白白地写在册子上呢。
      末了不等旁人接话,竹因就懒洋洋地笑道:“太后娘娘与其朝臣妾发这样大的脾气,不如去问问宝庆公主,缘何将长者所赐转赠他人,非但是对您不恭敬,连臣妾也觉得晦气呢。”
      她之所以敢这样说话,原是有恃无恐。她刻意不让长寿宫的掌事太监王宗慧出去跑腿,而是选了一个挽翠觉得眼生的内侍,除了不想让黔国公府的人认出来之外,也存了祸水东引的念头。
      当时竹因原本拟定向权顺妃借个内侍使唤的,借口王宗慧在忙别的事,期期艾艾地向权氏开了口,想问她借个内侍往黔国公府跑一趟,取两件东西。
      每一宫都有好几个内侍,负责做一些诸如担水、抬笨重家什之类的力气活,可这些杂使的内侍和掌宫的太监不一样,即使拿着令牌也不能随意出入宫禁。但只有成为一宫主位,也就是嫔位及以上,才有权使唤掌事太监。
      沐竹因既然说了借人过去是为了往黔国公府取东西,权氏便意识到她开口借的并非打杂的小内侍,而是她的掌宫太监。掌宫太监某种程度上代表着一宫之主的脸面,他们的一言一行都与主子挂钩,倘若被旁人看到权顺妃的太监跑到黔国公府取东西,万一被别人误会权顺妃与黔国公府过往甚密或者敲诈勒索可怎么是好。
      念及此,权氏便婉言拒绝了竹因的请求,劝她还是等自己的王宗慧得了闲儿再去黔国公府取东西比较妥当。
      竹因无奈,只得另寻办法。她倒也不是存心要嫁祸和陷害权氏,只因为权氏是唯一一个在嫔位以上,又能和她说得上话、有可能帮助她的人。至于权氏欣欣然将人借给她使用之后可能会为自己引来什么样的麻烦,就不在竹因的考虑范围之内了。见权氏不允,竹因只好从自己宫里的杂役里头挑了一个平平无奇之人,让王宗慧带着他出宫,另寻了借口避开守门侍卫的盘问和登记,然后打发那个杂役前往黔国公府。届时若东窗事发需要对证,偌大一个皇宫百来个内侍,叫他们大海捞针去。万一真被黔国公府的门子仆妇之流认出了这个杂役,沐竹因也毫不心慌——他是祝紫陌的宫人。
      沐竹因身为长寿宫主位,整个长寿宫都听她的调配,使唤祝美人身边的三等宫人,都没必要知会她一声。何况拜高踩低乃是人之常情,那些个微末之人,见沐庄嫔有个煊赫的娘家,又得了皇上宠爱,还诞下六皇子,赶着上前奉承还来不及,能为庄嫔跑腿,更是与有荣焉。
      届时只要把这个杂役推出来,惊恐地哭喊着“祝紫陌你为何要害本宫”,事情就一了百了了。既把讨人嫌的绿茶美人安排明白了,还气坏了太后,恶心了宝庆,一石数鸟,实在是大快人心。
      可是这样一个在沐竹因看来四角俱全的缜密计划,似乎并没有起到她所预期的作用。
      沐竹因走到太后跟前的时候,殷芷沅心中蓬勃的怒意已经被她控制住了,她望着竹因那与景元皇后有一两分相似的眉眼,心中不由感慨贤良如景元母后,也会有这样不肖的后辈。
      再看看身边一心为她考虑,对着沐竹因横眉立目的皇后,心道皇后固然心思明净澄澈,贤孝可嘉,可她精挑细选的儿媳妇顾氏却没有容人之量。
      果然再是贤良的人,做到独善其身已经难能可贵了,想要兼济天下,实在是有如天方夜谭。
      殷芷沅念及此,忽然觉得长期令她困顿不已,自我消磨之事也不过尔尔——儿孙自管儿孙事,殷宜好做下的丑事与我无关,我又何必自责自伤?内心稍觉释然,平息怒意之后再看沐竹因的行径,譬如跳梁小丑,实在是可笑可叹。
      她看向沾沾自喜的沐竹因,心平气和地问道:“莫非,你以为哀家还要遵循所谓的宫斗基本法则,一步一步查明缘何哀家给宝庆的东西出现在你的身上,才能拿你是问吗?”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