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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慧女慰姑推己及人 ...

  •   殷宜娉心中气苦,偌大一个郦府连个说体己话的人都没有,已经郁结了几日,今日喜宴上见到娘家人,更觉伤心委屈。家里的一姐一妹,姐姐殷宜桃是个有主意、嘴巴又严的好人,但自己打小在母亲姚氏的授意之下不肯与大房亲近,故而不太相熟,想倾诉也开不了这个口。一母同胞的亲妹妹殷宜婷则在入宫送选那一回就形同陌路了,如今自己这般落魄,她不来看自己的笑话已经算是厚道,自己又岂能朝她倒苦水。母亲更是不能够,自己走上这一条路原是母亲以死相逼逼来的。伯母倒是肯庇护自己,可她本就时常自责受姚氏所胁迫,未能救自己脱离苦海,如今向她诉苦,只能让她更自责愧疚。故而思来想去,竟只有这个见面不过数回,却颇觉亲近的弟妹可说。
      殷宜娉将郦轻裘揍洪姨娘的细枝末节瞒下了,只说了洪姨娘是如何吵闹的,末了一抹眼角,露出一丝冷笑:“真是好心当作驴肝肺,早知道她这样不识好歹,我就该真的寻一门表面光鲜里头不堪的亲事,横竖我自己也没有亲生女儿要发嫁,不怕这个恶嫡母的名声!”方氏不好置喙别人家事,又兼着她也没当人续弦,无人教导过她当人续弦该如何做,并不能帮着殷宜娉拿主意,只能劝慰她不要同愚顽小人置气。
      见殷宜娉虽然不曾哭泣,却始终郁郁寡欢,方氏只得另寻了别话开解:“我看姐姐这房中布置得真是精致,绣幛和椅袱、垫子、帘子都是成套的宝杵纹,颜色也雅致,不是姜黄,就是浅茶。”殷宜娉勉强笑道:“我想着将要开春了,须得用个鲜亮些的颜色,又不能与园子里的花儿相冲了。”
      方氏环顾四周,搜索枯肠,要再寻个话题,只恨自己口拙,要是如丈夫一般伶牙俐齿,或许就不会这般尴尬了。正欲再寻个摆设说道两句,猛然发现此间的异常之处:方氏在殷家也曾帮着打理过几个已经出嫁的大姑子的闺房,如今看殷宜娉在郦家的正房,里头的摆设风格除了添置了些小孩子的用器,别的与殷家的闺房别无二致,里里外外,哪里有半点姐夫郦轻裘的影子。
      方氏脑子不笨,自然想明白了,二姐姐与二姐夫怕是早已各院别居,连同床异梦都算不上了。她心中感慨,很是怜惜殷宜娉的遇人不淑,又推己及人,心道:我是否也会有这一日呢?
      既然二人已经分居,方氏也不敢提起房中摆设的话题,生怕更加勾起殷宜娉的情肠。这时候忽然看见窗棂外一个梳着双螺髻的身影走过,约摸是个丫鬟,手里端着个红案,想必是筵席上递巾帕的。方氏灵机一动,将话头往筵席上引,先是夸了一番席面,又说到宾客上头,方氏道:“今日宝庆公主也来了,见到我还含笑同我招呼,唤我二表舅母,我倒是怪不好意思的。”殷宜好比宝庆还小了一岁,偏生辈分高出一辈,方氏更是年齿甚幼,平白做了公主的长辈,难怪会感到无措。
      殷宜娉闻言,想起小时候与宝庆姐弟在慈宁宫中玩,自己把宏哥儿弄哭了,宝庆不知所措也跟着哭起来的场景,不由抿嘴微笑。如今一眨眼彼此已经各为人妇,去岁此时将近缓哥儿的洗三,宝庆还给了两对足两赤金的缠丝手镯作响盆。
      方氏见殷宜娉神情松动,觉得自己转移话题很成功,便继续道:“姐姐,坐在宝庆公主边上的圆圆眼睛的小娘子是哪位,我瞧着怪面生的。”殷宜娉回忆了一下座次,笑道:“那是黔国公府最小的嫡女,闺名唤作沐竹因,是宝庆的小姑。”方氏闻言,却是吃了一惊。
      竹因坐在宝庆边上,她的身份原不难猜,让方氏吃惊的是她的脸色实在难看,虽然与宝庆挨着坐,两人之间却好似隔了深深的鸿沟,彼此的衣角半点都不挨到一处,故而方氏还道是与宝庆不相熟的人家。
      如今听闻原是宝庆的小姑,方氏心中不由纳罕,宝庆为人大方随和,凡是与她打过交道的人都很难对她生出恶感,缘何这位小姑子竟然对她横眉冷对。若说宝庆不得婆家人的喜欢,可坐在宝庆另一边的婆母沐夫人又对她如春风般和煦,实在匪夷所思。
      这厢殷宜娉和方氏不解缘故,纳罕于竹因的态度,宝庆却心知肚明,知道这位难相处的小姑这一回又是因为何事在她娘家亲戚跟前给她甩脸子,其实沐夫人也对此事并不满意,只是出于教养并没有摆在脸上罢了。
      原来,明年开春就要选秀,竹因今年芳龄十四,也到了参选的年纪,沐夫人已经早早地同皇后打过招呼,含蓄地点明明岁要送嫡出的小女儿参选。沐家虽是勋爵,却无人在朝中担任实职,有许贵妃入宫的先例在,皇后也不好拒绝。
      吃过殷宜娉殷宜婷选秀那一回的亏之后,皇后不敢自专,将沐家有意送选的事情禀明太后。殷太后虽然并不支持沐家送选,但沐家是姻亲,她也不好插手管自己婆母的娘家。且若她执意插手,虽然沐家不敢违抗太后懿旨,但沐夫人母女心愿难谐,这股怨气定然会发泄在宝庆身上,故而她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皇后又禀明皇帝,皇帝知道沐家并无实职,送选也只是为了延续皇家姻亲的荣光,不让家族衰落,倒是无可无不可,笑道:“他们家要进宫,便允了。”
      皇后得到首肯,自然要知会沐家,虽然婉言告诫沐夫人不得张扬,但黔国公府的旭和堂与连苔洲还是一片掩都掩不住的喜气。母女二人已经开始商议选秀时要穿何件衣裳,入选后要带哪些器物了。
      宝庆作为长嫂,自然也要帮着操持,一家人盘算到要带哪些婢女入宫时,宝庆笑道:“一宫主位可带两名婢女入宫,余下的多则一名,少则光身进宫,母亲不妨先挑两个调理起来,等册封的旨意下来,再确定人选。”沐夫人觉得有道理,沐竹因却不大高兴,冷哼一声道:“我是黔国公府嫡女,入宫定然是封妃,便是给我个嫔位都是委屈了,你说这样的话,是觉得我蒲柳之姿注定不得皇帝喜欢呢,还是看不起我们整个沐家?”
      沐竹因如今正是豆蔻年华,已经不是小时候那个小肉团子,五官长开了,生着一张圆圆的苹果脸,大大的圆眼睛配上小小的嘴巴,十分俏丽讨喜,唯一的美中不足就是颧骨略高,好在她年纪尚轻,面颊饱满,便不觉得难看,若是年纪老迈或是过分消瘦,就有几分与沐梅因肖似的刻薄相。
      如今她眉毛一挑红唇微张,将沐夫人盛气凌人的架势学了十成十,颇有威势,宝庆笑了笑:“妹妹容貌俏丽,沐家更是清正宏轩,嫂嫂并没有瞧不起谁,只是皇帝叔父宫里的妃位,不是育有子女,就是资历使然,除了在亲政之前头一次选秀中入宫的许贵妃娘娘、姜贤妃娘娘,从未有过初入宫闱就封妃的先例,故而由此一说。”
      沐夫人早就习惯了女儿对儿媳横挑鼻子竖挑眼,不过是女儿家之间的口角罢了,加上宝庆对竹因总是百般忍让,两个人根本吵不起来,故而也不以为意,觉得宝庆说得有理,倒是点头道:“你说得有理,既如此,一个肯定要带去的是菊因,另一个就在紫芸、青芷里面选一个罢。”
      宝庆闻言,便道:“紫芸、青芷都受过宫里出来的姑姑的教导,自无不妥,妹妹给她们取的名字更是风雅无双。不过,青芷在家里使唤便罢了,若是带入宫里去,最好得改个名字。‘芷’这个字,与皇祖母的名讳犯冲了,若是时常在宫中走动,只怕有些不敬。”
      殷芷沅贵为太后,当世之人除了被送入佛堂的康贵太妃卢氏辱骂她的时候会直呼其名,余下的人都不会对她指名道姓,就连行事周到的沐夫人也忘了这一茬。听到宝庆提点,登时醒悟,正要点头称是,却见女儿发起倔脾气来:“我不要!我觉得青芷很好,就要这么叫,便是不能把她带进宫去,我也要给侍奉我的宫女取这个名字!不是都说太后心怀宽广么,我看她老人家也未必会介意一个小小宫人的名字。”
      宝庆也知道祖母定然不会在意此等些微小事,好意提醒只是因为她素性谨慎,怕这个小姑子因为一个宫女的名字为皇帝皇后所不喜罢了,如今见她犯倔,她也不会执意苦劝,一笑收场,又转向沐夫人道:“母亲,您方才说的话,媳妇只怕是听岔了,您可是说要将菊因妹妹送到宫里服侍竹因妹妹?”
      沐夫人点头道:“你没有听岔,母亲就是这样打算的。自打起意将竹姐儿送入宫的时候起,就有意将菊姐儿作为随侍的宫女送入宫廷了。”
      宝庆闻言,瞠目结舌,回想嫁入沐府后的种种见闻,此刻才一一明白个中之意。
      黔国公共有两名妾室,一位濮姨娘是婢女出身的贱妾,生了庶子沐彦清,一位华姨娘是平民出身的良妾,生了庶女沐菊因。宝庆原当生出儿子的濮姨娘会为沐夫人所忌惮,谁料嫁入沐家六年,眼看沐夫人对濮姨娘的态度,不过是漠视而已,在自己生出之哥儿之后,沐夫人更是半点不担心沐彦清母子会窥伺黔国公世子之位。可对于生了女儿的华姨娘,沐夫人却将她视作眼中钉肉中刺,黔国公偶尔在濮姨娘处歇宿,沐夫人不会有微词,可但凡黔国公去看一回华姨娘,哪怕是在白日里,沐夫人也会在黔国公离开后立马叫华姨娘到旭和堂立规矩,当着自己等晚辈的面对她呼来喝去,动辄得咎。
      沐夫人对菊因也百般厌恶,一开始宝庆还当是她不喜欢庶出的孩子,可沐彦清读书的时候,沐夫人还愿意费神让他往公侯人家去借馆读书,到菊因读书的时候,府上明明有教导竹因的退休女官,沐夫人却并不让女官给菊因教授大家闺秀要学的琴棋书画,只请了女先生教她读书针黹,此外就净是学些端茶吹汤、打帘捶腿的伺候人的活计。
      宝庆一开始还当沐夫人有意将菊因嫁作高门妾室,故而让她学着侍奉夫君和主母,谁料竟是有意让她为奴为婢,伺候同父所出的嫡姐。
      如今看来个中情由也很分明了,菊因并不是因为庶出的身份和木讷的性格不讨沐夫人喜欢,单纯是她的出生即原罪,沐夫人将对华姨娘的厌恶迁怒到了菊因身上。梅兰竹菊四个院落,前三个绮绣堆成富丽堂皇,最末一个东篱馆却竹篱茅舍,原当沐夫人是仰慕陶先生之高洁,有意布置得素净些,却原来只是单纯的不喜欢华姨娘母女两个,不让她们锦衣玉食罢了。
      至于沐夫人为何厌恶华姨娘,事涉长辈的感情之事,宝庆无意探究,只是想到菊因人生的前十几年活得战战兢兢,往后余生还要做一个身家性命捏在别人手里的宫婢。一个公侯之女,活得还不如秦王府里体面点的丫鬟,心中对她十分同情怜惜。又由此想到黄氏,心想自己和菊因一样,也是庶出,若黄氏的心不正,也如沐夫人这般对自己所出的孩子爱若珍宝,对别人的孩子视如草芥,自己没了父亲,日子只会比菊因难过千倍百倍。
      如今黄氏病情好转,眼看又将要抱孙,想必也是多年行善积德,得了上苍庇佑罢。
      宝庆念及此,心中百感交集,又想到自己六年来与菊因的相处,菊因虽然木讷怯懦,却也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与人为善,未失赤子之心。若自己三言两语之间能劝得沐夫人回心转意,为菊因规避为奴为婢的宿命,也算是一件善举。
      故而她向沐夫人笑道:“非是媳妇托大,肆意臧否母亲的决定,只是一来顾虑到沐家声名,二来顾虑到竹因妹妹在宫廷的前程,媳妇想劝母亲收回成命,不要让菊因妹妹入宫侍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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