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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酸中泛苦以言为刃 ...

  •   说曹操,曹操到,殷芷沅话音刚落,便听见外头宫女通禀,伴随着一声脆生生的“皇祖母恕罪,蓁儿来迟了”,便见太子妃顾宜蓁带着小太孙恪哥儿一前一后地进来。见内殿乌泱泱的都是人,顾氏先是一惊,随后掩口而笑:“嗳,皇祖母这里好生热闹。”说着盈盈下拜,与诸人一一见礼。养娘抱着小太孙,也团了他的手儿拜一拜,算是小太孙给各位长辈请安。
      皇后最爱这个宝贝孙子,见礼已毕,便笑着向他招手,顾氏朝养娘点点头,养娘便上前将小太孙放到皇后怀里。皇后抱起他一颠,笑得眼角绽开细纹:“恪哥儿好似又重了些。”小太孙蹬着有力的腿脚,小手紧紧攥着皇后的衣摆,将华贵的料子握出两团褶子,皇后半点也不恼,摸了摸他的脑袋,向殷太后笑道:“母后还在念叨安成姐姐生琛姐儿的事呢,一眨眼,琛姐儿都要当母亲了。”
      杨琛有孕比永嘉还更早些,去岁四月陆斯羽生下螽哥儿,满月宴上杨琛悄悄向嫂子讨了一件螽哥儿洗三时穿过的小兜兜,回去压在枕下,不出两个月就也跟着有了。杨琛的婆母笑言这是从娘家带来的福气,孩子尚未出生,乳名就取好了,就随了舅舅的小字,叫玉哥儿。杨琛还笑称,皇家小太孙这一辈行玉,这小名儿非但与好些孩子重了,还太贵气,怕压不住,被安成按住嘴巴,念叨了两句“坏的不灵好的灵”。最后还是柳讷言一锤定音,说无论男女,小名儿就叫玉哥,大名再另取一个谦冲自牧的。
      估摸着出了正月,小玉哥也该落地了。殷芷沅念及此,先前对安成的心疼之感都化作对玉哥儿的期待,复又欢喜起来。
      太子妃顾氏坐定之后,见贤妃抱着樱姐儿,便也凑过去逗弄。顾氏争强好胜,事事都要做得尽善尽美,当秀女的时候下定决心要脱颖而出,最后就真的力拔头筹,成了太子正妃。如今当了皇家的媳妇,对几位妯娌仍旧暗暗存着比较之意,誓要一骑绝尘将她们都甩在身后。
      在生儿育女一事上,她已经如愿拔得头筹了,已经成亲的三位皇子之中,太子宸哥儿是头一个有了儿子的,楚王虽然也有了血脉,却是个女孩儿,吴王府更是一男半女都没有生出来。念及此顾氏心中的紧张感略略松弛,看向樱姐儿的眼神也更慈爱了些。
      她向身后的宫女使了个眼色,那宫女会意,便取出一个小小的贴螺嵌贝的匣子,顾氏拿着匣子向薛氏笑道:“樱姐儿生得也太可爱了些,我这个做婶子的,实在是爱不过来,可巧这里有一副新打的金响铃,是樱花纹的,送给樱姐儿戴着玩。”薛氏连忙起身逊谢,口中道:“这怎么使得,太子妃也太客气了些。”楚王一家刚回京的那天,初次见面,顾氏已经给过见面礼了。
      顾氏笑着,指了指皇后怀里咿呀有声的小太孙:“我生了个秃小子,连打扮他的心思都没有,还是姑娘家好,又软又香,合该精心打扮着。”贤妃冲薛氏一笑:“太子妃一片好心,你安心收下就是。”妯娌和睦本就是好事,何况贤妃与皇后关系亲近,楚王与太子殿下也十分亲厚。
      薛氏便依言收下,心中盘算着要预备什么东西给小太孙作为回礼。想着想着又有些走神,顾氏待自己和吴王妃赵氏都有一种似有似无的敌意,为何如今忽然如此热络,到底是受了谁的指点,行止有所改变,还是因为觉得自己生的是女儿,构不成威胁,才放松了警惕呢?
      她还在神游,耳畔充斥着皇后等人对顾氏的赞许,等这些溢美之词逐渐止歇,众人的注意力又转移到别的话题之上,她忽然听见顾氏又向她笑道:“是了,大嫂子,你如今有了樱姐儿,身边服侍的人可够?贤母妃可曾给你和大哥添人?母后怜我琐务缠身,将两位妹妹接进宫作伴,汤嫔和潘宝林两位,你也是认识的,改日得了闲儿,嫂子可要来我那儿坐坐,也好与两位妹妹叙话呢。”
      此言一出,薛氏红润的面色骤然变得苍白。顾氏的话明面上看来是在关心她,还邀请她去东宫作客,与过去同为秀女的手帕交喝茶叙话,可实际上却在暗示贤妃给楚王添些嫔妾。
      女子再宽宏贤良,只要心悦丈夫,绝少能心甘情愿地看着丈夫纳妾,将原本独属于自己的宠爱分给旁人;再温柔慈爱,也不会乐见庶出的子女分薄原本独属于自己所出的孩子的资源和父爱。薛氏回京已有七八日了,这些天日日往宫中奉承,上至太后皇后,下至贤妃,从未有人提起过给楚王纳妾一事,她已经淡忘了从前怀孕时的担忧,觉得这样幸福的三口之家的生活已成定局。可是顾氏轻飘飘的几句话,复又将她拉到了冰窖之中。
      顾氏的话落在薛氏耳中不啻于一个惊雷,坐在薛氏身边的贤妃自然也不会忽略过去,她不由多看了顾氏一眼。对上贤妃的意味深长的眼神,顾氏也不气怯,大大方方地回了一个和善的笑容。贤妃别开眼,若有所思。
      她自然不会不明白顾氏的挑拨之意。这样的女子宫里也不是没有,自己的日子过得不是太如意,便也见不得别人过得更好,沐竹因就是如此。
      虽然论子嗣,太子妃顾氏在妯娌三人之中得了意,可是论同丈夫的情意,她却是最可怜的一个。吴王早在选秀的时候就对吴王妃爱得如痴如狂,婚后如何百般恩爱自不必提,楚王对楚王妃也是情深义重,唯有顾氏一个,太子对她敬大于爱,与她齐眉举案,都带着些公事公办的味道。若不是太子对汤氏、潘氏二人也无偏颇,好似他心里根本没有“情爱”二字,顾氏在东宫之中几乎要无立锥之地了。
      可是明知顾氏给她挖了一个坑,贤妃却还是在认真地考虑着要不要跳进去。贤妃与皇后不同,皇后是受了殷太后护着她的恩惠,故而也愿意施惠于自己的儿媳,宁可让儿子过得不那么舒服,也要给儿媳妇作脸。可贤妃没尝过婆婆给的甜头,轮到她做婆婆了,也没想过该给儿媳一些甜头。在贤妃心中,她虽然十分喜爱薛氏,但很显然儿子才是第一位的。如果儿子确实需要多一些服侍的人,那么遴选几个漂亮恭顺的女子过去侍奉,是她身为母亲应该做的。至于薛氏,她嫁作天家妇,就该学着将这一份不痛快埋在心底或者消化下去,好好地做一位贤妻良母。
      贤妃冲薛氏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心中却想着,等会要单独把儿子叫到长乐宫里,问问他是否需要侧妃或者媵妾。
      说话间惠妃带着宜哥儿,贵妃带着吴王夫妇,也都陆陆续续地来到慈宁宫承欢。偌大一个慈宁宫平日空空荡荡,稍显冷清,此刻却热闹非凡,充斥着过年的喜气。
      宜哥儿开年也要十二岁了,面颊还带着小孩子的稚气,个子却已开始抽条,用稍显童稚的声音请安见礼过后,皇后摩挲着他的头顶,笑着向惠妃道:“宜哥儿又长高了。”惠妃也报以一笑:“正是呢,长得可快,去岁做的新衣今岁就显得短了。”皇后闻言,忙向跟着她的宫女吩咐道:“精微,回去从库里选几匹云锦的缎子,送到惠妃的寿安宫。”惠妃忙起身逊谢,笑道:“多谢皇后娘娘关怀,不过臣妾库里的缎子足够了,您前几日才赏过一回呢。”皇后笑着拍拍宜哥儿的肩膀:“这是本宫这个做母后的,给我们宜哥儿裁新衣的。宜哥儿,你喜欢什么颜色?告诉精微姐姐。”宜哥儿先是毕恭毕敬地谢过,然后颇为雀跃地掰着指头告诉精微自己喜欢什么颜色,显得又有教养,又不拘谨,可见惠妃将儿子教导得极好。
      许贵妃在皇后的另一侧坐定,侍奉着她的吴王妃很自然地同两位嫂嫂谈到了一处,太子妃顾氏将方才她同楚王妃说的那套说辞再重复了一遍,先是提起汤、潘二人,邀请吴王妃到东宫里作客,顺便与两位太子嫔妾叙话,再是委婉地提起,吴王夫妇成婚将近一年半,一直无出,是否该多添一些侍奉的人了。
      顾氏说这话的时候满脸堆欢,神情十分关切,如果说她同楚王妃说这些话还带着些“弟媳操心大伯子”的违和感,那么对着年齿较小的吴王妃,她更添了几分身为嫂嫂的理直气壮,满以为赵氏也会像楚王妃薛氏那样露出凄惶之态,楚楚可怜地将目光投向婆母寻救星,可赵氏虽然小字是玄兔,身上却只有明月般皎洁的清寒,并无兔子的胆小荏弱。她淡淡一笑:“多谢太子妃关心,我这个做正妃的,也不是没有向我们吴王殿下谏言过,劝他广纳姬妾,开枝散叶。可是我们家殿下不允,我纵有此心,也不好强求。”
      三言两语说得顾氏咬了牙,原本八风不动的笑意也出现一丝裂罅,勉强点了点头,就转向旁人谈论别的话题去了。
      顾氏最引以为憾的就是太子殿下虽然堪称完人,却偏偏对任何女子都不假辞色,待她也是敬爱多过怜惜。太子秉性纯孝,汤氏、潘氏是皇后所赐,他待她们便也如待顾氏一般客气。若皇后打发来的是两个温柔恭顺的女子便罢了,顾氏也懂得东宫里只有她自己一个女子,实在是说不过去,也不是没有容人之量,偏生二人又都不是省油的灯。
      如今她不过是欺吴王妃没有孩子,说几句风话,略略宣泄一番心中的郁气,偏生赵氏还不能遂了她的心愿,反而直踩她的痛脚。顾氏伤怀了片刻,又扭曲地快慰起来:你们百般恩爱又如何,头一个生下嫡子的,还不是不得怜爱的太子妃我?
      赵氏与顾氏的这番唇枪舌剑,自然没有逃过许贵妃的眼睛。敏锐如她,早在吴王夫妇共同回京的头一日,就嗅到了一丝貌合神离的气息。吴王待吴王妃的殷切半点不变,就连迈一个台阶他都要上前搀扶,一时问寒一时问暖,将其视作掌珠。可是许贵妃却清楚地发现,儿子眼中昔日的光芒黯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幽深的克制和隐藏的嫉妒,唇瓣也紧紧抿着。而赵氏虽然妩媚鲜妍更胜往昔,眉梢眼角却带着无处遁形的惆怅之意,这样的神情,是不该出现在一个被丈夫视若珍宝的女子脸上的。
      故而慈宁宫里宴散之后,众人次第回宫之时,许贵妃顺理成章地让赵氏挽着自己的手臂,一路走到了长宁宫。长宁宫新晋的掌事宫人白驹、黄鸟,一个上茶,一个上点心,许贵妃挽着赵氏往正殿走去,却将儿子吴王留在了偏殿,还笑眯眯地告诉儿子,她们婆媳要说些体己话。
      赵氏敏锐的直觉已经告诉她,许贵妃即将询问或者告诫些什么了,果不其然,饮过茶,许贵妃便开门见山道:“今日太子妃拿话刺你,你虽然回得十分得体,可母妃看你神情,谈及官哥儿的时候却无欢愉之色,你们小俩口,是不是生分了?”
      赵氏低眉敛目,轻声道:“劳母妃忧心,吴王殿下待妾身很好,妾身也精心侍奉着殿下。”许贵妃启唇轻笑:“在母妃跟前,不必说这些套话。”她轻轻叹了一口气,“本宫的儿子,本宫再清楚不过,是个再牛心古怪不过的小东西,原以为娶到了心爱的人,性子能和缓些,谁料还是改不掉。”说到这里,许贵妃脸上带着点笑意,拉住赵氏的手,放柔了语气:“他要是有什么不好,便是看在母妃的面子上,你多担待些,有时候他不是不知道自己不好,只是拉不下脸来,还须得你体谅他。若你心里的坎过不去,就给母妃写信,母妃来教训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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