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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7、笃志行医三顾茅庐 ...

  •   等炎夏的最后一丝溽暑散去,独属于秋季的灿金色铺满视野,便到了怀庆郡主杨琛出嫁的日子。杨、柳两家筹备多时,一应礼节自无不妥。柳家重礼,除了聘礼仿了古礼,迎亲时也仿照盛唐旧俗,在婚期前两三日送来了催妆盒子:一顶调玉萦金的凤冠;一领垂挂着珍珠络子的霞帔,因为娶的是郡主,霞帔上装饰着翟纹,艳若云霞;还有妆镜脂粉等物。
      杨琛还在闺房绞面理妆的时候,柳家又送来了柳讷言亲笔所作的催妆诗,辞藻富丽堂皇,一派太平气象,由喜娘递到杨琛手里。杨琛看见字体清俊,心中登时浮现出“字如其人”四个字,抿着唇儿一笑,将催妆诗收到妆匣里头。到迎亲时,柳家带来的乐工又吹奏催妆曲,催促新娘启门登轿。吹得一曲,杨珩便背着妹子出得家门,自有喜娘扶着顶着红盖头的新娘子上轿。倏尔锣鼓喧天,柳家的迎亲队伍里又有人放起催妆炮,热闹非常,傧相笑眉笑眼地递过开门封,这才吹吹打打抬着新娘子往柳府去了。
      原本男家仿了古礼,女家也要回馈盛情,拟定要哭嫁的,从《闺声哭》、《娘训女》一路哭到《拜香火哭》,但嫁人乃是大喜事,又是郎才女貌,又是亲上作亲,杨琛哪里哭得出来。于是干脆蠲了这一项,笑盈盈地拜别爹娘,听过杨绶“往之尔家,无忘肃恭”的训导,便坐上了花轿。
      柳家也是燕京人士,只是住处不在皇城的权力中心,新郎肥马轻裘,轿夫步履如飞,到黄昏时分也就到了。拜过天地高堂,送入新房,盖头一揭,新郎新娘都是绮年玉貌,甫一照面便赢得满堂喝彩。杨琛在未嫁时被嫂子打趣不免羞涩,如今良辰吉日,揭开盖头四目相对的时候,却觉得没那么羞了,大大方方地朝丈夫甜甜一笑,那柳郎便无酒也醉了三分。乐陶陶地饮过合卺酒,去前厅迎客。杨琛坐在喜床上略一抬头便见到大表舅母柳氏,她既是男家亲戚,又是女家亲戚,还是大媒,脸上的笑意是止都止不住。
      新婚三日,三朝回门,安成见女儿脸上不搽胭脂也是洋洋喜气盈腮,又见女婿斯文俊秀,对女儿关怀备至,心中大安。杨珺才八岁,素来与杨琛姊弟情深,三日没见姐姐,抱住她的膝盖姐姐长姐姐短地说个不住。他还当杨琛出嫁是出去走亲戚,三天后才回来。到傍晚见姐姐又要回去,不由恋恋不舍。柳讷言摸着小舅子的头,邀他得闲了就到姐姐姐夫家里玩,他这才肯松手放杨琛上车。
      杨琛出嫁未满三个月,又迎来了大皇子宗哥儿的亲事。比起太子与三皇子之间的硝烟,大皇子从选妃到定下封号、封地都是波澜不兴。自从贤妃歇了争宠斗狠的心思,路子反倒走得宽了,皇后感激她不争不抢不裹乱,待大皇子也愈发宽厚。虽是她头一次经手皇子娶亲,竟也办得处处周全,一丝不乱。
      皇帝长子娶亲,京中十里红妆,楚王妃薛氏乃是名门闺秀,其仪态姿容何等秀丽婵娟,自无须赘言。新婚次日,楚王宗哥儿携楚王妃拜见各位亲长,殷芷沅见薛氏温柔袅娜,观之可亲,心中也十分喜欢。又听闻薛氏的陪嫁之物以书帛画轴为主,金玉之物反而退居其次,更觉这位通身书卷气的孙媳妇与酷喜诗书的长孙是一对金童玉女。
      楚王夫妇在京中住完了一个冬天,等新年过去,冰消雪融,便拜别亲长,启程前往封地。其母贤妃姜氏自然万般不舍,拉着儿子、儿媳殷殷叮咛了许多。楚王胞妹怀淑公主也与雅擅诗词的大嫂十分相得,同她喁喁说个不住。
      开春之后,选秀之事便被提上议程,储秀宫自皇子选妃之后空置了不足半年,就又迎来了莺歌燕舞,一干环肥燕瘦、尽态极妍的妙龄女子次第入住,等待着入主东西六宫,在皇城里撰写独属于自己的传奇。
      而各宫的秀女在深宫中被更漏滴答与捣衣砧砧交织的十载青春年华也宣告终末,入宫时还是“聘聘袅袅十三余”,出宫时却亟待“绿树成荫子满枝”了。
      慈宁宫里,除了拜师澧兰学习如何管理一宫庶务的谢兰不必出宫,殷芷沅身边的四位大宫人也到了各奔前程的时候了。殷芷沅自然要提前问清各人的打算,好为她们筹谋。
      燕桂高堂俱在,她模样又生得出挑,前两年的时候她父母已经入宫向殷芷沅求过恩典,帮她定下了人家,只等期满出宫就要为她张罗着嫁人。男方是富商之子,虽然在“士农工商”的行第之中沉沦下僚,但小公子品貌不俗,也愿意两年不娶,等待燕桂,是个洁身自好的坚贞之人,倒也堪为良配。
      荃荪在伺候殷芷沅的时候就屡次流露出想要自梳不嫁的念头,殷芷沅素来喜爱她端庄沉稳、行事周到,便许她留在宫中,入二十四司做个女官。
      至于灵椿,她素来聪明灵巧,能写会算,又是个软耳朵的慈和人,只是身世堪怜,父母双亡,无枝可依。殷芷沅本欲留她在宫里,如荃荪一般做个女官,又或者干脆留在慈宁宫做些轻省的活计。可巧宝庆膝下的庶女沐琴缘到了将要开蒙的年纪,黔国公府供养的两位年高的女官在教导沐竹因出师之后也已请辞出去,宝庆便开口求了祖母,想请她指一位女官过府,礼聘为教习,教养琴缘。灵椿虽不在女官之列,但她灵慧之处不让宫中的女史,更兼着是太后身边的一等,便干脆将她指给了宝庆。一边是自己心爱的左膀右臂,一边是自己唯一的嫡亲孙女,灵椿能有所奉养,宝庆也有了教养庶女的合适人选,可谓两全其美。
      余下一个薜荔,性子虽急躁了些,却侠肝义胆,急公好义。殷芷沅问起她的打算,薜荔自称不愿随父母回去嫁人,也不想继续留在宫闱,而是想拜师学艺,学习岐黄之术,做一名救死扶伤的医女。其志可嘉,引得殷芷沅击节赞叹,可是置身于当今的世道,薜荔心中宏愿又是何其艰难。宫里倒是有些医女,但都是略懂岐黄的年高宫女,给一些位份不够延请太医的低位妃嫔或是宫人看病。可薜荔想走的显然不是这条路,她希望像京城中的坐馆大夫那般救死扶伤。
      殷芷沅赞叹之后,又徐徐说道:“你有这样的志向,自然是好的,只是第一,当世医术精湛者多为男子,男女有别,多有不便,你想向何人拜师学艺,才能又学得医药之理,又不引人非议?第二,你学成之后,在何处坐馆,给何人瞧病?”
      原以为薜荔不过兴之所至脱口而出,尚未细细打算,谁料她竟是有备而来:“奴婢早有打算:奴婢计划向太医院的穆御医拜师学艺;学成之后,往济善堂、栖流所、恤孤院行医。”
      太医院御医穆夕乃是天阉之身,此事在章氏与白氏的斗争之中大白于天下,已经是太医院与宫廷中的不传之秘。若是向穆夕拜师学艺,确实不必忌讳男女大防,能堵住悠悠众口。
      济善堂、栖流所、恤孤院住的都是鳏寡孤独、苦命之人,靠高门大户捐的银米过活,里面的人生病了也无力延请名医,多半是听天由命。若薜荔学成之后能给这些人看病,自然是一桩善举,而他们肯定也不会因为薜荔是女子就轻视她的医术或者怀抱成见去排斥她。只是给他们治病显然也不会得到多少报酬,这样她养活自己都是一个问题。
      难得薜荔意志坚定,将看似不可能的道路变得可行,殷芷沅微微一笑,心道:若薜荔真的能走上这条路,哀家便是用自己的体己养她一生又有何难?当即点头应允:“你既然有这样的想法,哀家也没有不准的道理。只是哀家与穆御医并不相熟,倒是不能替你从中说合。如何说动他收你为徒,就要看你自己了。”言下之意是让薜荔不得以殷太后的威势强迫穆夕收徒,免得穆夕心不甘情不愿,教授得有所保留。
      薜荔尚未入宫的时候,就见证过家乡的一场疫病夺走了许多性命,起了学医救人的念头。她日日站在小镇上一家医馆门前,看坐馆大夫给病人看病、开药、抓药,医馆里的人见她是个小女孩儿,也不来驱赶,里面的小药童怜她年小,还拿着废弃的药方教她识字。看得许多年,她竟也粗通医理,普通的伤风受寒、跌打损伤已经能治。后来入宫成了宫女,也正是凭借这一长项,得了太后青眼,一跃成为慈宁宫的一等宫人。
      她笃志行医并不是心血来潮,当差的闲暇时候也时常苦思如何实现自己的夙愿。想了许多年才谋划出这样一条可行的路,将梦想从天方夜谭一步步拉近到触手可及的位置。如今得到太后允准,心中喜不自胜,也等不到放出宫的日子了,第二日可巧她不当值,便急巴巴地赶往太医院,求见穆御医。她是太后宫女,太医院的人也不拦她。
      等见到了穆御医,说明来意,穆夕听完,错愕之余也暗自生出一丝钦佩之意。只是碍于男女之防,心道自己已经是惹人议论的天阉之身了,倘若再收一个年轻标致的女徒弟,必会被人当成轻浮浪子,更添烦忧,故而断然拒绝了。薜荔也不气馁,她在太后身边,听太后说过不少书上的掌故,笑道:“刘备贵为皇叔,请诸葛军师出山都要三顾茅庐,何况我一个小小女子。”竟也摆出了三顾茅庐的诚意,再三求恳。
      穆夕见她态度诚恳,不似心血来潮,心中触动,便问她为何笃志学医。薜荔便将幼年的见闻经历如实说了,穆夕怔忪片刻,萧然长叹一声,回复道:“等我再考虑些时日。”
      又过得几日,薜荔再去拜师,穆夕竟然肯了。这一回吃惊的人换成了薜荔,欢喜之余,她忍不住问道:“您为何肯收我为徒了呢?”穆夕笑道:“你认为呢?”薜荔联想到穆夕的态度转变始于自己说出了幼年的经历,又见穆夕虽是天阉之身,却生得眉目清秀、气质儒雅,灵机一动,脱口而出道:“难道您就是幼时教我识字的小药童?”
      穆夕失笑,忍着笑意故作正经地答道:“虽然不是,但也差不离了:那小药童是我学医时的师弟,我听他说起过你。”薜荔忽然想到那小药童只比自己大了几岁年纪,可穆御医已经过了而立之年,将要不惑了,自己也觉得自己说的话好笑。听穆夕说了原来与自己有半师之谊的药童成了穆御医的师弟,穆御医定是看在同门之情的份上松口肯收自己为徒了,不由大喜,跪下来正要磕头,穆夕却连连摆手,道:“等你成了自由身,我带你拜过药王像,再行拜师之礼。”薜荔见他行事慎重,收自己为徒也如旁人收男弟子一般郑重其事,心中欢喜无涯,脆生生应了声“是”,便一蹦一跳地回慈宁宫去了。
      这厢穆夕望着薜荔远去的背影,却不免有些怔忪。上一个这样鲜活地闯进他的生命中,喜怒哀乐都活色生香,为他黯淡生命涂抹上一抹亮色的女子,可巧也曾是一位宫女。如今伊人已成了深宫里的章美人,以容颜为代价为主复仇,过上了她理想中的主仆二人作伴的幸福生活。
      穆御医自然没有什么当过药童的小师弟,只是被薜荔的执着和诚意所打动,愿意这世上多一个救死扶伤之人。薜荔与章氏除了宫女的身份和喜怒皆形于色的性子,也别无相似之处,收她为徒肯定不是因为移情,这无端的联想片刻之后就自行消歇,徒然在他唇畔留下一抹似是怅然又似是欣慰的微笑。

  • 作者有话要说:  这本书写了好多人的婚礼啊,为了不重样,作者快要油尽灯枯了,后面再有就一笔带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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