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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2、一堂缔约尔昌尔炽 ...

  •   转眼秋阳黯淡,冬雪纷飞,崇文二十年的尾巴悄无声息地葬送在皑皑白雪之中。康贵太妃入了佛堂之后,皇帝的一部分神魂仿佛也跟着去了,脸上笑容少了几分,人也跟着清减了。只是康贵太妃虽然失去了自由,毕竟毫发未伤,较之许太后刚去世时皇帝五内俱伤的情状,如今还算得寻常。
      殷芷沅知道皇帝过不去心里的那道坎,也只能随他去,等着时间冲淡一切。又想着等两三年后再度选秀,宫里进了新人,就又能换过一番气象了。
      倏尔开了春,万象更新,生机勃勃的鹅黄柳绿将银装素裹取而代之,寂静落寞了一整个冬天的皇宫里也重新充斥着欢声笑语。喜事也跟着春芽生发,接踵而至。
      先是怀淑与清河入学,给文华殿注入新的朝气。再是嘉善风光大嫁,嘉善驸马文楚砚骑着高头大马入宫迎亲,京中十里红妆,帝后与卫国公夫妇共同送嫁,八十抬嫁妆如流水般抬到嘉善的公主府邸,端的是风光无限。大婚之后,便依照永嘉公主出嫁时的旧例,前往文楚砚的祖家山东青州府拜见翁姑和庙见。一个月后再返程回到燕京的公主府定居。
      到三月份,殷宜娉诞下一子,母子均安,郦轻裘人到而立之年,终于有了子嗣,喜不自胜,殷宜娉的母家宁国公府也人人欢喜。
      殷宜娉诊出身孕的时候,正是崇文二十年七月,彼时宫中自七夕始,接连出事,一会是秦王宏哥儿被诬陷与宫中婕妤有染,一会是慈宁宫掌事女官玉树背叛,后面又到了殷芷沅与康贵太妃卢氏图穷匕见、赴鸿门宴的时候,因此殷宜娉有孕的消息传到宫里,就如同一片落叶掉入深井,不过激起了些许涟漪。
      殷芷沅怜惜殷宜娉所托非人,自旧年碧云寺相见,而后时有往来,就是为了这个侄女儿撑腰,让她在郦府的日子能好过一些。得知她有孕的消息,殷芷沅也暗自祈祷她能生出儿子。郦府有了后嗣,后宅就有了定海神针,郦轻裘无论是走马章台也好,宠妾灭妻也好,殷宜娉都能八风不动,稳坐钓鱼台。
      如今心想事成,殷宜娉一举生下一个壮健的儿子,众人自都替她欢喜。按着郦家的排行,这一代是“丝”字辈,郦轻裘便按照族谱给这孩子取了一个“缓”字作大名,小字就取了缓字的拆解,唤作“悠然”。缓带轻裘,既承继了父亲的名字,又有“事缓则圆”的意头,倒也是一个好名字。悠然也颇为朗朗上口,与宝庆所生的逸之虽然差了辈分,倒像是一对如伯牙子期一般的知己。
      洗三满月都是大操大办,殷芷沅依旧派慈宁宫掌事女官出面,送了极厚的响盆。听澧兰回来描述在郦府的所见所闻,殷芷沅得知郦家的几个庶女之间虽然依旧暗潮汹涌,在嫡母面前却噤若寒蝉,十分规矩。几个庶女的生母虽然也在暗自掐架,但见了殷宜娉也如同老鼠见了猫儿,看向小悠然的眼神更是谄媚中带着妒意。殷芷沅听得直摇头,又听闻姚氏在宴上满面春风,喜不自胜,非但没有察觉女儿是外头体面里头苦,还洋洋自得,觉得自己当初以死相逼促成此亲事,乃是做了一件大好事。
      姚氏如今大势已去,虽然头上二房主母的名分还在,实则管的不过是饮食起居的微末之事,二房的大事都是余氏在管,替二房拿主意。就连姚氏要出门子,都要经由余氏的陪同与许可,生怕她在大庭广众之下大放厥词,弄得宁国府颜面扫地,连带着太后也抬不起头。
      如今姚氏一厢情愿地觉得自己偏爱的女儿过得很好,心中十分欣慰畅快,仅有的担心也只剩下最宝贝的独子殷宜好尚未成亲了。余氏并未拦着姚氏不许她管,姚氏便自己请了官媒人张罗着,可她中意的人选都被余氏驳回了,余氏觉得人品贵重的人家,又被姚氏嫌弃出身寒微,不能与好哥儿相配。妯娌二人相持不下,好哥儿自己又很不成器,刚过去的满月宴上,姚氏就不顾场合,冲着澧兰大倒苦水,虽然被余氏寒着脸示意侍女将姚氏送去更衣打断了,但澧兰自不会当作无事发生,仍是如实告诉了殷芷沅。
      殷芷沅叹息一声,摇头道:“好哥儿今年也有廿一岁了,他的亲事莫说哀家的两个弟媳妇犯难,连哀家也要头疼。他那样的性子,高门是不要想了,谁舍得自家如珠似宝的闺女嫁给这样不成器的小子,只能往低门里去寻摸,这就已经不合姚氏的意了。便是低门里模样性情样样出挑的女孩子,哀家都不想许给他,白糟蹋了好姑娘。”澧兰笑了笑:“模样倒是在其次,最要紧的是要寻一个性子沉稳,立得起来的媳妇。太后娘娘也别太忧心了,微臣也曾在市井里生活过,许多十几二十岁血气方刚的毛头小子,瞧着毛毛躁躁的不大成器,娶了媳妇,有个贤良人规箴,慢慢地收了心就好了。”殷芷沅叹道:“若真能如你所说,好哥儿成了亲之后能收心,那哀家喜得吃斋念佛,就怕依样寻了贤惠的好姑娘,他非但没收心,还伤了人家的心,那就是我们殷家的罪过了。”
      她动了动肩膀,薜荔会意,上前替她捶肩,殷芷沅便继续道:“哀家估摸着妯娌两个若因为好哥儿的亲事僵持不下,迟早要入宫找哀家帮着拿主意,你也替哀家预备起来,得了闲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人选,不必顶好的,但性子一定要持重。”澧兰答应着去了。
      没等余氏与姚氏入宫相求,先到了杨珩娶亲的日子。恰逢仲春,春花烂漫的好时节,杨府与陆府结成两姓之好,陆府嫡长女陆斯羽着真红翟衣,戴赤金头冠,于锣鼓喧阗之中拜别亲长,坐上花轿嫁去了杨家。新郎是太后外孙,又是俊彦无俦,新娘是侯府千金,生得姝色无双,礼成之际,端的是满堂喝彩,都道此乃郎才女貌的金玉良缘。
      到得夜间,宾客尽欢而散,杨珩回到新房,见自己念兹在兹若许年的心上人正坐在喜床上向他含笑睇盼,顿觉喜悦盈怀,飘然如登九天仙阙,比之昔年金榜题名之时,这洞房花烛之夜的狂喜不禁,还更甚了几分。
      次日,杨家新妇拜过翁姑,两家本就是通家之好,不过是换过称呼,将“伯父伯母”改口成“父亲母亲”,将“弟弟妹妹”认作“小叔小姑”,非但无惶惑生疏之意,其亲厚更胜从前。公爹杨绶椿萱并茂,故而陆斯羽还要拜见太爷、太夫人。杨老爷、杨夫人见孙子长大成人,如今娶了门当户对的新妇,不日就曾孙在望,很快能四世同堂,心中如何不欢喜,待陆斯羽更是十分温柔慈爱。杨家以诗书传家,杨家的亲故多是读书人,温厚知礼,宴息处自也不会有人为难新娘子。
      杨珩得偿夙愿,娶到了心上人,原本聪明灵秀不过的人,此刻也有些迷糊,被母亲安成公主取笑为“笑得像个大傻子”。新婚妻子走到哪里,他就亦步亦趋跟到哪里,险些追着她一起到宴息处见新亲,叫杨琛乐得直打跌。
      到了下午陆斯羽理嫁妆之时,他还黏在妻子身边,陆斯羽忙了半日,才坐下来,只觉得浑身酸疼,陪嫁的丫鬟给她腰间垫了个迎枕才略好些,坐下来一面捶腰,一面指派丫鬟理嫁妆。转头要茶的时候,打眼看见丈夫坐在她身边,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自己,神情专注,目光缱绻,见自己转过来,目光交接,他便朗然一笑,愈发显得目似明星。待瞧见自己正在捶腰,眉心先是一蹙,十足的关切意味,随即似是领会了什么,脸上笑意更盛,还带着几分得色。陆斯羽回忆起昨夜百般恩爱,登时红晕满面。
      杨珩见妻子色若施脂,双目含情,腮边一点似恼非恼的笑意,更显活色生香,真恨不得将她揽在怀中,又恐她羞得受不住,便指着嫁妆与她闲话,欲分散她的注意力。他随手指着箱笼里一套金子打的文房四宝,问道:“这是什么?看着颇有巧思。”
      陆斯羽依言看去,见杨珩所指之物乃是一套玩器,用真金所制,不过巴掌大,却极为精巧。纸张打得薄薄的,堆成一叠,还能一张一张拈起来赏玩,有一片空白的,有打着格子的,有写了满满一页有落款年月的,还有上面只写了半行字笔意未尽的,竟没一张是重样的。笔更是放了满满一海,有狼毫羊毫兔毫、长锋中锋短锋、紫檀斑竹象牙种种不一,有的插在笔海里,有的悬在笔架上,有的搁在笔山上。墨与砚也是各具特色,上面还精心镂着蝇头小字,注明此乃何地产的何墨、此乃何人制的何砚。
      陆斯羽将它们拿出来放在小几上玩给杨珩看,末了解释道:“这是永嘉公主与我的添妆。”她说起“添妆”二字,念及自己已经嫁作人妇,不禁又有些面红,倒是未曾察觉,杨珩听到这句话已有些怔了。
      杨珩、陆斯羽、永嘉三人年纪仿佛,既是同窗,又是玩伴,不是亲戚就是通家之好,关系格外亲密,陆斯羽倒是不知道永嘉对杨珩芳心暗许,只将他们视作关系亲厚的表兄妹,不疑有他,但杨珩被外祖母与母亲郑重其事地告诫过,如何不知道永嘉对自己的情意?如今见了这一套文房四宝,一些陈年往事便纷至沓来。
      永嘉年年生日的时候,不论皇后是否要给她大操大办,文华殿的同窗都会给她预备生辰礼物。杨珩彼时已经察觉永嘉格外黏他,便不动声色地与她保持距离,每回的生辰礼也不敢备得别出心裁,生怕让永嘉会错了意思。什么礼物送出来既不寒酸,又无绮思?那自然是文房四宝了。故而永嘉每年生日,杨珩都从笔墨纸砚里头选一样赠她,都是细细寻访来的名家大作,精妙贵重,不可谓不用心,却直通通硬邦邦的,没有任何含蓄蕴藉的情思。
      如今见到永嘉以笔墨纸砚给妻子添妆,一时感慨,缘何将这无情之物,也寄托上了种种不能宣诸于口的情意呢?
      原本杨珩见永嘉成亲之后,与丈夫杨旭情深意笃,十分恩爱,心中甚是欣慰,觉得这个表妹对自己的情意只是小孩子家一时之喜,与喜欢一个发箍、怜爱一只兔子无甚差别,等她长大了再回首,只是一段朦胧青涩的笑谈罢了。可如今见到这套添妆,又觉得未必。
      杨珩对永嘉从无男女之情,察觉了永嘉的心事,非但不觉得得意欢喜,反而心情沉重,心中暗暗下定决心,两人各自嫁娶了也要继续保持距离。转念一想,又觉得是否是自己太自作多情?或许永嘉并无他意,只是觉得手帕交陆斯羽精通文墨,又爱惜纸字,才送了她一套文房四宝呢?
      陆斯羽见丈夫盯着这套玩器目不转睛,以为他很感兴趣,便吩咐丫鬟将它们放在博古架上,拿一个玻璃罩子罩着防尘。转头又向丈夫笑道:“不日桑世子与顾家妹妹成亲,我们也要随礼。”杨珩听见妻子说话,当即收回心神,点头笑道:“桑世兄素来与宏表哥相厚,礼自不能薄了。”又想到昔年的玩伴于这三五年间次第成家,笑道:“还有颖国公府傅世兄,与乐浪公府濮世姊,嫁娶也都是这一二年间的事了。”
      陆斯羽闻言,却是吃了一惊:“颖国公府与乐浪公府要结两姓之好了吗?”两家虽然门当户对,但傅世恒与永嘉年纪仿佛,濮琇莹却是宝庆的手帕交,两个人差了好些年纪。杨珩闻言,不禁失笑:“都是我不好,说得不清楚,是二位同窗各自婚嫁,傅家定下了吏部右侍郎的侄女倪氏,正在纳采;濮家将女儿许给了太常寺卿之孙丁仲坤,走礼走到问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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