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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梦红日正字在东宫 ...

  •   这时,在宫人眼中素来最是心慈的殷太后却提出了异议:“皇帝,袁婕妤必须赐死!”
      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殷芷沅将最冷酷厌恶的目光投向尚且在庆幸自己死里逃生的袁婕妤:“你们都记住了:这后宫之中,决不允许出现任何伤害皇嗣之事!出于报复也好,为了争宠也罢,又或者是无心之失,只要伤害了孩子一丝一毫,通通以死罪论处!”
      殷芷沅想起自己在天上的两个孩子,眼中满是不容置疑的坚定。
      在这件事上,她必须强势,必须坚定,必须冷酷无情。唯有如此,才能将铁律烙印在所有人的心底,让他们把主意打在孩子身上的时候,会回想起这一日被太后支配的恐惧。
      观莲节的落水事件,以袁婕妤被赐三尺白绫告终。尽管水盈最终指认了袁婕妤,但身为推大皇子落水的元凶,她也没能逃脱责罚。不过殷芷沅还是信守承诺,没有迁怒她的家人和那个与她结为对食的内侍。
      梦盈和万安宫的其他宫人,被打散了重新分配到别处,袁氏一死,才有了人烟没几年的万安宫又落了锁,在宫女落帚的簌簌声中,沉默地等待着下一位主人。
      处于暴风眼核心的贤妃,传闻在袁氏自尽之前,亲自入了冷宫看视。袁氏死到临头,哪里还将尊卑放在心上,无所顾忌地口出恶言,将入宫以来因为地位悬殊遭受的屈辱,通通化作言辞的利刃加诸于贤妃身上。袁氏死后,贤妃大病一场,众人只道是她素来多愁多病,却不知此番乃是心病。
      袁氏对她的恨意,于浮碧亭一事上种下的因,莲花池争宠催开的果,她姜采芙睥睨六宫傲视群芳埋下的嫉恨,没有反噬掉有紫微星庇护的她,最后竟然报应在她年幼的儿子身上。
      贤妃素来自负美貌,又自恃才高,一朝应诏入宫,奔的就是那万姓臣服的高位,本以为凭借自己的见识品貌,即使当不上皇后也能得个贵妃之位,谁料在两宫太后的干涉之下,与后位失之交臂,还要屈居于许氏女之下。心中存了这一口好胜之气,便立志要让那君王“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要令那“六宫粉黛无颜色”,做不到齐眉举案,也要让皇帝心里眼里唯余一人。皇帝儒雅俊秀,还有着一颗赤子之心,既能赏识她的才华,与她唱和,又能共情她的多愁,同她相知相许。贤妃在遂了好胜之心的同时,也早将自己一颗芳心托付出去,等有了爱情的结晶,更是觉得夫复何求。
      如今袁氏伤害大皇子的举动,和冷宫里的怨恨之语,如同当头一棒,令贤妃神思不属。她终于开始思考,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追求,相夫教子的生活,对一个寻常妇人来说是再正常不过,可对于深宫妃嫔来说,却是可望不可即的奢侈。皇帝短暂地给她编织的泡沫,被袁氏用活生生的两条性命无情地戳破。她可以得到帝王的一时之爱,也可以无视甚至蔑视其他妃嫔的妒恨之心,但如今有了儿子,她就不得不为儿子的安危打算,也不得不为儿子的未来打算。
      而囚困袁氏一生,终于将她推向绝路的本源,落在纸上不过寥寥八个字:心比天高,身为下贱。袁氏的父辈与姜氏的父辈差不离,都是微末小吏,原本站在同一高度的两个人,只因选秀时一两场相看小宴,就被排了高低优劣,从此定下一生的尊卑。
      许贵妃便罢了,除了她们所不能企及的出身,料理宫务还是一把好手,自有过人之处,不是她能相较相争的。可皇后和贤妃呢?不过是命好一些,入了贵人的眼,就能这样轻飘飘地踩在旁人头上,皇后只是运气好得惹人眼,上有婆母护着,下有丈夫敬着,肚子也争气。嫁祸皇后之举,一是对她的运道妒羡到了极处,二来是为自己脱罪罢了。
      唯独贤妃,她恨毒了贤妃!这样的人,凭什么一朝得势,就将自己踩到了泥里!倘若易地而处,她做了贤妃,定然不会对其他妃嫔不假辞色,反倒会多加关怀帮衬。自己仁义怜弱,却是个末流的婕妤;贤妃自命不凡,偏偏是皇上的心头好,何其不公!不若让她尝尝永失所爱的滋味,让她一辈子活在愧疚与悔恨之中,让皇上对她的每一丝怜爱,都使她联想起自己的儿子正是死于自己的邀宠,让最甘醇的蜜露变成最致命的鸩酒!
      落水之事,由于夺走了一位命妇的生命,又涉及到宫妃和皇子,在很长一段时间,宫人之间都三缄其口,生怕多了口舌,就被治一个妄议之罪。
      袁氏死后,本就冷清的后宫变得更加寂寥,下一次选秀还在两年后。好在皇帝不是重欲之人,许太后担心儿子小小年纪被酒色掏空了身子,过去几年一直在插手过问皇帝的幸御之事,伺候在许太后身边的彤史侍春,每隔十日就要被许太后召去查问,倘若皇帝去后宫勤了些,就要召他过来说话,让他顾惜身子。直到皇帝今年满了十八,才不再在此事上辖制皇帝。
      既然皇帝和太后都不发话要充盈后宫,文武百官也乐得安生。等到七月里皇后夜梦红日入怀,于十一日顺利诞下一位皇子,群臣更是息了劝皇帝提前选秀的心思。
      皇帝登基六年,终于有了嫡子,喜不自胜,依照诺言,给有“祥瑞之征”的二皇子赐名为“宸”,洗三礼一过,就开了宗庙祭告天地,直接封刚出世的宸哥儿为太子。
      朝堂上和后宫里自然没有异议,只因当初宣武元年殷芷沅还是皇后的时候,生下嫡子舜哥儿,宣武帝也是立时封了太子。什么“皇子年幼唯恐折福”、“皇上正当盛年不宜过早立嗣”之类的劝谏,也不是没有,却丝毫没有阻挡宣武帝向天下昭告爱子之心的脚步。
      如今到了崇文帝这里,遵循父辈旧例,正位中宫,奉行以嫡为尊的祖训,自然再无反对的声音。
      怕宸哥儿年小折腾,殷芷沅也不命人将小太子抱到慈宁宫了,而是亲自将凤驾摆在坤宁宫,移步来看望二皇子。殷芷沅见孩子胎发浓密,身子健壮,养了几日褪去了红色,白白胖胖,心中十分喜欢,摘下手上的戒指和护甲去逗弄他,宸哥儿睁大乌油油的眼睛,小小的手握住殷芷沅的手指,嘴里轻哼着,不哭不闹,十分讨喜。
      皇后则是一副“有子万事足”的模样,她这是第二次生产,比头胎轻松了好些,如今看起来也不憔悴虚弱,而是荣光满面。
      殷芷沅见寝殿里只站着皇后的掌事宫女翠微和自己的心腹蕲茝,三岁不到的永嘉公主被宫女抱到偏殿去用点心了,寝殿里再无旁人,便向皇后笑道:“你老实同母后说,生太子的前一夜,真个梦见了红日入怀?”皇后面色一红,喃喃道:“母后也知道,大皇子的生辰在六月初六,众人都说是再吉利不过的好日子。儿臣的孩子是皇上嫡子,岂能在托生的时候就落后旁人一步?”
      殷芷沅笑道:“你一番慈母之心,事情又做得巧妙,母后岂会怪你?如今你有了嫡子,母后也为你高兴。”
      这句话实在是肺腑之言,于公,皇后有了嫡子,东宫不再空虚,便能后宫安稳,朝堂安定,对家国都是好事;于私,殷芷沅素来疼爱皇后,见她地位稳固,也为她感到高兴。
      皇后自己当然也喜不自胜,从前她在这深宫之中,可谓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又要讨好太后,又要讨皇帝的欢心,才能换得自己的安稳日子,如今她有了儿子,只要儿子平安健康地长大,自己不犯下大过,就能一生无虞。
      至于红日入怀,假托梦境见吉兆的自古就有,产时久旱逢霖、天降瑞雪都能算作祥瑞,连产室里“红霞满天”这样的谎话都能说出来,皇后梦见红日也不算离谱,顶多是为这个本就名正言顺的孩子锦上添花一番。
      到八月里,刚吃完小太子的满月酒,喜上加喜,安成公主被诊出一个月的身孕。
      慈宁宫里,安成捧着肚子,脸上的神情似羞似喜:“本来想着等君玉大点再要的,没想到又有了,子佩怜惜我生养辛苦,说等这一胎生下,缓几年再要孩子。”殷芷沅当完祖母又要当外祖母,脸上满是喜意:“时人都讲究多子多福,更何况杨家已经是两代单传了。子佩能说出这话,可见真个爱重你。如今有了珩哥儿,这一胎是儿子女儿都是好的。”安成把头一偏,满脸爱娇模样:“女儿原本盼着这一胎生个女孩子,儿女双全凑足一个‘好’字,可是转念一想,要是生了个姑娘分去了母后的宠爱可怎么是好?还是再生个小子罢。”殷芷沅笑道:“胡说,哀家还能少疼你不成?珩哥儿都快要三岁了,你不还是哀家的宝儿?”安成笑着滚进殷芷沅怀里,口中嘟哝道:“那不一样,君玉是小子,哪有姑娘可人疼?要是母后有了外孙女不疼女儿了,女儿可不依!”殷芷沅摩挲着她的脸颊,心里将皇城里的孩子盘算一遍。
      如今后宫嫔妃接连生子,她也算是儿孙满堂,膝下的孙辈里,年纪最长的是宝庆,只可惜是个庶出,性子木了些,不大讨喜;其次是螟蛉的嫡孙秦王,虽是在襁褓中就抱回来教养的,到底隔了层肚皮,与她也不亲近;再就是安成的嫡子杨珩;然后是皇帝的几个子女:长公主永嘉、大皇子宗哥儿,和刚出世的二皇子宸哥儿,这几个孩子,对她孝顺敬畏有余,亲近孺慕不足,毕竟说穿了,与她没有半分血缘关系,只靠宗法的纽带萦系着。
      故而这些个大大小小的孙辈里头,她最最喜爱的,还是安成的珩哥儿。生得眉清目秀不提,小小年纪被教养得进退有度,不似安成活泼爱娇,倒是有杨家人的君子之风。
      如今安成有孕,她有心接珩哥儿入宫住一阵子,好叫她安心养胎,但顾忌着宫中众人的想头,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她若真开了口,头一个要闹的定是许太后,易地而处,她也能明白许太后的心情:自己的女儿远嫁和亲,倒要看旁人将外孙接入宫里享受天伦之乐;其次是皇帝,皇帝本就心思重,见她不亲近宫里的孩子,只亲近嫡亲的外孙,心里可能有龃龉。皇帝还不是皇帝的时候,她倒是不曾这般小心翼翼地处理过他们的母子关系,但如今还是多照应着皇帝的情绪更好些。
      殷芷沅打定主意,顶多在安成怀胎不稳的时候帮手照看珩哥儿一些时日便是了,反正珩哥儿入宫的机会少不了,年节里不说,将来永嘉公主几个读书的时候,珩哥儿定会进宫伴读。
      崇文六年余下来的时日里,殷芷沅便一心一意地盼着安成肚里的孩子出生。虽然落水之事上贵妃的表现引人深思,她也不欲再多过问。贵妃行事干净利落,细论起来顶多是给贤妃邀宠行了方便,并无半分罪责。至于她有无狼子野心,是否故意透风给与贤妃不睦的袁婕妤,就不得而知了。鹦鹉事件上敲打过她一次便罢了,殷芷沅也不至于再三越过许太后去管教她的侄女,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过去了。
      日子无波无澜,到得崇文七年的二月里,沈昭仪诊出喜讯来。
      宫人来报喜的时候,殷芷沅正同康太妃下棋,听到消息,康太妃笑得眼角起了褶子,同殷芷沅道:“恭喜太后娘娘又要添金孙。”殷芷沅笑道:“那哀家该当回一句‘同喜’才是。”康太妃闻言,脸上现出一丝淡淡的怅惘,随后又笑道:“倘若臣妾那妹妹在世,想来也会高兴。”
      殷芷沅拈起一块蜜裹核桃送进嘴里,口中道:“正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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