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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3、饮陈茶殷太后微恙 ...

  •   许太后自从被皇帝知道换子之事,退居寿康宫之后,身体一直不太好,后来听闻女儿汝宁公主早逝的噩耗,遭到重大打击,身体一下子就垮了。本来老人家年事已高,身子骨不如青壮年也是有的,若不能开怀,遇到悲痛郁愤之事,病症也大抵相似。王炳辉说的这一句话原也没什么过错,许太后临终前的病症与此刻殷太后的情状确实相似。只是这话实在很不吉利,故而王炳辉嘀咕了这一句,立马遭到了师父林天白的厉声呵斥。
      皇帝却听住了。让他起疑心的倒不是两位母后相似的病症,而是殷太后生病的时机。若说她真是被耀武扬威的康贵太妃气病,合该是康贵太妃拜访慈宁宫那一日就发病;若说是她在佛堂外面徘徊受寒导致风邪入体,那合该在她拜访佛堂的那日发病,更何况如今正是炎夏,风邪入体本身就有点奇怪。
      皇帝心中闪过一个疯狂却又合理的猜测:莫非……许太后和殷太后生病都不是因为心情郁闷,而是被康贵太妃下了药?
      康贵太妃与许太后有夺子之仇,二人不共戴天,在宫中已是不传之秘;康贵太妃与殷太后不睦,几次三番想要害她,皇帝也是心知肚明。许、殷二人都与卢氏有仇,卢氏又擅长调香制粉,精通药理,再联想到殷太后生病的时机,原是在佛堂里喝了一盏茶之后,更加让皇帝心中的疑虑坐实了几分。
      若换作十年之前,此刻皇帝就要跳将起来,奔到佛堂当面质问康贵太妃了。可皇帝过了而立之年之后,逐渐褪去了青年时期的毛躁,心中虽然焦躁,却也知道怀疑一旦宣诸于口,对清白之人多少是一种伤害,故而勉强按捺住了。他定了定神,命林天白将负责殷太后脉案的沈院使和曾经负责许太后脉案的冯院判一道请过来。
      他是将两人分开询问的,沈院使不疑有他,只当皇帝是关心母后的身体,问之言无不尽,细心备至。原来殷太后的病症主要还是受了风邪,如今虽然是夏季,天气和暖,但偶有阵雨,雨后还是十分凉爽的,老人家体弱,若贪凉睡了竹席,又恰逢骤雨,夏日受凉也不是什么异事。又或者是热身子发了汗被风一激,再吃热食,也会存在心里,添些病症。沈院使语毕,拈须微笑道:“皇上放心,太后娘娘素来心宽,此番病症也不沉重,痊愈也就是这一二日的功夫。”
      沈院使在太医院浮沉多年,坐到院使这个位子,除了医术精湛,人情世故上也有老到之处。他风闻宫中传言太后此番添病也有五内郁结的缘故,也不知是哪一位主子得罪的,故而将“心气郁结”这一个病因揭过不提,单论外因。
      谁料他是歪打正着,皇帝本就疑心是康贵太妃动了手脚,现在听闻有可能是吹风之后吃了热食,愈发肯定是佛堂里一盏茶的问题。纵然卢氏没有下毒,但她通晓医药之理,如何不知道那时候给殷太后一盏滚热的茶水会害得她身体不适,简直是其心可诛。
      等沈院使走了,皇帝又去询问冯院判。冯院判见皇帝问的都是与许太后息息相关的陈年旧事,还当是前一阵子许贵妃夜梦许太后,引起皇帝感伤,念及亡母音容,故而寻些故人说些故事以慰其心。也是不疑有他,将自己所记得的悉数说了。彼时许太后重病之时,卢氏也曾去看望过她几次,皇帝也是知道的。当时他还感慨生母不念旧恩,胸怀宽广,如今再回忆起来却是惊出了一身冷汗。只怕卢氏看望许太后并不是存了什么好心,看笑话之余顺便动动手脚让她病情加重才是她的真实目的。
      这倒也实在是冤枉了卢氏,看笑话的心思是有的,见素来威风的许太后病得蓬头垢面,床边一个孝子贤孙也无,卢氏心中确实好不痛快。但是许太后暴躁如斯,就连真存着好意的殷太后也被她大口啐了出去,遑论与她积恶的卢氏,卢氏才进殿门就被许太后赶了出去,带来的吃食也全都倒在地上,她便是有心要给许太后下毒也没有途径。
      但皇帝素来是一个听风就是雨的人,什么事情落进他的眼睛耳朵里,只要在他脑中逻辑顺得下去,他就全然信了。你要改变他的观点,除非另有一套言之成理的说辞打动他。若在十年前,他想什么说什么,真的冲进佛堂与卢氏对峙,以卢氏的口才,尚有机会让皇帝改变想法。但如今的皇帝心中认定两位太后患病都有卢氏的手笔,便只是默然记在脑中,不再出言质问,卢氏连洞悉儿子想法的机会都没有,遑论反驳解释了。
      皇帝问完,打发冯院判回去,心中滚热有如油煎,想起这几日自己到慈宁宫问候殷太后的时候,她总是笑脸相迎,说她已经好多了,让自己不必担心,等他走远了才露出痛苦之色。若不是有一回他脚步慢了些,出了寝殿听见殷太后一串忍不下去的咳嗽,他还没有机会知道殷太后这一番恐他忧心的慈母心肠。而她受这一番罪的根由,竟然是自己的生母,如何能不让他痛苦自责。
      等皇帝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走到慈宁宫的正门了。跨进去便见偏殿里一大群人过来请安,皇帝摆了摆手示意免礼,心想,母后每次身体不适,都有许多晚辈过来问安侍疾,子孙贤孝,足见她老人家德高望重,又能教导他们懂得圣贤道理,又能以慈爱之心感召他们投桃报李。他此刻心中一片柔软,看殷芷沅做什么都是对的、都是好的。
      殷芷沅见皇帝过来请安,言谈举止间神色格外柔和,隐隐还带着愧疚与歉意,便知自己的目的已经达成了。
      她这次生病确实有碰瓷的成分,确实是在去过佛堂之后,洗了凉水澡又喝了热茶,自己把自己弄病的。慈宁宫上下只有一个从犯薜荔知道,毕竟殷芷沅需要她的医学知识来选择一种不那么受罪的生病方式。薜荔身为慈宁宫一等宫女,如何能眼睁睁看着殷太后糟蹋自己的身子,还是殷芷沅苦口婆心晓以利害,才勉强说动她从旁协助。
      卢氏想借着小顾氏被选为太子妃的机会东山再起,若殷芷沅真的被她花言巧语所诱,邀她共同对付许贵妃母子,那无异于饮鸩止渴,引狼入室,后宫就永无宁日了。储位之争尚可慢慢解决,横竖三皇子一系未成气候,但卢氏不能再来裹乱,必须快刀斩乱麻地把她送回去。
      两害相权取其轻,殷芷沅宁可自己受点罪小病一场,换一场清净,所以才碰瓷卢氏。皇帝是以为卢氏给她茶里下了药也好,以为殷芷沅被卢氏耀武扬威气病了也好,能让卢氏缩回佛堂不再出来蹦跶就行。可她未曾想到乾清宫小内侍随口说的一句话,竟然能让皇帝疑心生暗鬼,联想到许太后的病逝或许也是卢氏做了手脚。
      殷芷沅并不知道皇帝内心的百转千回,只是见他神色关怀愧疚,觉得他将生母的罪过揽在了自己身上。她更加不知道的是,王炳辉提起这么一句,也并非真是无心之言。
      王炳辉能从千百个小内侍中脱颖而出,被皇帝身边第一人林天白选中收为徒弟,原就是个再伶俐不过的人,如何不知道殷太后与康贵太妃势同水火。殷太后于他有记名赠锞之恩,对殷太后来说实在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对于内侍这种因为身体残缺而内心极度自卑的人来说,你能记得他的名字,称赞他、认可他,是一件非常温暖和珍贵的事情。王炳辉一直默默记在心上,苦于没有报偿的机会,如今见殷太后生病,而卢氏洋洋自得,又想起卢氏身边的二等宫女曾经给过恩师林天白没脸,一边有恩,一边有仇,他便说了那么一句,踩了卢氏一脚。
      卢氏睡里梦里也没有想到自己这一次亏吃在一个从未被她放在眼里的内侍手上,也半点不知道,不过是纵容着自己的宫人在宫里横行无忌,就结下这么个仇家。殷芷沅也并不知道自己不过日常与人为善,就结了这么一个善缘。王炳辉帮她在皇帝心里种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以至于后来皇帝得知卢氏毒害了兄长庆王的时候,觉得她本就有毒害两位太后的前科,此事很像她的手笔,都没有找到最关键的罪证——那款名为“乾清”的香料,就毫不犹豫地相信了。当然,此乃后话了。
      皇帝发落了两个侍奉卢氏的宫女,责备她们撺掇康贵太妃出来走动,打扰了她为先帝祈福清修。此举无疑是再次给佛堂的正门挂上一枚隐形的锁,卢氏再想出来联系母家、积蓄力量,不会有任何人敢放她通行或是提供助力,卢氏只能望门兴叹。
      且说殷芷沅病愈之后,牵挂她的后辈们都松了一口气。陆斯羽这些日子都随着婆母安成公主入慈宁宫为外祖母侍疾,殷太后痊愈之后,杨珩怜惜母亲与妻子辛苦,有意带她们放松玩乐一回。
      如今时值七月,正是荷花开得最好的时候,杨珩心想若是在家中办赏花宴,不免又要劳烦母亲与妻子操心,不若使几个钱,包了外头的船游湖,既省心,又能近距离欣赏菡萏的尽态极妍。他提前踏勘了地方,选中了京郊的一片荷塘,这荷塘与京城的运河原是一脉,水是活水,花儿又有人照管,开得很是水灵。荷塘的主人除了卖些莲藕莲蓬为生,也兼做些租赁船只供人游湖的生意。
      塘主听得杨珩有意带堂客赏花,见他年纪甚轻,生得又俊美,还当他是要包了妓子玩乐,乜斜着眼笑着说:“我们家有极为豪华的画舫,上面一应伺候的物件都是全的。”杨珩虽然洁身自好,但他为官之后要与人应酬,也不是不知他口中的画舫作何用途。闻言便皱了眉头,不便直言嫌弃画舫腌臜,便道:“本官是带着家眷游湖,不必寻大的画舫,只要一条有篷的小船,气味须得洁净些。”
      那塘主寻欢作乐的人见得多了,听闻杨珩是带家眷游湖,反倒觉得诧异,多看了他几眼,又忙笑道:“有的,有的。大人若嫌腌臜,便多给几个钱,小的雇些人将船收拾得干干净净,再请一位船娘撑篙。”
      杨珩与塘主订下船只,再回去请母亲和妻子赏光,安成闻言,知道儿子费这些心思是为了讨妻子喜欢,又不好抛下母亲单约了妻子出去玩,这才捎带着叫上自己。她心中偷笑,口中却一口答应要去。陆斯羽见丈夫一片好心,也十分欢喜。
      此事被杨琛知道了,她也闹着要同去。安成笑道:“哪有即将出嫁的姑娘闹着出门玩乐的?”杨琛的婚期定在秋日,再有一两个月便要出嫁了。她自己也觉得母亲说得有道理,可出去游湖何等趣味,越想越觉得可惜,不由嘟着嘴。安成笑着拉过女儿与她说体己话:“你哥哥哪里是要带一家子去玩,你看他缘何不叫上你父亲和你弟弟?原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连我都打算回避的。”杨琛闻言细思,觉得果然如此,便不再央求,笑嘻嘻地回去了。
      等到了约定的日子,安成假托不耐烦,忽然就不去了,陆斯羽便说要留在家里侍奉母亲,安成连连摆手说不用,杨珩又提议改约日期,杨琛笑道:“择日不如撞日,何苦辜负佳期?”说着眨眨眼睛,朝哥哥刮刮面皮。杨珩与陆斯羽这才明白,安成故意不去是要给他们独处的空间,两个人面色微赧,相视而笑,最终没有拂逆母亲与妹妹的好意,仍是如期而去。
      二人坐马车到了荷塘,上了早就预备好的小船,果见船上摆设洁净,并无异味,一个船娘手持长篙冲他们微笑。陆斯羽长于燕京,除了在徽先伯府坐过他家园子里的荷花舡,还没有正经坐过船,不由面露好奇向往之色。杨珩见妻子眼眸晶亮,觉得自己提前踏勘奔走的功夫都值了,微微一笑,自己先上了船,然后伸手将陆斯羽也拉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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