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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入宫闱曾记同舟渡 ...

  •   早些年的时候,殷芷沅根本不愿意管福清的事情,生怕又是好心当作驴肝肺。如今淑妃过身多少年,再大的仇怨也淡了,福清也被生活磋磨得低下了高昂的颈子,竟将殷芷沅的话听了进去。
      年关未过,刘全让与福清之间已有了冰消之态,刘府阖家纳罕不提,连皇宫里的人都有些惊讶。
      许太后同侄女闲话着:“你说那福清怎生突然改了性子,哀家听说她竟然主动给了丈夫两个人。”许贵妃正为许太后剥柑子,小指甲一挑挑破了皮,连白络都撕得干干净净,一瓣一瓣摆出花朵模样,放在小碟子里推到许太后面前,口中道:“福清公主再没有这等智慧,许是背后有人支了招,侄女觉得定是殷太后无疑。”许太后鼻子里哼了一声:“除了她也没人有这些花花肠子了。她倒是爱操心,年里卫国公府的人来见,她也抓着人颠来倒去地问,问得那小妇人好生尴尬。”
      许太后说的是卫国公续弦的新夫人龚氏。当初原配的那位邓夫人舍身救了大皇子,卫国公抱着邓夫人的尸身几乎哭晕过去,倒是叫在场的夫人们好生叹息了一番鹣鲽情深,谁料妻丧才刚一年,勉强守了制,卫国公便另娶了美娇娘,年节下命妇朝见,这继室夫人也大剌剌地裹在人潮里,浑不在意旁人的指指点点。卫国公口中说着儿女年小,不能无人教养来遮羞,却叫人暗地里指着他的脊梁骨说他薄情寡性。特别是与邓夫人交好的吉安侯夫人,若不是丈夫拦着,险些登门指着卫国公的鼻子骂。
      殷芷沅也是听陆夫人说了,这续弦的龚氏待原配嫡出的一双儿女并不好,这才留下龚氏多问了几句。
      许太后想着殷太后的模样,心中便来气,嗤了一声,又道:“谁叫她做这个好人,那个死鬼邓夫人捞起来的又不是她嫡亲孙子,贤妃都没上赶着,要她多管闲事,卫国公也不见得谢她。”
      许贵妃知道姑母不乐,并不帮着殷太后说话,也没有顺着姑母,只将话头岔开了去:“今日里隔壁永宁宫好大动静,侄女遣人问了,听说皇后娘娘命僖嫔将永宁宫偏殿理出来,可是要进新人?这年节未过,此时选秀也忒早了些。”
      许太后摇了摇头:“离选秀还有些时日呢,是皇帝看中了御书房的一个宫女,巴巴地求了哀家,要给她个名分。”
      许贵妃笑而不语。自家姑母的性子,自己是再了解不过,她说得这话,是往自己脸上贴金了,皇帝刚亲政的时候就能不声不响地扣下自己的金宝,许太后又吵又闹也没能让他改了主意,到如今亲政多少年了,还能改了性子去求着许太后同意他纳新人不成?估计皇帝看中了宫女不假,秉持孝道告知两宫太后一声罢了。说不定还是先斩后奏,已经将人幸了也未可知。
      许贵妃存的疑惑,殷芷沅心里也有。皇帝同她说了要给这宫女一个名分,她脸上自然没有半分不悦,心里却也存疑,这个小儿子自来是个规矩的,于女色上也不热衷,倒不知这宫女怎生得了他青眼,若是个狐媚的,岂不是又搅得六宫不宁。贤妃经了大皇子落水一事,好不容易安生些,这后宫还是莫要再起波澜为妙。不过她转念一想,如今已经是崇文八年,合该是选秀的年头了,纵无这宫女也安宁不过夏日去。因此她也没有多问,只听说这宫女姓夏,封了婕妤,赐居在永宁宫里。
      宫女得幸,位份原该低些,譬如淑女、选侍、才人之流,但听说这夏氏本是二十四司的一名女官,封了婕妤也说得过去。加上永宁宫的主位僖嫔是个明白人,放在她眼皮底下倒也妥当,殷芷沅便更放心了,没有多问。
      谁料到了皇后领着妃嫔请安的日子,殷芷沅拿眼一觑,发现这新晋的夏婕妤,居然是个熟人!
      不是别个,正是从前随着卓司籍一道来给她送书的女史婉言。
      昔年婉言的同僚还曾戏言,以她的品貌做个妃子娘娘也使得,倒是没想到被她说中了,婉言真个成了娘娘。
      殷芷沅略问了几句,得知去年卓司籍到了年纪放了出去,这夏婉言接了她的班,恰好赶上皇帝那阵子往御书房去得勤,二十四司有意调一位女官去御书房伺候,见她品貌出众,便选了她。在皇帝眼皮子底下晃了整整一年,竟被皇帝瞧中了,一跃当上了婕妤。
      殷芷沅看了一眼皇后,皇后作个承欢的模样,靠到殷芷沅身边,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句:“是个规矩的。”殷芷沅便点了点头,命蕲茝赐下东西。那夏氏上前叩谢不提。
      皇后说的“规矩”,意思是并非夏氏着意勾引,而是皇帝看中,是正经有了封号才伺候了皇帝。想来是夏氏胸中有些墨水,皇帝读书时红袖添香,逐渐入了皇帝的眼。既没有那些不才之事,这夏氏便是个好的。
      殷芷沅挥了挥手命众妃嫔退下,余光一转,却见人堆里沈康嫔面色雪白,便多加关怀了一句:“哀家瞧着康嫔脸色不太好,可是身子不爽利?”沈氏自从得了女儿,哪一日不是荣光满面,嘴角平都平不下去。
      沈氏见问,忙道:“多谢太后关怀,是昨儿宁安公主夜啼,嫔妾不曾睡好,无碍的。”殷芷沅便收回目光,不再多问,却不曾看见新晋的夏婕妤悄无声息地攥紧了拳头。
      站在康嫔身旁的僖嫔扶了康嫔一把,抬起头来,却刚好撞上许贵妃探寻的目光。许贵妃原不过随意瞥了一眼,却发觉康嫔眼神飘忽,分明是心虚的表现,她的目光在妃嫔之中逡巡一圈,很快发现另一个神色不豫的正是夏婕妤,许贵妃了然地勾了勾嘴角:看来这两个人之间,有一段过节。
      而同样将一切看在眼里的僖嫔,却是不动声色,直到给许太后请完安,众人散去,回到永宁宫,才问夏氏:“妹妹同康嫔可是旧相识?”夏氏见问,脸色一白,眼神一黯,随即淡笑道:“确实是见过的,崇文元年选秀的时候,坐过同一条船。”
      崇文元年的选秀乃是大选,除了选妃嫔,连宫女一道选了,这秀女和宫女看似一字之差,往后的身份地位可是天壤之别,前者是主子娘娘,后者却是奴了。虽说秀女也有落选的,宫女也有能得着皇帝青眼的——譬如夏氏自己就是,但一条是阳关道,另一条却是独木桥。秀女和宫女都是清白人家擢选的,是做人上人还是人下人,第一次分流,却是宫里的老嬷嬷做的主。
      僖嫔听了,心中有些纳罕,以夏氏的品貌,倘若是崇文元年来参选的,怎么也该是个秀女,她有心再问,见夏氏神色很有些不乐,便识趣地住了口,没再揭人伤疤。
      而永宁宫隔壁的咸阳宫里,康嫔却抖作一团,宫女琼花给她灌了汤婆子,琼芳奉上一个手炉,康嫔接了,蜷缩在毯子里,犹自战栗着,心底的恐惧在无声地叫嚣:她来了,她终究还是来了!
      夏氏婉言,便是沈康嫔待选以来,做的头一件亏心事。沈氏与夏氏原是同乡,一道入宫待选,宫苑深深,里头关着天南海北的人,若能听见一句半句乡音,便格外亲切些,沈氏与夏氏自是如此,一条船上便只她们两个格外出众,都说同舟共济,两个人也确是共济过一段时日。夏氏有些晕船,在船上吐了个昏天黑地,沈氏家中殷实,手头宽裕,还是沈氏使了银子,叫船上人伺候得精心些,夏氏才没多受罪。到了陆地,沈氏之母出身商户,教养得不精心,便是夏氏教授了一些基本的礼仪,才让沈氏没因举止粗鄙被筛下去。
      本是姐妹情深,却因沈氏一念之差,反目成仇了。
      夏氏在船上吐得形容憔悴,下了船之后慢慢将养回来,却是眉深唇朱的一个小美人。沈氏原本的一腔善意,被她一颦一笑的从容娴雅怄得泛了酸,待到领着她们的嬷嬷赞了夏氏几句,这酸意便滴了毒。
      连夏氏好心指点她礼仪,也被沈氏看作是炫耀之举。
      本着竞争对手少一个是一个的原则,沈氏买通了老嬷嬷,将夏氏分到了宫女那一拨,彻底绝了她的青云路。
      谁承想,夏氏从最微贱的末等宫女做起,花了七年的功夫,一步一步爬到婕妤的位置!虽然位份还是远低于自己,却也成了皇帝的妃嫔。
      比对手更可怕的,是打不垮的对手。
      夏氏原本被她踩在泥里,如今挣扎出来,心里岂有不恨的。刚被分到宫女那一堆的时候,也不是不灰心的,懵懵懂懂的,连自己是被人害了也不知,还道是技不如人。可后来赞叹她的人多了,又见才貌皆不如自己的沈氏都当选了昭仪,便也觉出不对来,明明自己容貌举止样样出挑,自幼饱读诗书,为何沉沦下僚?这样的疑问在心里存了几年,一旦生根发芽,又有何查不明的。昔年选人的老嬷嬷早就被放出去,却有一道的内侍,将沈氏贿赂嬷嬷的事情看得真真的。无法向嬷嬷报复,夏氏便将一腔恨意瞄准了身为始作俑者的沈氏,自此存了上进的心,誓要爬到沈氏头上,夺回本该属于自己的荣宠,也要沈氏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如今一飞冲天,夏氏心中满是快意,一会恨不得立刻向皇上揭穿沈氏的真面目,将她打入地狱,一会又觉得合该吊着沈氏,让她不知悬于头上的这把三尺青锋何时落下,用惶惶不可终日来折磨她,以解自己多年以来操持贱役之恨。
      终究还是忍不得,日日给皇后请安,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与夏氏同住的僖嫔还与康嫔交好,原先常来常往的,如今听闻康嫔抱了病,僖嫔隔日就要去探望一次,进进出出的落在夏氏眼里,岂不堵心。
      没过多少时日,夏婕妤趁着皇帝新鲜劲没过,春愁衬出腮边泪,枕头风一吹,便将沈氏苦心经营了五六年的楼阁吹倒了去。
      皇帝对沈氏原是有几分喜欢的,见她生得娇小,行事小心,伺候得又殷勤,便也愿意一个月里分一两天的雨露到她宫里。待沈氏生了女儿,翻牌子还翻得勤了些,皇帝喜欢女儿,永嘉公主长到四五岁,皇后正拘了她学规矩,皇帝便也要配合着做严父,不好时时逗弄,每日下了朝,倒是常往小女儿处走动,说不得晚间便留下了。
      如今听夏婕妤香腮带泪地一说,听见入宫选秀的地点年份都对得上,皇帝尚未核实,心里已经信了几分,第一反应是不能让她教坏了宁安公主。至于沈康嫔人品如何,是不是能做出这等事情的人,他哪有功夫去考校这些,转头就同皇后说了,让她另择个人抚养小公主,也没提如何处置康嫔。
      皇后秉公办事,既然夏婕妤告了,她便一层层查下去,皆有据可查,人证俱全,连已经告了老的老嬷嬷也没得着好,被拘到宫里一问,半辈子的老脸都丢了去。那嬷嬷出宫之后原本在五品人家当了个教习,帮着指点家里小姐的规矩,很得看重,如今受贿断了秀女前程的事情翻出来,这样的人品岂堪教导大户人家的小姐,当即被扫地出面,颜面扫地。
      可这宁安公主该交给谁教养,皇后却犯了难。她自己膝下有了一双儿女,手里还捏着宫务,自是无暇看顾,贤妃膝下有个大皇子,贵妃也有了身孕,高位妃嫔里只余下一个僖嫔,僖嫔端庄沉静,倒是堪为人母,可偏偏和与沈氏有过节的夏氏同居一宫,若是夏婕妤余怒未消,迁怒了沈氏的女儿,倒是灯下黑了。
      沈氏该如何处置也是个问题,她是有出的嫔妃,罚得重了,将来宁安长大说亲,有这么个有罪的母妃,有损颜面;罚得轻了,莫说夏氏不依,六宫也不会服气。
      皇后思前想后,命宫女碧微将宁安公主抱了,亲自去了一趟慈宁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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