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懿皇太后》韶华过客

178、有恃无恐张冠李戴

　　慈宁宫中侍奉了十载的老人各自有了前程，新人也次第入宫了，预备在老人出宫之前完成交接。这一回得太后青眼，入慈宁宫成为一等宫婢的四名宫女，依旧循了殷太后酷爱香花香草的惯例，分别被赐名为白芨、朱槿、辛夷、留夷。四人各有千秋，或如江蓠般性情合了太后的眼缘，或如薜荔般有一技之长。除了四名一等宫人，自也有旁的二等、三等宫人补入，众人入宫之后，拜过太后，便各自跟着宫中的老人学习宫中规制以及太后的喜好，悉皆听从掌事女官澧兰的调度。
　　除慈宁宫外的各宫，也各自根据所需所求更换宫人，就连禁足佛堂的康贵太妃与严昭仪身边的宫人也依例更换，无须赘言。
　　等新入宫的宫人们次第出师，老人们或是挥泪拜别恩主，或是欢庆逃脱牢笼，各奔前程之际，便也到了皇帝甄选妃嫔的时候了。皇帝今年三十五岁，乃是年富力强的壮年，长到如今脱去了少年人的毛躁，行事沉稳，进退有度，选妃自也无须母后帮着掌眼。此番选秀殷芷沅本不欲置喙，无奈帝后二人执意相请，她便仍旧出席，只是绝少出言臧否。
　　除了一个早已内定的沐竹因，春僖殿大选最终擢选出一个嫔位、一名婕妤和两位美人。位份都是由皇帝钦定，沐竹因被封为昭仪，固然大感出乎意料，却也不敢有微词。
　　为新入宫的妃嫔安嫔宫室，自是皇后职责所在，便将五人中位份最高的惠嫔金氏安排在长春宫，为一宫主位，婕妤万氏居长春宫东偏殿相伴。沐竹因位份虽在昭仪，尚不能入主一宫，但她身份特殊，为公府贵女，自不好委屈了她，便将她安排在长寿宫，与新入宫的祝美人分别住在东西二殿，不另设主位。余下一位邹美人则被安排到了寿安宫，受惠妃陈氏管辖。
　　皇后宫务繁忙，选秀才落下帷幕，又要预备五皇子入学的诸多琐事，又要预备夏日里太子大婚，哪一件都是无法假他人之手的要务。原本有娴于宫务的许贵妃从旁协理，自然事事妥帖周全。只是许贵妃假托已故的许太后入梦，为三皇子官哥儿谋求应天府为封地一事寒了皇后的心，剥夺了许贵妃协理六宫之权，转交到贤妃手中。贤妃虽然在诗词歌赋一项上颇有心得，但对于一干俗务，也无法做到短时间内得心应手，虽有心为皇后分忧，然而她尽其所能，也至多分去十之一二。
　　且喜跟随皇后二十年之久的宫女翠微如今已经升任女官，在二十四司顶替了玉树的位置，成为一宫司正，如今依旧随侍在皇后身边，为她分忧不少。皇后便请岑姑姑、曹司正两名女官协理太子大婚之事，这些新入宫的妃嫔，便交由贤妃照拂。
　　是夜皇帝便翻了长春宫的牌子，宿在惠嫔金氏宫中。惠嫔能在一干秀女之中脱颖而出，一入宫就成为一宫主位，可见是得了皇帝的喜欢。承宠的次日请安拜见，众人便都留心打量，想看看这位金惠嫔究竟是什么模样。
　　只见她生得肌骨莹润，白皙丰腴，点靥妆衬得一张樱桃小口愈发娇艳，眸光到处似含着潋滟风情，分明是二八娇娃，却已经如中年艳妇般勾魂摄魄。
　　宁妃心直口快，见了惠嫔妖娆的模样，心中已有三分不喜，笑得一声道：“倒是有几分白淑女的品格儿。”在座的妃嫔多少觉得惠嫔生得面熟，只是有的尚未联想到白氏身上，有的想到了也不敢说。此言一出，登时触中众人心事，虽然金氏与白氏容貌上环肥燕瘦各有千秋，但眉目间风情无限，举手投足都带足了妩媚的气韵，堪称形不似而神似。
　　皇后素来端庄，也不喜这种妖娆的女子，抬抬手给了承宠的赏赐，淡然道：“点靥妆为盛唐妆容，一时兴之所至模仿旧俗便罢了，不可时常为之。”金氏身边的宫人双手接过，金氏便跪下称谢，脆生生地应了一声：“臣妾谢过皇后娘娘教导。”
　　金氏虽不知道白淑女何许人也，但窥见众位年长妃嫔的情态，已经猜出白氏约摸不为众人所喜，宁妃所言想必不是什么好话，她也不将恼色挂在脸上，只暗暗记下了。
　　沐昭仪尚未从自己的位份非但不在妃位之列，甚至没能位列九嫔的气恼中缓过来，眼看皇帝初次翻牌又翻了金氏的牌子，早将她视作头号敌人。见她虽然承了宠，却没能讨得皇后的欢心，心中十分快慰。
　　在座的有资历的妃嫔，今日是头一回见过新人。姜贤妃、许贵妃二人资历最老，地位最高，又都有了儿子，自然不会把这些未成气候的新人视作大敌，气定神闲地见过便是。庄妃、惠妃膝下也各有子女，更兼着秉性恬淡不争，亦无敌意。唯有宁妃江氏，无子也无宠，是靠着熬资历才争上妃位的，故而新晋妃嫔上前见礼的时候她看得尤为仔细。见惠嫔金氏生得丰腴艳丽，在姹紫嫣红的后宫独树一帜，心中已是警铃大作，又见出身公侯世家、又是先皇太后嫡系的沐昭仪青春洋溢，余下的几位美人也是有的袅娜有的娇美，不由感到一阵灰心。
　　皇后引见诸妃嫔，到董、乔二位才人的时候，不由顿了一顿，论资历二人入宫早于新晋妃嫔，合该受礼；可论位份，此番入宫的妃嫔位份最低的也在美人之位，高于才人，合该行礼。金氏、沐氏大剌剌地不为所动，董、乔二人自忖不敢与她们相争，便主动见礼。到万婕妤、邹美人、祝美人厮见的时候，她们倒是不敢托大，口称“姐姐”，福下身去。
　　胡乱厮见过了，皇后便笑道：“倒是本宫考虑得不周全了，权妹妹、董妹妹、乔妹妹也已侍奉皇上多年，劳苦功高，本宫也要为你们请封，抬一抬位份。”三人连忙起身逊谢，比起董、乔二人的口中谦让眼中欢喜，和嫔权氏却是固辞不受。皇后见她态度坚决，想着她入宫之后承宠次数确实两只巴掌就能数得过来，皇帝绝少往她的未央宫里去，她也一心画画，并不侍君，只是作为一个盟朝与高黎的吉祥物在宫廷“客居”，便也罢了。
　　到皇帝下朝的时候，皇后果然向皇帝回话，为董、乔二人请封。皇帝屈指一算，除了诸如贵妃等封无可封的、如白氏等早逝或者戴罪的，余下的人各有过封赏，也只上一批入宫的几人并未晋升，便点头允准，大笔一挥将董、乔二人晋为婕妤。
　　二人连跳两级，从才人一跃成为婕妤，乃是意外之喜。董氏处处与人为善，很懂得眉高眼低，是打圆场搭台阶的个中高手，在宫中人缘极好，晋为婕妤无人不服，还都替她感到高兴。至于乔才人，入宫未久的时候确实也有几分莽撞，只是吃了白氏掌掴之后，大大收敛了性子。及至后来见同居一宫的唐氏获罪，乔氏无意间成了杀鸡儆猴的那只“猴”，更是噤若寒蝉，不敢恣意妄为。故而如今虽然晋位，却也不敢骄矜自喜。后宫诸人相安无事，一派和睦。
　　但所谓“和睦”也只局限于旧人之中，新人里有惠嫔金氏这样一个风情尤物，又有昭仪沐氏这样一个自诩非池中之物的侯府千金，纵然另外三人都是草木之人，也很难和睦得起来，更何况除了美人祝氏看起来温柔无害，余下的两个人也不似省油的灯。婕妤万氏与沐氏是一个类型的，都是神情鲜活、容颜靓丽的外向型，若要与宫中旧人类比，倒是有几分章美人的品格。章氏容貌损毁，宫中美人在“活色生香”这一款上便出现了空缺，想必皇帝也甚是怀恋这种风格，竟在此次选秀上一气儿补了两个。至于美人邹氏，更是古灵精怪，尖尖的巴掌脸上生着一对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如今虽然按捺着并未作出什么夸张的举动，但光看神情就知道不是个安分守己的。
　　新晋妃嫔请安拜见太后的时候，殷芷沅也是打眼一瞧便将何人是个什么性子猜出了三五分。以她如今的地位和资历，自不必担心哪个冒撞的新人给她气受，也没必要摆出婆婆的款给皇帝的嫔妾们立规矩；皇后育有两子一女，深受皇帝敬重，地位稳固，她也不必给皇后撑腰；更兼着她近来的精力都放在与新入宫的白芨等宫女磨合之上，故而并未多分心思给几位新人。
　　沐竹因满打满算在宫里可以狐假虎威，太后看在她嫂子宝庆的份上，定会对她青眼有加。给太后请安的日子已经是她入宫的第十天，说来可愧也可气，她竟然尚未承宠。也不只是她一个，余下的万婕妤、邹美人、祝美人也都尚未承宠，皇帝在头一日幸过金惠嫔之后，竟然一连十日都宿在长春宫。
　　背靠大树好乘凉，沐竹因已经打算好了，在拜见太后、让众人认识到太后与她交情非同凡响之后，该如何对着金氏耀武扬威了，谁料太后待她与待万氏等人一般无二，就连给的见面礼也是比照位份，低了金氏一等的。
　　沐竹因哪里知道，她在闺中与宝庆不睦，对长嫂百般刁难，宝庆固然敦厚，一笑置之，并不会向娘家亲人告状。但竹因的嫡姐沐兰因与宝庆相厚，兰因见一母同胞的姐姐妹妹都看不惯宝庆，一个暗地里使绊子，一个明着甩脸子，心中万般歉疚，对待宝庆的娘家亲戚便格外温柔敦厚。宝庆的弟媳庄氏乃是个聪明人，见兰因格外多礼，梅因和竹因却敷衍冷漠，如何不知宝庆在黔国公府日子难过。婆母黄氏是个多思多忧的人，庄氏便不拿此事让黄氏烦心，但殷太后素来沉得住气，心中又有韬略，故而面见太后的时候，庄氏也曾婉言向殷太后吐露一二。此外，殷宜娉发嫁庶女的时候，见沐竹因对宝庆甩脸子，殷芷沅命澧兰往郦家送东西的时候，殷宜娉也向澧兰据实以告。
　　宝庆广结善缘，有些事情无须她自己诉苦，自有许多人为她抱不平，故而殷芷沅早就知道沐竹因在闺中刁蛮任性，让宝庆步履维艰。她能不计旧怨以平常心对待竹因已经是心胸宽广了，遑论替她撑腰。
　　众妃嫔向太后请过安，殷芷沅只留了皇后、庄妃等人叙话，便摆手示意旁人散去。沐竹因见殷太后连最后一个向她表示亲近的机会都没把握住，心中更加不忿。她的宫人紫芸上前搀扶她，竹因搭着紫芸的手，灵机一动，故意朗声道：“青芷，替我提着裙子，这台阶不好走呢。”
　　太后命人散去，众人哪里敢嬉笑喧哗，都是敛气屏声地退下，出了慈宁宫的门才敢低声交谈，那几个头次拜见太后的新晋妃嫔更是谨慎。早就听闻当今圣上纯孝，侍奉太后十分恭谨，就连初次请安胆时敢以点靥妆哗众取宠的金惠嫔都规规矩矩的。在这样落针可闻的环境里，竹因那一句话简直如雷贯耳，在她身边的祝美人吓得倒退两步，而在内殿陪太后说话的皇后更是眉头紧皱。
　　贤妃有协理六宫之权，又受皇后所托照管新晋的妃嫔，见沐竹因行事逾矩越礼，其宫人的名字更是冲了太后，便向沐竹因道：“沐妹妹，宫禁之中，不得喧哗，太后娘娘喜静，慈宁宫内说话更不可大声。此外，你宫女的名字与太后娘娘的名讳重了，妹妹回去之后，还是给宫女改个名罢。”
　　沐竹因在家时就将宫里的情况打听得一清二楚，知道贤妃虽然看着煊赫，但也有过一段封宫禁足的晦暗时光，她自然不会把这种失败者看在眼里。见贤妃容貌清丽，装饰淡雅，说话的语气也甚是柔和，还当她懦弱好欺，就如宝庆一般，便有意借此立威，当即脆声道：“多谢贤妃姐姐指点。只是妹妹我嗓门就是这样，在家时母亲常说我有曾姑祖母遗风，一时半会倒也改不得。至于宫女的名字，我也喜欢得紧，改名一事倒也不必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