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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5、食荷叶饭姑嫂调笑 ...

  •   文楚砚向杨珩回了个礼,脸上现出欣喜之色,频频向他使眼色,又似有求恳之意。杨珩一时也吃不准他是在央求自己不要将此事告诉嘉善公主,还是请他借用小舟载他逃离这个脂粉窟。他想了想,微微一笑,朝文楚砚轻轻摆手。
      若文楚砚请求他替自己保密,杨珩的摆手就被解释为“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嘉善”的意思;若他请求同舟,杨珩坐的本就是只能容纳两三人的小舟,舟中还有一个陆斯羽,再承载文楚砚这样的外男自然不合适,故而拒绝。
      文楚砚见状,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杨珩见此,便知道他不是流连花丛请自己保密,而是误打误撞与纨绔为伍罢了。他心念一动,暗自松了一口气。嘉善虽然幼时总爱缠着他,让他烦不甚烦,但究竟也没什么大恶,若文楚砚真的是轻薄浪子,他也会替嘉善悬心。
      这厢殷宜好见他二人隔着许多距离,又是使眼色又是摆手的,就笑道:“你们两个打什么眉眼官司呢?”杨珩闻言,意有所指地答道:“我在问文世兄,嘉善妹妹这般贤良,文世兄又有什么不足,为何出现在画舫之中。”他这话意在指桑骂槐,心道文楚砚既然是清白的,想必能体会他言外之意,不会介怀。
      殷宜好闻言,如何听不出杨珩的弦外之音,方氏温柔贤惠,过门不出三个月就传出贤良名声,就连自己也在她的水磨工夫之下一度收心,安安分分地管起家里的田庄商铺来。只是他天性不定,过不惯安稳的生活,管事要做的事情千篇一律,殷宜好坚持了几个月就觉得乏味得很。
      欲待在家中玩乐,两个通房又互相指摘,成日家不消停,见到自己不再撒娇温存,三言两语就将话题转到告状上头。殷宜好也曾见过自己的母亲河东狮吼,却无法体会他父亲的乐趣,觉得再美貌的妇人摆出这一副嘴脸都变得无趣至极。
      若方氏肯陪他赌书钓鱼就好了,她是官宦人家出身,语言娴雅远胜于两个通房,只是一来方氏每日忙得团团转,既要跟长嫂柳氏学管家,帮着分摊二房的庶务,又要被婆母姚氏使唤,实在鲜有闲暇;二来方氏和大房一家子一样,都是做事一板一眼之人,你寻她玩乐,她非但想不出有趣的主意,还要苦口婆心地劝你别玩了,多做正事多读圣贤书要紧。
      殷宜好忍了几个月,觉得自己身上都快长蘑菇了,横竖他管家中的生意管得极好,田庄非一日之功,可商铺近几个月的盈利竟比宁国公自己管理的时候还多了些,交出来的账册宁国公看了也点头拈须微笑不语。田庄和商铺运转得成熟了,也无须他日日盯着,只要隔几日去看视一回,在给宁国公交账之前把账务对清就行了。于是他干脆拿着多盘活出来的出息出去寻了旧时朋友,复又寻欢作乐起来。
      殷宜好的脸皮不算薄,可被小辈这么一问,也觉得脸上火辣辣的,讪笑道:“这婚姻之事就好比吃饭,这道烩羊肉味道再好,你也不能日日只吃它当饱罢?总要配着白米饭,再加点菜蔬,有那等嘴巴刁的,还要配上凉菜热汤、水果点心。你舅舅我这不是家里的肥羊嫩牛吃腻了,出来打点野食么。”汪杜听见了,大呼妙哉,抚掌而笑:“好兄拿尊嫂比作烩羊肉,那想必是鲜香多汁、肥嫩得紧了?”纨绔们传来一阵不怀好意的笑声。
      杨珩见汪杜打趣他的长辈,心中怒意丛生,可转头一看,殷宜好却不以为忤,反而跟着他们一起哈哈大笑,还说:“她若真是个美人儿倒也罢了,说到底也就是一般,性子还无趣得紧。”杨珩不由地悲从中来,心道:这话竟能从表舅口中说得出来!我外祖母与大舅公苦苦经营半生挣来的清名,就因为二舅公一脉这般糊涂,几次险些毁于一旦。
      他回想起殷太后在知悉郦轻裘与殷宜娟有私之后高烧昏迷的模样,又想到宁国公那张永远严肃的脸上流露出的憔悴与颓唐,耳畔充斥着荤素不忌的插科打诨和乐不思蜀的欢声笑语,愈发觉得这一条富丽洁净的画舫腌臜得连站脚的地方也无,干脆负手出去,命船夫解开纤绳,冷冷地拂袖而去。
      陆斯羽见丈夫去而复返,原以为他总要饮几口水酒,呷几筷小菜,与表舅的朋友们闲话几句。谁料都没呆满一炷香的功夫就回来了,已经有些纳罕,又见他眉头虽然舒展着,但薄薄的嘴唇却紧紧抿着。陆斯羽与杨珩成婚至今,夫妻二人从未红过脸儿,杨珩涵养又好,她也未曾见过他生气的模样,但他二人举案齐眉、心意相通,她自然能察觉丈夫情绪低落,便柔声问道:“怎么了?”
      杨珩感觉到一只柔荑轻轻地覆在他的手背上,心中一软,嘴角微松朝她回了一个笑:“横竖回去要禀告母亲,届时再说给你听罢。”陆斯羽点头答应,心中猜测他是与殷宜好发生了不愉快。杨珩又轻轻地摇了摇头,叹道:“我曾外祖父、外祖母与大舅公一生行事磊落,挣得殷府的富贵和清名,却几度险些沦为笑柄,究其本源,都是因为……”他蓦地收了声,目光落在陆斯羽脸上,又滑到她的小腹,柔声道:“往后你有了孩子,我们一定悉心教养,让他如外祖母、大舅公一般光耀门楣。”
      说到这里,陆斯羽已经听明白了,丈夫是在为他表舅的言行所不齿。见话题引到他们夫妻的事情上,陆斯羽不由又生羞意。
      二人又吹了一回荷塘的清风,眼看金乌西坠,便命船娘打道回府,坐上马车回到杨府。甫一下车杨琛便缠上来问东问西,陆斯羽捧了一兜的荷花荷叶,正命侍女开了库寻了合适的花瓶,插好了往各个房头送去,边走边与杨琛说些荷塘的所见所闻。杨琛听得眼睛发光,听到荷叶饭如何清香可口的时候,更是食指大动,一叠声儿地吩咐侍女到厨房传话,请李妈妈掌勺。陆斯羽笑道:“你若想去,等婚后让妹夫带你去。不过那会子该是‘留得残荷听雨声’了,丹桂倒是正当时,也不消得吃荷叶蒸饭了,多吃几枚枣子,求个‘枣生桂子’的口彩。”
      杨琛闻言,眼前不由浮现出柳讷言风姿韶举的模样,登时羞得满面通红,跺脚道:“嫂子跟着哥哥学坏了!原先最温柔敦厚的一个人,怎么如今打趣起我来?”陆斯羽笑道:“倒也不是跟你哥哥学的,细论起来竟是师承咱们怀庆郡主,你想想当初我还没过门的时候,你是怎么打趣我的?”杨琛回忆起从前,确实是自己欺她腼腆,多次取笑,如今风水轮流转,自己也无话可说,低头吃吃笑着,并不回话了。
      杨家家宅和睦,长辈慈和小辈孝顺,除了午饭杨珩要在翰林院用,余下的早餐晚餐都是一大家子同桌而食。陆斯羽初嫁时还有些拘谨,留心替丈夫婆母布菜,后来发现大家都不拘束,放开了挑自己喜欢的吃,不用旁人伺候,这才逐渐习惯了。这一日的晚饭真个是杨琛所要求的荷叶饭,李妈妈的手艺比农家的更清淡些,入口虽有些寡淡,但回味正好,不似中午的略齁。陆斯羽恐连着两餐吃荷叶饭会积食,便只吃了半碗饭,杨珩便挟了一个碎金荷花酥放到她碗里。
      晚饭是摆在杨大人与杨夫人的院子里的,饭毕,各人回去,陆斯羽和杨琛惯例搀着安成陪她往园子里散步,杨珩向安成道:“母亲,我有话同您说。”安成便回到她和杨绶的院子,杨珩便将今日游湖,在画舫上遇到殷宜好的事情说了。安成闻言,却不惊讶,只叹息道:“好哥儿小时候就是个心不定的,新鲜的玩器,玩了两天就厌了;喜欢的吃食,吃了两顿就不再吃了。他能守着方氏守了整整半年,已经算是长性了。”杨珩叹道:“儿子觉得外祖母与大舅公他们,也太可怜了些。”
      杨珩天生心软,当初陪宝庆去相看沐家,不过是觉得沐彦彰没主见,就急巴巴地跑到园子里同安成说不能让宝庆所托非人,如今看见殷宜好荒唐,心中觉得难受也不奇怪。只是他不去同情身为直接受害者的方氏,却觉得殷太后和宁国公可怜,安成倒是有些纳罕。
      她问了缘故,才知道殷宜好只比杨珩大了四岁,而方氏小殷宜好六岁,算起来这位小表舅妈反而比杨珩年小,若杨珩因为她遇人不淑去怜惜她,倒显得有些轻浮。再加上殷家的盛衰让杨珩产生了“家族的兴旺只需要一个杰出的族人,家族的耻辱也只需要一个污点”这样的感叹,故而心疼殷太后与宁国公清正一生,却几番为二房所累。
      安成见儿子说话做事都颇为谨慎,年纪轻轻又颇有大局观,心中十分欣慰。她却不知道在她眼里“颇为谨慎”的儿子,已经因为不够谨慎而树了一个仇敌了。
      原来在画舫中杨珩指桑骂槐,借着质问文楚砚来斥责殷宜好,殷宜好倒不是记仇的性子,被晚辈质问也只是讪了一会子就丢开手。可文楚砚素来敏感,又很记仇,见杨珩出言责问,不由地大怒,心道:你算个什么东西,嘉善叫了你一声“表哥”,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在我跟前摆大舅哥的款。我爱去哪里便去哪里,画舫怎么了,我正经的大舅哥邓冲云都没有来问我,你倒是管我的闲事。
      念及此,文楚砚心中又生出怯意。他被选为驸马的时候,意气风发,嘉善嫁到他家乡,也从不在他父母跟前摆公主的款,让他们在乡里很是风光了一回。可是回到京中,先是入宫拜见帝后,再是与京中的权贵交际,见识了达官显贵的家境富庶、气度雍容,他原本高昂的颈项越垂越低。回到家中又见嘉善虽无看不起他的意思,可一举手一投足都是天然的公主派头,愈发自惭形秽。
      记得才在公主府定居的第二天,他误食了净房里供人塞鼻止臭的枣子,两个侍女嬉笑着告诉他枣子的真正用途,让他尴尬不已。事后嘉善虽然重罚了两个看不起他的侍女,又柔声宽慰,将自己小时候学琴扯断琴弦的糗事告诉他,可他还是觉得在金尊玉贵的妻子面前抬不起头来。
      如今自己跑去画舫玩乐的事情若是传到妻子耳朵里,又会怎样呢?倘若妻子怒而与自己和离,她倒是能像福清公主那样很快重新找到新的驸马,可自己呢?自己辛苦得到的一切在旦夕之间就都要烟消云散了!
      恐惧后知后觉地来袭,歌舞的靡靡之音与纨绔们的嬉笑声逐渐远去,淡化为嗡嗡的背景音,文楚砚仿佛看见自己穿着破衣烂衫回到乡下,迎接他的不再是四邻艳羡的目光与未婚少女掷来的香花鲜果,而是鄙夷、嘲笑与臭鸡蛋烂菜帮。
      恐惧将他的心脏撅住了,自卑与自负在他心中拉扯,自卑告诉他,他不过是个乡下的泥腿子,本就配不上天潢贵胄,男儿不自爱,就像烂白菜,如今不洁身自好,与嘉善之间更是云泥之别;自信又告诉他,不会的,嘉善从众多驸马备选中挑中了他,足见他有过人之处,且嘉善若不是对他情根深种,如何愿意孝顺地侍奉他的父母,自己闹了笑话她也不嫌弃,不过是去画舫喝了点酒,嘉善一定会温柔地原谅他的。
      文楚砚最后也没拉扯出什么头绪,反而喝得酩酊大醉,神志不清了。带文楚砚上画舫的公子哥儿自己留在画舫过夜了,于是送文驸马回公主府的任务被交到了殷宜好身上,宴会的主人汪杜笑道:“好兄可是太后的侄儿,论起来可是公主的长辈,公主看在表舅的面子上,想来不会怪罪。”殷宜好正愁回去无法向方氏解释今日做了什么,如今倒是能以“送文驸马回家”来解释自己的晚归,便也欣然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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