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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好命人身登青云梯 ...

  •   沈昭仪居住在咸阳宫里,以她的位份还当不得一宫主位,只是如今宫里主子娘娘少,她独居一宫,上头无人管辖,隔壁西偏殿也没有平级的姐妹盯着,规矩松散,日子十分好过,与一宫主位也差不离。如今身怀有孕,一应待遇又悄悄提了一等,虽然依旧是望不到贤妃的项背,但也与僖嫔比肩了。等肚里的孩子出世,无论男女,想来一个嫔位是跑不了的,届时便能从咸阳宫的东偏殿搬入正殿,倘若深得皇上喜欢,说不定还能一跃跻身妃位。待明年第二次选秀,来了新人,她也不必担忧皇上“但闻新人笑,不见旧人哭”,只需像昨日的自己羡慕贤妃一般,享受后来的姐妹们的羡慕奉承便可。
      想到这里,明明尚未显怀,她已经摸着肚子悄悄笑起来。
      从选秀的时候她就知道,这一批秀女没几个是好相与的。锋芒毕露如贵妃、贤妃自不必多说,连当秀女时随和大方,处处与人为善的皇后,都存了在贵人前面露脸的心思。入宫之后,叨陪末座的袁婕妤有一颗争强好胜的心,僖嫔看似与世无争,也许和自己一样,心里自有自己的小九九。沈昭仪心中清楚,两宫太后瞧中她,不过是看她品貌尚可,又安分小心。在这后宫之中,凭自己的才貌,想必是很难出人头地的,她只能一味小心,将安分进行到底,省得沦为宫斗的牺牲品,或者是哪位娘娘上位的垫脚石。也因为她曾经做过一桩亏心事,行事便更要步步小心时时在意,省得哪天被翻出旧账来。
      想到那一桩亏心事,沈昭仪不禁打了个寒噤,她在心中默念几声“是她自己德行微浅”为自己开脱,又摸了摸肚子,方觉得安稳些。
      她抬手想要捏一块点心,才动了动指头,她的宫女琼芳便用帕子垫着点心送到她口边,伺候得十分殷勤。沈昭仪笑了笑,头一偏,望见身后的云母座屏。
      这是素来与她交好的僖嫔祝贺她有孕,送给她的礼物。想到僖嫔,就想到她那副永远悲天悯人的神色,想到大皇子落水之时,合宫嫔妃被殷太后叫住了查问,自己鼓起勇气站出来为皇后脱罪,众人散去之后,僖嫔问她,做甚要那样说。
      僖嫔有此一问也不奇怪,贤妃为了给皇上一个惊喜,一直以来都是在秘密练习泛舟和献歌,连莲花池周围的宫人都要斥退,又怎么会随随便便就被她们三个人瞧见。说自己和僖嫔、袁婕妤一同听见看见贤妃排练的那番话,原是她编的。
      彼时她回答僖嫔:“皇后娘娘仁善,对我们这些嫔妾也总是关怀备至,我不忍心娘娘平白遭受污蔑,宁可作伪证也要证明娘娘清白。”
      僖嫔听后仍然是那副淡然的表情,也不知道她到底信是没信。
      只是沈昭仪自己心里清楚,她远没有自己说的那样高尚。
      沈昭仪的父辈是读书人家,母亲却出身商户,是乡里出了名的富商,靠着母亲的嫁妆,一家人过着丰足的生活,故而她从小不说馔玉炊金,也是锦衣玉食。父亲读了半世的书,只是个廪生,却也处处以读书人自居,嫌弃母亲铜臭,左一房右一房讨了许多识文断字的妾室。好在母亲精明,将中馈牢牢捏在手中,一家人都要靠她吃穿,便也没有哪个妾室敢僭越,就连她父亲,虽不喜欢她母亲,却也能做到表面上的相敬如宾。
      沈氏打小看着庶出的弟弟妹妹对母亲毕恭毕敬,从她手底下讨生活,深知嫡庶之间,明明有着一半的同源之血,却隔着不可逾越的天堑。沈氏的母亲只得她一个女儿,早早将自己御夫治家之术倾囊相授,什么杀鸡儆猴,什么抓大放小,存了一肚皮的掌故,谁料临了临了,女儿却作人妾室去了。
      虽说皇帝的妾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妾,倘若得了圣宠,比亲王郡王家里的正妃还体面些,但说来说去,还是与人做小。得知女儿入选,阖府喜气洋洋,与有荣焉,唯有母亲抱着她落泪,只是没等她将对女儿的心疼尽数哭出来,宫里赐的教引嬷嬷便登了门,剩下的眼泪只能往肚里吞,由着嬷嬷教导女儿为妾之道。
      嬷嬷的教导沈氏听进去多少,不得而知,但从母亲那里学来看来的,却早就刻在了心坎里。沈氏记得最牢的一个道理,就是僧多粥少。天潢贵胄也好寻常富户也好,后宅之中正妻只有一个,余下的贵妾贱妾房里人通房丫头,分来分去也都是妾,管他三六九等,都只能从正室吃剩下的碗里分一杯羹。挂得上号的人多了,每个人分到的就少了。
      沈氏记得自己的父亲一开始不敢过分,房中只有两个美妾,给她添了三个庶妹,彼时庶妹们一人一季还能得着一箱子的衣裳,等外祖父过世,父亲没了忌惮,家里添了七八个姨娘,生下十几个庶子庶女,每人换季的新衣裳就只能得到两身。
      后宫里也一样,如今人少,她便能独居一宫,明明昭仪头上还有八妃九嫔压着,却还能享受主位的惬意,等明年选秀宫里人多了,得的赏赐也好承的雨露也罢,不都分得薄了?
      帮皇后说话,一是在正室面前讨个好,毕竟身为妾室,夫君的宠爱可能是催命符,但正妻的高看可是护身符!父亲身边的九姨娘,原是母亲的洗脚婢,她就是懂得这个道理,抬了姨娘还给母亲吹汤打帘,生下儿子看都不看一眼直接抱给母亲养,她的吃穿用度,可不比清白人家来的五姨娘好一大截。
      这第二,就是为了送袁婕妤一程,她谋害皇子陷害皇后,本就是在死路上横冲直撞,她便送她一程,倒也不是因为和袁氏有什么仇怨,只是少了个袁氏,那些赏赐和雨露,分到自己头上的几率不就多了好些!
      从母亲身边学来看来的事情,被沈昭仪当作金科玉律,一一奉行践行:安分小心、讨好正室、减少竞争者。不得不说至少就眼前而言,是卓有成效的,肚子里的那个宝贝,不正是最好的证明么。
      新春佳节,天子封笔,宵衣旰食的皇帝也终于迎来了自己的短暂假期。因着再过一年就要行冠礼,皇帝自觉成人了,便不似往年借着过年的时日嬉游宴乐,而是趁着闲暇,读书写字修身养性。仍似从前读书时那般,日日三张大字写着,出了春节,这读书写字的习惯倒是存下来了。为此,尚仪局还特地调了一位司籍女官在御书房伺候,专为皇帝伺候笔墨,红袖添香。
      朝堂上值得一提的是,去岁考功,在翰林苑当值的贵妃之兄许行羽得了优等,如今已经被提拔到六部之首的吏部,做了正六品的文选清吏司主事。这吏部主事和殷太后之弟殷萓沅担的礼部主事仅一字之差,却截然不同,前者是实职,只要一步一个脚印做好了,主事、员外郎、郎中、司务、侍郎,两三年升一阶,通的是吏部尚书的青云路;而后者不过是挂个闲职,主客清吏司,无“客”的时候自然是闲着,纵然是来“客”了,上头也有郎中顶着,不过是前朝宣武帝看在小舅哥考上进士的份上,赏的脸面罢了。
      不看僧面看佛面,彼时没有因为许太后的脸面得到皇帝优待的许贵妃,倒是靠着仕途得意的兄长,得到了皇帝的垂爱。崇文七年随便哪个月,皇帝驾临长宁宫的次数,比往年三个月加起来还多。
      六宫上下都艳羡贵妃命好,托生在许家,得着这么一个少年才俊的兄长,皇帝爱屋及乌,才给了她这份体面。殷芷沅却觉得,许行羽在朝堂上得皇帝青眼,于贵妃而言确实是个良好的开端,但能够把皇帝留住,靠的还是她自己的本事。
      她虽然没有将皇帝养在膝下,却也照顾过他教导过他,她十分清楚,自己这个幼子是个不愿委屈自己的孩子,在大事上知晓分寸,可以委曲求全,但诸如衣食住行、纳妃宴乐之事,他是不愿意将就的。许是被霸道的许太后压制得太久,如今冲出牢笼,就不愿再勉强自己了,沏过三道的茶不喝,放了一刻的菜不吃,你要他为了勉励臣子善待贵妃,赏赐些绫罗珠宝便罢了,能一次一次往长宁宫跑,却还是贵妃自己有能吸引皇帝的妙处。
      也许是爱上了她与柔美的贤妃截然不同的飒沓之美;也许是发觉她谈吐不俗,言之有物;也许是欣赏她料理宫务干从不拖泥带水。
      总之,如果说崇文五年是皇后的专宠之年,崇文七年便是贵妃的专宠之年,当然,迄今为止,除开这两年的其他年份,都是贤妃的专宠之年。
      在这般盛宠之下,到十一月底,沈昭仪才产下二公主半个月,贵妃便诊出喜讯来。
      借着即将过年的喜气,皇帝厚赏了这两位诞育有功的嫔妃,沈氏昭仪被晋封为康嫔,入主咸阳宫,果真如她所愿成为一宫主位,虽在九嫔之末,却也能将被赐封为宁安公主的二公主养在膝下了。
      至于许贵妃,已经在贵妃之位了,虽然前朝有皇贵妃的先例,但宣武帝的后宫并无皇贵妃,崇文帝也不愿再设此位,因此皇帝便承诺,待她平安生产,便将当初封妃大典上扣下的贵妃金宝赏赐给她。
      时隔六年,许贵妃早已不把贵妃金宝当一回事了,她已经代掌六宫两次,她颁布的谕令上没了金宝,难道合宫上下就敢不认了么?于贵妃而言,她已经凭借自己的才能和威仪令低位者敬服,得高位者青眼,金宝作为贵妃权威的象征意义早已淡去,如今不过是个玩物般的赏赐罢了,仅仅代表着君王之爱,是最为虚无缥缈、可有可无的东西,得之算不上什么幸事,失之也犯不着哀叹一句天命。
      只是于后宫中的其他人而言,皇帝的这一道归还金宝的承诺,除了昭告着贵妃更加名正言顺,也暗示着东风压倒西风,专宠若许年的贤妃,未必还是皇帝独一无二的心头好了。
      二公主出生,贵妃有孕,在接踵而至的喜讯下,因为安成公主难产,整整半年没舒展开眉头的殷太后,终于重展笑颜。
      安成的产期在五月里,太医院的千金科圣手估算着该在望日,殷芷沅便借着端午节庆,将杨珩留在宫里小住,让杨府上下专心操持安成生产之事。安成也不是头胎了,比起上一回生珩哥儿的时候殷芷沅日日提心吊胆夜不安枕的,这一回已是放松了许多。安成孕期也吃好喝好,该走动的时候走动,没有半分不妥,杨家上下也都将安成捧在手心,早早准备好一切。除了太医说安成胎位有些不正,再无半分不妥。
      到五月十五这一日,安成喝了一盏八珍汤后发动了,却是挣扎了整整两夜一日,才生下一个女孩。胎位不正,脐带绕颈,区区八个字,悬系的却是安成母女二人的性命。
      安成是夜里发动的,彼时殷芷沅正在慈宁宫给珩哥儿讲睡前故事,珩哥儿眨巴着一双大眼睛,奶声奶气地喊她外祖母,殷芷沅心软成一汪蜜水,祖孙和乐之时,听见宫人来报,说安成发动了,殷芷沅见夜深了,宫门已经下钥,加上身边还有个珩哥儿,便按捺住了没有亲自去杨府看望安成,辗转反侧了一夜,谁料到天明还是没有安成平安生产的消息。殷芷沅再也忍不住,将珩哥儿托付给萱寿堂的康太妃,自己火急火燎地赶往杨府。
      安成的羊水都要流尽了,三个接生的婆子汗水湿透了衣衫,得要小丫头在边上不断揩抹,才能让汗水不糊住眼睛,皇帝听说姐姐难产,早派了太医过来,斟酌药方开出药来,浓浓地煎了,给早已脱力的安成灌下去。杨绶急得有如热锅上的蚂蚁,哪里还管产房血地吉不吉利,便冲了进去。殷芷沅赶到的时候,正看见女儿躺在女婿怀里,面无血色地交待着后事。

  •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为沈氏正传,侧面说明了袁婕妤并非听到了贤妃练歌,暗示确实是贵妃将消息透露给袁婕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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