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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3、居处不庄实非孝也 ...

  •   人无完人,“十全十美”总是存在于人们美好的祈愿,真正的圣贤之人,朔古至今能有几何?若是恬淡不争了,多少有些才短;若是才华出众了,性情就很难虚怀若谷。贤良如他的皇祖母殷太后,处事又有决断,为人又大方了,也不是总能服众。他年幼的时候,也没少听母妃抱怨过太后娘娘偏心皇后。
      楚王看向温柔谦恭的妻子,想着她虽然善女红,能烹调,可管家理事的时候却笨手笨脚的。新婚燕尔之时试着让她管了几天,府上鸡飞狗跳,仆妇们被使唤得脚不点地,可偌大一个楚王府譬如一锅沸腾的水,锅盖摁住了左边,右边就被顶起来,单一个“左支右绌”已经不足以形容其乱象。他索性歇了让她理家的心思,将府中庶务干脆地交给了长史。自此薛氏只需要负责同他吟诗作赋,照料他本人的衣食起居。
      再想想两位兄弟的正妃,顾氏与赵氏倒是都颇有理家之能,可是一个无容人之量,锱铢必较;一个又伤春悲秋,孤芳自赏,都不如薛氏平易近人,若换作是他,想来难以消受美人恩。
      楚王越想对薛氏越满意,觉得自己的就是最好的,伸手将薛氏抱过来,将下巴搁在她头顶,轻描淡写地说道:“今日你在东宫的时候,母妃将我带到长乐宫,问我想不想添一些伺候的人。”薛氏才被吩咐着不必勉强自己与太子妃交好,心中一块大石落地,正是放松惬意的时候,骤然听到这句话,复又紧张起来,忍不住抬头想去看楚王的神情。可楚王却稳稳地拿她的脑袋垫下巴,就是不让薛氏看到他憋笑的表情。
      薛氏无法观察丈夫的神情,也吃不准他是乐意还是反对,心中更加没底,嗫嚅道:“是妾身疏忽了。给您添新人,原该是妾身的分内之事,妾身却……还要劳烦母妃忧心……”薛氏所受到的教导迫使她说着贤良大度的话,可心中一想到原本独属于自己的丈夫就要分恩泽于别的女子,难言的酸涩与痛苦就在心头弥漫开来。她说话的声音不由越来越轻,及至最末几个字,已经是细如蚊蚋,难以辨明了。
      薛氏正在伤心,一面伤心一面同丈夫商量:“您看妾身那几个陪嫁模样性情如何?若都不中意,便从外面买几个身家清白的姑娘?又或者……母妃那里已经有了合适的人选?”她还在认真地思考,却感觉头顶传来一阵震动,她迷惑地分辨着震动的源头,却发现——楚王在笑。
      他笑了好久,几乎上气不接下气,笑得薛氏的头皮被震得发麻,浑然不明白这种悲伤的话题有什么可乐的。但显然楚王从逗弄妻子这一无良举动中获得了极大的乐趣,等他笑得够了,又去捏薛氏的面颊:“你心里不愿意,为什么不同我说实话呢?”
      薛氏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丈夫又在逗自己,心中不由有些薄怒,但更多的是羞赧,她轻声解释道:“这种事情再寻常不过,何况您是皇子,三妻四妾原是该当的,若妾身说了不愿意,岂不是犯了七出的大过。”楚王闷笑一声,清了清嗓子才正色道:“那咱们就悄悄地说,不让旁人知道。”薛氏有些愣愣地“啊”了一声,楚王又想笑了。
      他忽然换了个话题:“你猜猜我是怎么回答母妃的?”薛氏摇头,示意自己想不出,楚王笑道:“我同母妃说,我不需要——我只想守着逦娘一个,只同她生儿育女,只同她风花雪月。”
      难以形容的宽慰与感动充斥着薛氏的心田,这样弥足珍贵的承诺,这世间有几位女子有幸能够听到呢。
      “当然,我也不敢拿这话当作承诺。”薛氏还没感动完,楚王就兜头泼上一瓢冷水。听见小妻子又呆呆地“啊”了一声,他又笑了:“我只能保证,不接受母妃赏的、兄弟之间或者官僚送的美姬媵妾,但假如是皇祖母、母后和父皇给的人,就不好推辞了。皇祖母不是多事的人,母后若要赏人,也必然会征求我们的意见,但君父所赐,不可推辞。真到了那个时候,我们就开一个离正院远远的院子安置她,只是到那时候,唉。”他故意叹了一口气,引得薛氏问了一句:“到那时候就怎么了?”楚王摇头道:“到那时候,你就少不得要背一个善妒的恶名了。”
      薛氏闻言,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扬,真到了那样的时刻,得夫君情深若此,便是背负恶名又算得了什么呢。
      “是了,你猜母妃听完我的回答之后,她是怎么说的?”
      薛氏见问,复又担心起来,意识到虽然楚王有此心,盼望着抱孙的贤妃娘娘是否会准许他这般胡闹,还未可知呢。她复又愁眉不展起来,小心地问道:“怎么说的?”楚王模仿着贤妃的神态吟哦道:“人间自是有情痴,此恨无关风与月。”
      贤妃年轻的时候也是一个追求“ 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的痴情之人,如果没有被皇帝的薄幸伤透了心,进而斩断情丝,也是如她儿子一般的深情者。见儿子对薛氏一往情深,她自然不会去扮演恶婆婆的角色,只笑着劝他不要在热血上头的时候说些海誓山盟,免得将来食言而肥之后面对妻子的诘问下不来台,就再也没有提过纳侧妃的事了。
      过完热闹喜庆的新年,开春之后冰消雪融,官道通达,楚王与吴王便次第启程,回到自己的封地。二月份,杨琛顺利分娩,母子均安。小玉哥是个男孩儿,大名柳隽,安成才当上祖母不到一年,又荣升外祖母。到三月份,又有喜事临门,昭仪沐竹因分娩,平安诞下了皇帝的六皇子。
      皇帝中年得子,心中欢喜,六皇子被赐名为宴哥儿,还依照诺言,提了沐竹因的位份。
      经历了漫长的阵痛和艰难的分娩之后,竹因听见孩子猫儿般细声细气的啼哭,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听见侍奉她的紫芸欢喜的低呼:“是个皇子!”这才放心地陷入沉睡。醒来之后看了一回儿子,她就一直沉浸于美滋滋的幻想之中,期待着出了月子荣登妃位的快乐。
      竹因满打满算,自己诞育皇嗣有功,又素来讨皇帝喜欢,一个妃位是跑不了的,如今在册的妃位已有六人,只余下淑妃、敬妃和康妃三个位子,淑妃的地位仅次于贤妃,位列庄妃之前,竹因自忖比不过追随皇帝廿载的老人,也算是有自知之明,不敢肖想。康妃在九妃之中位列倒数第二,但后宫中地位特殊的贵太妃当年侍奉先帝的时候,封号也是“康”,竹因虽然不清楚康贵太妃就是皇帝的生母,但也察觉对皇帝来说,康贵太妃意义特殊,所以“康妃”的位置很有可能空置,以示对康贵太妃的尊重。那么余下的就是敬妃之位了,敬妃在九妃之中位列第五,恰在正中间,那岂不是比有子的惠妃还高出一头。
      谁料办完六皇子的满月,册封的旨意如期抵达长寿宫,沐竹因如愿成为一宫主位,入主长寿宫正殿,可她的封号却不在九妃之列,而仅仅是在嫔位中位列第三的“庄嫔”。
      论理来说,皇帝赐下这样的封号,可谓恰如其分。当年的昭仪沈氏生下宁安公主,便晋位康嫔,如今竹因同样在昭仪的位份上,诞下皇子晋为嫔位也在清理之中。而旧时因为生子一跃晋为惠妃的陈氏,原本就在嫔位,不是竹因可以与之相提并论的。
      可竹因本就心比天高,如何能够服气,面对皇帝的赏赐,她自然不敢将怒气写在脸上,可皇帝不在的时候,她可没少拿宫人出气,还摔碎了她原本最喜爱的莲青色花觚。住在西偏殿的祝美人也无端受辱,被沐竹因寻了个由头在庑廊之下罚跪了半个时辰。
      原本二人同居一宫,虽然不能说平起平坐,但祝美人也仅仅是位份上矮了竹因一个头,竹因并没有资格管束她。可如今不一样了,她诞下皇子,成了一宫主位,是名正言顺的长寿宫宫主,有权管束祝氏。祝氏心中虽然委屈,却也不敢在这种时候触了她的楣头,只好忍气吞声。倒是皇后风闻此事,当着一众妃嫔的面训斥了竹因,事后又给祝美人赏赐了两柄玉如意以示安抚。
      “庄嫔”的封号之于沐竹因,成了一种讽刺。不仅仅是因为嫔位的位份不符合她的预期,更是因为这一个象征着女子美德的“庄”字,与性格张扬情绪外露的她格格不入。这样的人成了一宫主位,众人对于她是否能够好生打理一宫、教养皇子存有很大的疑虑。只是皇后心慈手软,干不来夺人子嗣的事,也知道她一旦建言将六皇子移交给别的品行端庄的妃嫔教养,沐竹因肯定会疯狂,她背后的沐家也绝对会心生怨怼。故而皇后只得寻了新晋的顺妃过来说话,请她帮着留心六皇子的教养。
      权氏冷静自持,更为难得的是她是后宫中为数不多的能与沐竹因说得上话的人,其实由她来抚养六皇子再合适不过,如今退而求其次,让她好生引导竹因学着做一个慈和的母亲,也算是最可行的办法了。
      黔国公府成了皇子的外家,自是喜不自胜,沐夫人开了口,给府中的仆妇赏下一人一套新衣裳并三个月的月例,又挂起彩绸,指派大厨房里染出红蛋来分送。
      先太子妃黄氏病逝一年有余,宝庆作为出嫁女,业已除服,但她思母心切,依旧守着心丧,发誓守足二十七个月。沐夫人与沐世子怜她丧母之痛,又见她心思纯孝,都很体谅她。沐世子虽不能与妻子同住,却也不往三位妾室房里去,以示对已故岳母的追思和对妻子的敬重。沐夫人固然急着再添孙子,却也不忍夺情,没有苦劝儿子赶紧开枝散叶。遇上女儿诞育皇子的喜事,她唯恐触动宝庆情肠,便也没有让她帮着料理,彩绸只挂在至善堂的外围,内院仍旧是素净的颜色。
      这一日,一个穿着靛蓝色宫装,十八九岁年纪,白净无须的后生忽然叩开了黔国公府的门,向门子笑眉笑眼地开口,说奉了贵人的命,要求见宝庆公主。
      来人声音尖细,又穿着宫装,想必是一名内侍。宝庆身为公主,虽然没有如永嘉公主一般开府建牙,但封号在身,与宫中时有往来。门子见状,倒也不敢怠慢,请他往待客厅坐了,看了茶,又寻了一个二门外的婆子帮着传话。
      婆子过得仪门,掖着手回了话,又有一个模样干净利落,穿着比她体面得多的婆子将话递到垂花门,由扫院子的小丫鬟通禀了。过得片刻,一个穿着湖色比甲的年轻媳妇走过来问话:“既然是宫里来人,可曾说明是哪一宫传的话,可有宫中令牌,过来为着何事?”传话的婆子哪里知道,外门粗使的婆子把话头递过来的时候,她心里也犯嘀咕,从来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要寻宝庆公主,或者有赏赐下来,都不会这么不清不楚的。心中埋怨那粗使婆子糊涂,脸上陪着笑,轻轻拍了拍自己的面颊:“都是我糊涂了,挽翠姑娘担待些,叫我回去问清楚了再回话。”
      那年轻的媳妇正是宝庆身边的一等侍女挽翠,前些年嫁给了宝庆陪嫁的铺子里年轻有为的高管事,依旧是宝庆身边最得用的人。挽翠见那婆子不称她为“高姑姑”或是“高成家的”,反倒带出了从前的旧称谓,也知道她是急糊涂了,笑道:“无妨,张妈妈,你只管去问清楚了再来回话,世子夫人过会子要去佛堂念经,还有一刻钟的闲儿,你在那之前回来便好了。”
      张婆子暗道一声侥幸,若今日听事的是冯显家的,亦即急脾气的披金,只怕自己得多听两句数落。一面念叨,一面麻利地往待客厅去问话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和下一章的标题化用自曾子的名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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