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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痴情者懒顾万花丛 ...

  •   殷芷沅只听见一句两句,“……徐缓些告诉母后,母后她已经失去了两个孩子,受不住……”她本就忧心忡忡,骤然听见这样的话,哪里受得住,眼泪滚珠般簌簌落下,嘴唇抖得说不出话,身子一软便要倒下去,好在陪她过来的蕲茝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取出康太妃制作的薄荷膏涂在她额头和人中上。
      一股清凉的香气冲淡了产房的血味汗味,殷芷沅这才没有晕倒,她咬了咬舌尖逼迫自己清醒,冲进去握住了安成的手,前一刻还抖得说不出话,此刻在女儿面前,中气虽弱些,声音却已经平缓而又坚定:“傻宝儿,你胡说什么!母后再也不会失去任何孩子了,你和你的孩子都会好好的!”安成见母后来了,精神一振。
      安成迷迷糊糊,回溯自己短暂的一生,除了少年失兄丧父,实在是称得上顺遂了。母后是最温柔善良的慈母,丈夫是最痴情体贴的良人,儿子聪明乖巧,婆母又慈和,她过的一直都是最称心如意的日子。
      她知道,母后不能没有女儿,子佩不能没有妻子,君玉和肚里这个孩子不能没有母亲。不能陪丈夫儿子走完一生的这份遗憾,支撑着她挺到了现在,此时母后的出现,却是点燃了她求生的意志。
      安成知道,自己假如难产而死,子佩固然伤心,假以时日也能从悲痛中走出来,娶到新的温柔体贴的妻子;君玉还小,等他长大了,纵然心里念着她这个母亲,也终究会淡忘了母亲的模样。唯有自己的母后,如果失去了自己这个女儿,就再也不会有人可以代替了,没有人能够抚平母后内心的伤痛,纵使有别的儿孙可以承欢膝下,母后也无法从再一次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打击中走出来了。
      同丈夫交待完后事,安成已经没什么力气说话了,但她强撑着反握住母后的手,咬紧牙关,跟随接生婆子的引导用力。
      五月十七日子时刚过,安成终于产下一个健康的女儿,母女均安。
      皇帝听闻姐姐和外甥女脱离了危险,龙颜大悦,破例赐封这个刚出生的女孩为怀庆郡主,小郡主大难不死,福泽绵厚深长。到了给她取名的时候,杨绶选了一个“琛”字,寓意“珍宝”。
      殷芷沅原还担心女儿如同那郑庄公之母姜氏一般,因为难产而对孩子失去慈母之心,谁料安成醒转过来,见女儿虽瘦小了些,却生得胎发浓密,眼珠乌黑,比珩哥儿落地那会儿还要标致,一颗心早就化作一汪春水,对女儿爱还爱不过来。见丈夫给女儿命名为“琛”,自家便给女儿取了小字,就随了珩哥儿的君玉,唤作“君宝”。
      殷芷沅留住了自家的宝儿不提,这下还多了一个小宝儿。
      君宝人如其名,是杨府上下的宝贝,连才当上哥哥的珩哥儿也十分宝爱这个妹妹,自母亲脱离危险醒转过来,珩哥儿也从慈宁宫回到了杨府,每日只立在妹妹的悠车边上看个不住,妹妹皱皱鼻子动动嘴巴,他都要当成新鲜戏文说给大人听。
      杨夫人搂着珩哥儿,笑眯眯地看他比手画脚,口中笑着:“妹妹真真是可人疼的。”眼睛虽弯着,那点子笑意却浸不到眼底去。
      杨夫人心里原是盼着这一胎仍是个男孩的,不为别的,只因杨家历来人丁稀少,杨夫人年轻的时候有宫寒之症,调理了多少年头,苦药汁子不知喝了多少碗,只得了杨绶一个嫡子,到得这一辈,便盼着儿媳能开枝散叶。当着人总是笑盈盈地说生儿生女都好,横竖珩哥儿已经养住了,不愁无人续香火,可心里自是盼着再得一个孙子的,如今听说是个孙女,儿媳还因难产亏了身子,几年不能有孕,心中便有些不乐。
      因着儿媳妇尊贵,连着这刚出世的小孙女也得了皇帝的青眼,破例封了郡主不提,洗三礼上还亲自过来观礼,身为舅母的皇后还亲手抱了抱这孩子。杨夫人哪里会将那点遗憾挂在脸上,只在心里滚了滚,终是酿出一计来。
      命人好汤好水地伺候着安成出了月子,杨夫人避开儿媳,将儿子叫到跟前,指了身边一个丫鬟,向儿子道:“如今有了琛姐儿,你那院里服侍的人便吃紧了,梅雪素来是个妥当的,便到你们房里伺候。”
      杨绶睨了那丫鬟一眼,见她虽一脸恭谨地低着头,却也看得出睫毛卷翘嘴唇丰盈,是个出挑的模样,再看母亲脸上挂着笑,手却握得紧紧的,哪里还不明白伺候琛姐儿不过是托词,真要伺候的怕是自己这个琛姐儿的爹。
      杨绶心思细腻,于人情世故之上本就通达,目光一转便洞悉了母亲的心思,见她到底还是顾忌着儿媳的身份,没有摆着婆婆的款直接赏人,自己便也全了母亲颜面,不去戳穿这面西洋镜。他目不斜视,笑盈盈地向杨夫人行了个礼:“多谢母亲体恤宝儿辛苦,不过哥儿懂事姐儿年小,院子里伺候的人尽够了,这丫头既是个好的,便当留在母亲身边侍奉。”
      杨夫人见儿子婉言拒绝,心中一阵失落,没有哪个母亲乐见儿子被儿媳迷得五迷三道,更何况是这样尊贵的儿媳。但她脸上没有现出来,挥挥手让梅雪退下,叹了口气,柔声道:“母亲知道你敬重宝儿,不愿另娶,只是你是男子,终究是考虑不到另一层:大丈夫哪个不是三妻四妾,便是你父亲,房里也是有两个姨娘的,如今你只守着宝儿,知道的说一句神仙眷侣,那一起子小人,只怕要戳宝儿的脊梁骨,给她扣一顶嫉妒的帽子呢。母亲也是考虑到这一层,才帮你们圆着。”
      杨夫人口中说着梅雪不过是放到杨绶屋里装装样子,心里想的却不是这么回事。儿子如今年轻血热,遇到儿媳那样的佳人,那些海誓山盟翻来覆去说得多了便当了真,等千娇百媚的丫鬟往屋里一放,每日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更兼着儿媳产后失调失了颜色,皮肤松弛,身材走样,天长日久的,哪只猫儿不偷腥?届时便不用自己做恶人,儿子也自软了。
      谁料杨绶听了这一番话,轻笑了一声:“旁人怎么想,又有何妨?纵有人嚼舌也伤不到宝儿身上,但儿子若真收下了梅雪,那才是真真伤了宝儿的心。何况儿子不是怕宝儿伤心才不要,实是这双眼里实在看不进旁的人,纵使母亲聘来神妃仙子,儿子也只守着宝儿一个。”
      杨夫人被噎得说不出话来,杨绶说完,看看母亲的脸色,又恭恭敬敬地说:“这个时辰姐儿该睡醒了,母亲若无事,儿子便先回去看着姐儿了。”
      杨绶回到自家院落,直奔安成所在的上房,见妻子虽然面色蜡黄,但精神尚好,他便露出个笑来。安成一抬头,那点子笑意便撞进她眼睛里,她抿嘴一笑:“你在那里傻乐什么?”杨绶走过去,将妻子揽在怀中,口中道:“在乐自己怎么娶了这样美丽的媳妇。”安成笑着啐了一口,满怀蜜意地靠在丈夫怀中,半点不知片刻之前丈夫曾拒了婆婆赐的房里人。
      安成因着难产。落下几样妇人疾病,养了半年,将将养了过来,到年尾的筵席上,脸色已经很得过。殷芷沅一颗心全都萦系在女儿身上,见女儿安乐,便再无什事好挂心的。她自家和乐了,便更盼着天下众人都安好,吃完筵席,还把福清叫到慈宁宫来,好生开导了一番。
      福清公主自生母被迫殉葬以来,便成了无根的浮萍,只觉得天大地大无处容身。许太后已经与她结下血海深仇,皇帝自幼养在许太后膝下,淑妃没少给他们母子三个使过绊子,福清自己也很仇视这个弟弟,觉得许氏原本也只得一女,和自己的母妃比肩,却因为皇帝的缘故母凭子贵起来,平白压母妃一头。因而皇帝对这个长姊也无甚好感,自然想不起来多加照拂。况且福清和刘全让夫妻不谐乃是后院之事,做弟弟的再管不到这上头。
      因此,放眼整个天下,也只有殷芷沅有资格、有心来管福清的家事:“你告诉哀家,心里是个什么想头?”福清在冷眼里过得久了,偶尔听到人关怀,犹自抿着嘴儿不出声,眼圈却是红了。殷芷沅见状,心里很有些不忍,指了自己身边,让福清挨着坐了,伸手摩挲着她的手臂,软言道:“若你觉得过不下去了,便自管向哀家开口,哀家虽不中用,一道和离的懿旨还是赐得下去的,趁着年轻,咱们另择了好的便是;若你还想在刘家过下去,须得改一改你这性子,是贪图面子还是想要里子,总得有个取舍。”
      福清和刘全让之间的矛盾,归根结底是因为夫妻两个都是十足骄傲的人,寻常有些磕磕绊绊,谁也不愿意低头,这才越走越远。昔年福清选驸马的时候,殷芷沅看着刘家这小郎君的举手投足,就知道他是个眼高于顶的人,也曾劝过淑妃,另择一个和软的与福清相配。谁料但凡是她殷芷沅说的话,纵是好意也被淑妃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哪里肯听,一意选了品貌最出众的刘全让。
      照殷芷沅的想头,和离另嫁才是上策,两个人成婚也有七年了,这么长时日没能扭转过来的性子,以后便能转过来了么?既是错了,便当及时止损,不能一错再错。
      谁料福清听了殷芷沅的话,面上却飞上两朵红晕,低着头道:“儿臣是想着在刘家的。”
      殷芷沅一愣,旋即明白过来,那刘全让生得高大俊朗,又颇有才气,确实是京城里适龄女郎的春闺梦里人,福清也未能免俗,心中是爱着夫君的。
      她暗自叹息一声,换了一种更为亲密的自称,柔声道:“既你想留在刘家,便得听母后的:第一,从公主府搬回刘家去,好生向婆母嫂嫂道歉,也莫再图谋宗妇的位子了。”福清咬咬牙:“向刘夫人道歉便罢了,若要儿臣向齐氏那个贱人道歉,再不能够!”殷芷沅拍拍她的手:“谁迫着你心里真服气了?不过妆相罢了,当着你丈夫的面,服个软,从此井水不犯河水,各过各的。那齐氏掌家,还能克扣了你们二房的用度不成?若真这样,岂不是天然把自家的把柄送到你手上?届时你再闹,便是有理有据的,倘若刘家欺心,自有母后为你做主。若你仍似旧年那般无理取闹,便是母后有心偏帮你,也张不了这个口。”
      这话便有些推心置腹的味道了,福清愣愣地看着嫡母,这样的话,连她生母都不曾同她说过。
      殷芷沅继续道:“第二,你得往丈夫房里,放两个人。”她把话说出口,见福清又要挂脸,笑道:“你别忙着反驳,且听母后说完:两害相权取其轻,你自己为丈夫挑人,和婆母赏人或是丈夫自己看中,哪个于你有利些?你从陪嫁的宫人或是刘家的家生子里面选些姿容中上、家里有弟妹的,把她家里人拢住了,何愁不把人捏在掌心?届时有了贤良名,你婆母再塞人,便是她不慈和,流言蜚语再怪不到你头上。”
      福清呆呆地回味着殷芷沅的话,又听她继续说道:“第三,就是你该尽早有个孩子。若是你能自己生,便最好。母后也不知道你过府这些时日无嗣,到底是你身子不好还是你丈夫不往你房里去,若是前者你便好生调理,咱们皇家不缺医药。若你身子一时半会调理不过来,便让房里人停了药,生下儿子抱到你房中教养着,你只用心教养好了,让孩子只知嫡母不知生母,和你自家养的也差不离了。”
      “这最后一样,便是在丈夫面前放下身段,那刘家郎君恼你,不过恼在你时时摆着公主的款压人,以你的姿容才情,难道他还能不中意你这个人?你只在他面前软着些,保证他另眼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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