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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新春志喜悄结同心 ...

  •   筵席散后,殷芷沅把杜若叫到跟前,让他拿着慈宁宫的令牌往穆御医的下处去一趟,把薜荔请进宫来。
      不多时便见杜若回来,那双机灵的黑豆眼睁得大大的,回话的时候甚至有些结巴:“太后娘娘,您、您看……”殷芷沅依言看去,只见杜若身后立着一个梳着妇人头的女子,面容并不清晰,她不禁眯起眼,正欲命朱槿去取眼镜,却听见一管熟悉的干脆爽利的声音响起来:“太后娘娘,您不认得奴……我?我是薜荔呀。”
      殷芷沅听到熟悉的声音,登时展露笑颜,招手道:“好孩子,快过来,让哀家看看。”薜荔依言笑着上前,走得近了,殷芷沅才看清她的面容,只见她面颊丰腴了些,肌肤却不似旧年白皙细腻,略显风霜之色。一贯爽朗的笑容不知缘何带了些羞意,但久别重逢难以掩饰的欢喜依旧蓬勃地从她的眼神和嘴角次第绽放。
      殷芷沅摸摸她的头发,笑着嗔怪道:“你这孩子,什么时候嫁了,怎么也不同哀家说一声,小气得紧,一杯喜酒也不请哀家吃!”薜荔笑道:“太后娘娘是从哪里知道我嫁人了?”殷芷沅指着她的发型:“哀家也是才知道呢。”薜荔一愣,旋即笑道:“我还以为您是得知我出嫁的消息,才特特地叫我进宫,未曾想是我这妇人头泄露了行迹。”不等殷芷沅答言,她又想起了什么,正色道:“瞧我,光顾着想自己的事,那您叫我定是有要事了,有什么用得上我的地方,您只管说!”
      殷芷沅失笑,指着薜荔向杜若笑道:“瞧瞧,都嫁人了还是这副急性子。”又向薜荔道:“哀家确实有事想请你帮手,不过也不是火烧眉毛的急事,你还是先同哀家说说你的情况罢。你嫁给何人?过得可好?你丈夫可还许你跟着穆御医学医?”
      薜荔笑着,脸上慢慢地升腾起两朵红云,说出口的话音却仍旧落珠般爽利:“多劳太后娘娘挂怀,我……臣妇过得极好,也仍旧在学医,还没有出师呢。”
      她略过了第一个问题不答,却把自称从“我”改为了“臣妇”。
      杜若出宫不足两个时辰就把薜荔带回来了,殷芷沅据此推测薜荔是嫁在了京中,且并不是郊区的偏远之处。如今又听她自称“臣妇”,想必是嫁入了官家。殷芷沅闻言,替她感到欢喜,又念及官家较之民人更重规矩,除非薜荔的丈夫对她的爱超越了礼仪教条,否则不可能纵容自家的诰命夫人跟着外男学医——哪怕对方是天阉之人。
      殷芷沅忍不住再度将目光投向薜荔,望着她眉梢眼角掩饰不住的、蓬勃的欢喜,又念及自从服役期满离开皇宫,薜荔就一直跟着穆御医学习歧黄之术,根本鲜有接触男子的机会,灵机一动,忍不住问道:“你丈夫,莫非就是穆御医?”
      薜荔闻言,笑着点了点头,没等殷芷沅继续追问,她自己就竹筒倒豆子似的说了下去:“刚拜师的时候,他见我在京中举目无亲,想寻个房牙赁个屋子都寻不到门路,便提议让我住在他家里。我心想横竖向他拜师已经够引人非议的了,也不在乎多了‘住在他家里’这一条,您赏我的银子我还要攒起来,等我学成之后买药担柴、扶危济困呢,能省一抿子也是好的,便点了头。住进去的头一日,我就直摇头,偌大一个院子,里头只有三五个仆妇,成日不知道干什么,乱得团团转,厨下过了饭点就冰清冷灶,书房里嵌屏的瓷画都不是成套的,卧室多宝格放鹅颈花瓶的格子里怼着一个土供瓶……”
      薜荔说着,自己把自己逗笑了,弯着腰笑了一阵,才继续道:“我看得摇头叹气,又觉得他可怜,太医院里别的大人都领着体面的差事,住着舒适的屋子,他却形单影只的,连个照料他的人也无。我就拿出在您跟前伺候时学来的看家本事,替他拾掇屋子、调配仆妇,想让他过得舒适一些。后来……又顺手照顾他的起居,他起初慌得手脚都没处放,还想端起师父的架子呵斥我,可我薜荔想做的事情,就还没有做不成的。他不许我进他的卧房,我就溜进他的书房,他跑到书房想让我出去,我就顺道拐进了卧房。再后来,他终于发现,有人照顾着的日子确实更加舒服,绣幛铺盖按着季节更换,医书脉案分门别类归置,别提多称心如意了。”
      见薜荔说起穆夕的时候语气轻快甜蜜,虽然一口一个“他”,却充满亲昵之感,殷芷沅由衷地替她感到高兴。彼此都不是囿于世俗成见之人,殷芷沅也不会问出诸如“你是否介意他是天阉之身”、“往后子孙大计该怎么办”这样扫兴的话。
      后面的剧情无须赘述,殷芷沅也能想见一二,无疑是两个人朝夕相对,又因为志同道合而日久生情,最终结成一段佳话。她笑着向薜荔道:“穆御医是个仁心仁术之人,又肯学上进,值得托付终身,且你与他志同道合,等你学成之后,一道行医,倒也是一桩美事。”
      薜荔闻言,眼眸发亮,握住殷芷沅的手道:“太后娘娘!我就知道您绝对是这世上最最替我感到高兴的人!”她摸了摸自己的鬓发,笑容里多了一丝遗憾的意味,“您问我为何没请您喝一杯喜酒,那是因为我们根本没有摆宴。三媒六娉、三书六礼是有的,只是到了请期那一日,没有八抬大轿,没有傧相喜娘,我穿着大红嫁衣,由丫鬟扶着,从客居的东院走到正房,拜过天地和药王菩萨,便算是礼成了。我没有跟从前的姊妹们说起过我成亲的事,他那边也是,除了一个通家之好的冯院判,太医院的其他同僚也都不知道他成婚了。”
      殷芷沅闻言,不禁为之嗟叹。在她看来这是一段天造地设的良缘,可落在世人眼里,这只不过是堪称可笑的搭伙过日子:一个天生残疾的不全之人,一个异想天开不守闺训的女子,注定是得不到祝福的。低调的婚姻既是穆夕与薜荔的自我保护,又是世情之下的无奈之选。
      她抚了抚薜荔的手背,开解道:“闲话是别人说的,日子是自己过的。”
      薜荔点了点头,一扫眼中的阴霾,神情也恢复了爽朗:“就是这话呢。我跟他就是这么回事,娘娘您呢,有什么是我能为您做的?”
      殷芷沅闻言,倒是有些踌躇:“原本确实是想请你帮着照顾一个人,只是你如今都嫁作人妇了,怕你不得闲儿。”薜荔笑道:“太后娘娘,您看我可是那种嫁人之后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妇人?”殷芷沅也笑起来:“哀家也是糊涂了。既然如此,那哀家就开口了:哀家那大儿媳妇身子单柔,如今又病着。庄氏固然贤良,可还要相夫教女,分身乏术,哀家便有心指一个懂得医理的周全妥当人帮着照看,不知你愿不愿意?”
      薜荔闻言,爽快地一口应下:“行!只是我想夜间回府,继续学医,日间再照顾太子妃娘娘,您觉得可以吗?”殷芷沅略一思忖,心想黄氏这病夜间并不折腾,夜里又有秦王府的奴婢照看着,薜荔能在日间为黄氏调理已经足够了,便也跟着应下。
      有薜荔照应黄氏,殷芷沅再放心不过,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地,便即刻命庄氏入宫,同她说了此事,庄氏便相请薜荔过府,自去照应黄氏不提。
      殷芷沅虽然未曾在沐竹因面前替宝庆撑腰,却实打实地为宝庆解决了一桩令她坐立不安之事。事情很快传出去,宝庆接着消息,自是安心感念不提,沐竹因闻言,也十分没趣,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宫宴过后,一连好几日,沐竹因待人接物都没有了过去的亲和,露出几分在黔国公府时的骄纵之意。
      谁料歪打正着,搔到了皇帝的痒处。从前章氏承宠的时候,她的嬉笑怒骂就让见惯了温柔恭顺的皇帝觉得十分新鲜,后来章氏昙花一现,再入宫的女子又都不敢在帝王面前随性。虽然此番选秀刻意擢选了几个看起来活泼的,但一个万婕妤虽然开朗,却没有火气,并没有“辣”意,而这个沐昭仪虽然“辣”了,但太过呛人,以至于皇帝还没来得及品味她的辛辣,她就被宫规煸炒煎炸成了一盘软绵绵蔫巴巴的菜肴,大失口感,每次面君的时候都分外规矩。
      如今沐竹因心情低落,反倒让皇帝见识到她真实的一面,对她多了几分兴趣。但皇帝见多了女子恃宠而骄,虽然觉得十分新鲜,却也不敢如同纵容白氏那般纵过了头,免得后宫不安宁。
      如此又是忽忽数日,倏尔夏至,随着太子妃顾氏肚腹渐隆,蝉声嘶鸣,迎来了三皇子官哥儿的大婚之日。较之平民出身的楚王妃薛氏与太子妃顾氏,赵氏虽然名义上亦是田舍人家的女儿,实际上背后站着根深蒂固的赵氏门人,无人真的将她视作平凡民女。赵氏的陪嫁也远比两位妯娌更加丰厚,虽然在规制上不得僭越太子妃,但细细考究起来,每一份嫁妆的品质皆为上乘,论器皿有太祖时代遗下来的一百零八套渐变琉璃含芳杯,论书画有宋徽宗亲笔的《瑞鹤图》,论家什有南朝寿阳公主在含章殿里卧过的软榻,遑论其祖父赵思廉暗中贴补孙女的、尚未登记造册的体己。新晋吴王妃晒嫁妆的时候,就连以端庄持重著称的太子妃顾氏,在看到那些宝光璀璨的珍品之时,也险些维持不住脸上大方得体的笑意。
      三皇子,或者说吴王,正逢人生得意之时,那张与许贵妃十分肖似的面庞神采飞扬,将原本的十分俊美之色装点到了十二分,观礼之时,看着身姿袅娜盈盈下拜的吴王妃赵氏,与顾盼神飞风姿飒沓的吴王并肩而立,任谁也忍不住啧啧赞叹一句“璧人”。
      殷芷沅也在观礼,她看一回新人,目光不由落在许贵妃身上。许贵妃身为吴王生母,在拜见高堂的时候也有资格受礼,殷芷沅看着吴王英气勃勃的面容,再看许贵妃,总是忍不住感慨母子血缘之玄妙。
      从初入宫闱的二八娇娃,到如今儿子娶亲,岁月风霜仿佛刻意将许贵妃遗忘,不忍将刀削斧凿的痕迹镌刻在那凝脂般的的额角和面颊之上,那双尾端微微上扬的凤目也依旧如初见时那般目蕴灵光,旧年硕果仅存的那一丝爱憎分明的任性也被时光淬炼成从容不迫的隐忍,静水流深的双眸与她嘴角噙着的些微笑意相得益彰,让殷芷沅忽然觉得——自己已经看不透许贵妃了。
      四围喜乐盈天,在这样欢庆的时刻殷芷沅心中竟蓦然生出一丝不合时宜的恐惧,可待她细细追本溯源,却又觉得这一丝恐惧无端无故、也无意义。她还能恐惧什么?许贵妃吗?没有必要,无论许贵妃存着什么阴谋或者野望,都不会伤害到她这个上一届宫斗的胜利者,聪慧如许贵妃,自然明白想要顺利谋得自己所求,对待太后最聪明的态度显然是拉拢和示好,而不是与之为敌。
      直到次日许贵妃领着新妇入慈宁宫给太后敬茶的时候,望着赵氏如兰草般秀美挺拔的身姿与如朝露般晶莹隽秀的面容,殷芷沅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真正所畏惧的。
      许贵妃的阵营有了赵氏的加入,变得羽翼渐丰,变得深不可测,她以殷芷沅眼前这位秀气的孙媳妇为杠杆,凭一己之力四两拨千斤地撬动了盟朝数代努力之下将朝堂与宫廷分离的局面,让“裙带关系”与“外戚朝臣”这些字眼含混不清又势不可挡地蹿入太和金銮殿。自此后宫争斗与储位之争,乃至朝堂上政见与派系之间的争斗再次焦不离孟,息息相关。
      而让殷芷沅感到恐惧的,正是这样的脱序。

  • 作者有话要说:  房牙就是古代的房产经纪人。
    小剧场:
    起初:穆夕(惊慌):你干什么?你快出去!你一个女子如何擅自出入男子的卧房?你再这样为师要生气了!
    后来:穆夕(摸摸干净芬芳的褥子):真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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