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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2、梦故人夜兆应天府 ...

  •   许贵妃的话也不算空穴来风,全然是胡编乱造。皇后为三皇子选定赵氏为正妃,许贵妃母子称心如意,也禀明皇后,要入奉慈殿告祭许太后,让许太后在天之灵也能知道这个喜讯。此乃许贵妃母子的孝心,皇后自无不允。就是在祭拜许太后的第二日,许贵妃醒来泪流满面,及至给皇后请安,仍旧流露出伤心感怀之态。皇后关切垂问,许贵妃只说夜间许太后入梦,醒来甚是悲痛,具体梦见了什么并未细说。
      等皇帝将要颁布三皇子封地的旨意的时候,许贵妃忽然说许太后属意南京应天府为三皇子封地,与前言映照,倒也不能咬定她假托许太后之名矫诏。虽然路人皆知许贵妃醉翁之意不在酒,但许太后仙逝多年,也不能与她对质,许贵妃又是许太后嫡亲的侄女,夜梦太后也可以说是精诚所至,此局竟是无法可解。
      但是若真将三皇子的封地拟在南京,寓意何为不言自明。要知道应天府乃是盟朝开国皇帝钦定的首都,子孙后代虽然迁都燕京,却也不敢违拗祖宗遗命,应天府仍旧享有“南京”的尊崇,时至如今南京依旧三公九卿俱全,一应留守大臣兢兢业业。盟朝有训,藩王封地不得在京城,上一个独得父皇宠爱、破例将封地定在燕京的皇子,那可是燕王。燕王殿下后来坐在了什么位置上,后人谈及此事,也只有遥遥拱手的份。
      若三皇子真的在应天府建了封国,那又该将太子置于何地?天无二日,许贵妃所谓的“许太后懿旨”,非但皇后绝不答应,皇帝、太后乃至朝中大臣,悉皆站出来反对。
      事情尚未发酵成一场争端,就在皇帝强势的表态之下偃旗息鼓。但皇帝为人子嗣,也不能公然无视圣母皇太后的“遗愿”,故而三皇子的封号依旧是“吴王”,但封地却挪到了与应天府距离更近的南直隶庐州府。
      封地之争看似告一段落,但慈宁宫里,殷芷沅却仍在推敲。从表面上看,许贵妃假托许太后梦中传谕,为儿子争取应天府做封地,意图再明白不过,就是公然向皇后宣战,表态要与太子争夺储君之位。
      若是别的妃嫔干出这样的事来,殷芷沅半点都不会觉得奇怪,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生出了聪明伶俐的儿子,自然要为他争取最好的位置。在这个敬奉先人、百善孝为先的时代,假托许太后懿旨算得上不错的一步棋。
      可执棋者不是别人,而是以聪明识时务又能隐忍著称的许贵妃。许贵妃不会天真地以为,抬出许太后遗愿就能轻而易举跨过太后、皇帝、皇后三座大山,顺理成章地让儿子建藩应天,成为储君的强力竞争者吧?既然明知不可为,许贵妃为何偏要为之,非但没能如愿,反而打草惊蛇,引得皇后忌惮?
      许贵妃是很谨慎的人,不可能为了赌一赌皇帝心中对许太后的感情而拿儿子的前途乃至母子二人的性命冒险。她不可能是一时糊涂下了一步看似精明的臭棋,那她真正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殷芷沅很不愿意相信自己一语成谶,但事态的发展由不得她不往那个方向去想:皇后赐婚赵氏这件事,喂肥了许贵妃母子的胆子,也给了他们一个竞争储君之位的强有力的助力。
      殷芷沅能够看出赵思廉剑走偏锋、渭水垂钓的野望,许贵妃自然不会想不明白,更何况赵思廉在朝之时对许贵妃的胞兄许行羽颇为激赏,两人算得上一对忘年交。既然赵思廉尚未衰老就乞骸骨,约束儿子不得为官,却送孙女竞选皇子妃,那许贵妃总要晃动那不弯的鱼钩,才能让赵思廉知道,已有愿者上钩了。
      能有什么方法迅速而又明确地联系到“朝登天子堂,暮为田舍郎”的赵思廉,向他表态“我有意逐鹿,君可愿辅弼”呢?将大逆不道的念头落笔于纸,再鸿雁传书,显然是不可能的。但是一件“许太后梦兆应天府为三皇子封地”、让朝臣与百姓都津津乐道的新闻,却可以做到。
      而坤宁宫内,皇后虽然震惊于许贵妃的以怨报德,却依旧尚未将此事与殷太后的忠告联系在一起,也浑然不觉此事与赵氏之间的关系。
      在封妃的旨意传下之前,皇后将太子叫到跟前,态度和善地向他解释了自己为什么没有将赵氏封为太子正妃或是嫔妾,而是许婚三皇子,也解释了为什么自己更中意顾氏做太子正妃。太子温驯地低垂着脖颈,口中称是。皇后见太子并不反对,心中更加确认他对赵氏的青眼乃是一时起意,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
      等封妃的旨意颁布,许贵妃与官哥儿都对皇后千恩万谢,皇后更加觉得自己所作的决定是正确的:太子一点不算牺牲的牺牲,换得兄弟和睦,她和许贵妃的关系也更加亲密。就连皇帝也对太子正妃的人选颇为满意,待她更为亲和,还破天荒地踏足一年多没有光顾的佛堂,与一心礼佛的康贵太妃长谈半日,想必是将这个消息转告给她。
      皇后正在心甜意洽的时候,忽然得知许贵妃的请求,俨然一个晴天霹雳,将她打得狼狈而又茫然。她将许贵妃召到坤宁宫出言质问,许贵妃却垂首落泪,轻声道:“皇后娘娘待臣妾恩重如山,臣妾若有意作反,岂非狼心狗肺?只是姑母梦兆应天之事,并非臣妾扯谎,原是千真万确。臣妾梦醒之后,又是因为得见姑母慈颜而欣喜,又是因姑母所训之事而惶恐,这才左右为难、伤心落泪,彼时蒙娘娘关切垂问,臣妾无言以对,您也是记得的。臣妾感念您几番回护臣妾与官哥儿母子的恩德,当即下定决心,宁可百年之后九泉之下被姑母责备怪罪,也不能在卧榻之侧与您争一席之地,故而决定隐忍不言。可就在两日之后,皇上就召臣妾颁布封王的旨意,可见是姑母在天之灵未卜先知,才于梦中警示,臣妾实在是不敢欺君,才只能据实以告。如今您责问臣妾,原也是该的,臣妾百口莫辩,您要如何责罚,臣妾与官哥儿母子二人,不敢有半句异议。”
      皇后虽然不算冰雪聪明,但也不是傻的,她自己生太子的时候就编过红日入怀的谎话,又亲眼看见皇帝为有罪的康贵太妃编造了梦见先帝的遮羞布,于托梦、异兆之类的说法,那是半个字都不信。她不及许贵妃伶牙俐齿,也没有与她争辩,只摆了手让她回去。第二日就撤了她协理宫务的权柄,将曾经隶属于许贵妃管辖的四司簿册转送到了姜贤妃所在的长乐宫。
      皇后素有贤名,为后二十余年,这还是她头一次将与某个妃嫔的不和摆在明面上。皇后缘何与许贵妃失和,宫中上下心知肚明,对皇后夺走许贵妃协理宫务之权的行为也说不出半个不字。非但殷太后闻讯并未找皇后说话,就连皇帝也为皇后撑腰,虽未在后宫表态,在朝堂上却开始让太子接触朝中政务,摆明了是站在太子这一边。
      宫中上下都笑许贵妃偷鸡不成蚀把米,非但反推了皇后一把,还白白便宜了姜贤妃,可殷芷沅心中的隐忧却尚未消散。她吩咐杜若注意着赵思廉老家的动向,但赵家除了接了册封吴王妃的金册,接待宫中指派的教导赵氏的女官以及筹备嫁妆,并无异动。相反的,异动反而先起于宫闱之中。
      这一日,她的慈宁宫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就连最为沉稳的荃荪,前来通禀的时候也如临大敌:“太后娘娘,康贵太妃求见。”
      殷芷沅闻言,先是一奇,待想明白她的来意,复又有些恼怒,等卢氏拜见之后,两人屏退左右,殷芷沅便斥责道:“哀家将你禁足在佛堂,如今无谕无诏,你缘何擅自出来?”
      卢氏在佛堂里关了将近两年,看模样却与被禁足之前无甚变化,一样白皙丰腴,神情灵动,反倒是被送到佛堂陪她的严氏清减了些,眼神也比往日更为木讷,可见卢氏在佛堂的岁月并未诚心念佛悔过。
      卢氏见问,掩口而笑:“前些日子皇儿过来看我,我还以为我的禁足已经解了呢。殷姐姐,妹妹此番出来,可不是为了我自己。妹妹一片好心,助你来了,你可别误会了。”“助我?”殷芷沅启唇轻笑,意态讥讽。
      卢氏笑道:“我听皇儿说,皇后钦定的太子妃,是我那薄命的表妹顾康嫔的侄孙女,和我也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戚。太子是我嫡嫡亲的孙子,太子妃又是我的晚辈,我如何不为自家人谋划?可巧,我亦隐约听闻许徽羽那小贱人起了窥伺东宫的野心,真是与她姑母一般无二的下作无耻。姐姐你素来崇尚以嫡为尊,又与皇后情同母女,显然我们姐妹俩这一回是站在一起的。故而妹妹出来助你一臂之力,定要打消许徽羽母子的狼子野心。攘外必先安内的道理,还是妹妹从姐姐那里听说的,想必姐姐此番不会拒绝我的好意罢?”
      殷芷沅冷笑一声,正想回她一句“宸哥儿与官哥儿都是哀家的孙子,你却是哀家的仇敌,‘攘外必先安内’这话固然不错,焉知谁为外、谁为内了”,可转念一想,卢氏明摆着是来裹乱的,自己最近正在心烦,若跟她争起来倒是遂了她的心意了,不如出手快准狠地把她打发了,免得她因为太子妃姓顾,就觉得自己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了。
      念及此她便决定与卢氏虚与委蛇,但转念一想,一来她做不来对仇敌笑脸相迎的谄媚之事,二来若她脸色太好,只怕卢氏也要起疑心,干脆依旧保持平静中带着厌恶的神情,冷若冰霜地答道:“哀家的事情哀家自会处置,不消得你操心,你还是好生回去念你的佛经罢。”
      卢氏自以为戳中殷芷沅痛处,只是她倔强倨傲不肯示弱罢了,她心中十分痛快,笑得也愈发欢畅:“姐姐,瞧你说的,储君之位乃国之大计,但凡盟朝子民,都要关心。何况妹妹也是受百姓供养的皇帝生母,自然责无旁贷,如何是你一个人的事情了?姐姐可别打肿脸充胖子,若有用得上妹妹的地方,姐姐自管差遣就是,可别见外了。”
      殷芷沅勃然变色,怒道:“来人,送康贵太妃回佛堂,若谁打扰了太妃娘娘为先帝清修祈福,哀家拿你是问!”
      先前有了皇帝入佛堂看望康贵太妃的先例,宫婢侍卫们见二人有冰消之态,康贵太妃要出佛堂也不敢阻拦。如今听见殷太后懿旨,自然不敢违拗,又将卢氏关了回去。宫里的风吹草动自然瞒不过皇帝,但皇帝听闻此番插曲,也并未表态。
      第二日,在佛堂侍奉康贵太妃的宫人宝钿看见殷太后在佛堂前徘徊良久,但迟迟没有进来,将此事禀告康贵太妃。
      到第三日,殷太后在佛堂前沉吟良久,终于振袖而入,却只在里面用了一盏茶便扬长而去,自始至终一言不发。
      到第四日,康贵太妃满以为殷太后终于忍不住要示弱,合该开口相求,佛堂前却始终未曾出现她的身影。第五、第六日亦是如此。
      殷芷沅生病了,躺在床上拿帕子包着头,便是有意再入佛堂,也是有心无力。御医诊断是忧思太过,风邪入体,皇帝、皇后心中焦急,都道是先闻许贵妃叛逆,又被康贵太妃示威,将太后气病。皇后衣不解带地在慈宁宫服侍,皇帝也是稍有闲暇就往慈宁宫跑。
      殷太后病得不重,在众人的精心照料下一天好过一天,就在她快要痊愈的时候,偏偏是服侍皇帝的小内侍王炳辉的一句无心之语,引起了皇帝的疑心。
      王炳辉说的是:“瞧着昭懿皇太后娘娘的病情,似乎与当年圣慈皇太后娘娘临终前有些相似。”

  • 作者有话要说:  真实的历史中,明朝迁都北京的皇帝是朱棣,是因为他封地在燕京,觉得那是龙兴之地,才迁都的。但本文是架空,所以倒置因果,设计了一个因为受到父皇宠爱而将京城赐为封地,后来登临大宝的燕王。大家不要与真实历史混淆哦。
    此外许贵妃的举动不知作者解释明白没有,她之所以做这件看似偷鸡不成蚀把米的事情,是因为“梦兆许太后”相当于“揭竿而起”、“举旗造反”里的“竿”和“旗”,竖起来了,有心附庸的人才会响应和追随官哥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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