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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0、清净佛堂囚不净徒 ...

  •   事到如今卢氏也没有束手就擒,而是抓住了皇帝多疑轻信的特点,挑眉道:“皇儿难不成也相信了他们的话,开始怀疑你的母妃?你想想看,张望从前是福清的面首,如今是福清的家奴,他有胆子违抗福清的命令吗?自然是福清让他说什么,他就会说什么了。至于清河县主,她也是福清的女儿,她虽然不擅长说谎,却一向很听福清的话。小孩子家家的,大人多教几遍,她就会了。”
      “至于福清为何处处针对于我,不惜教唆自己的家奴和女儿来害我,理由也很简单。”卢氏看向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信封小跑着走进殿内的林天白,指着他手里的东西向皇帝道:“皇儿请看,此乃长公主驸马崔玉成揭发福清公主不才之事的密信。是崔驸马不满福清公主言行无忌,宠面首而灭正夫,多次侮辱驸马不提,对崔驸马的老父也十分轻慢,故而冒死将信送到我这里,想请我为他主持公道。被福清公主发现之后,她一面以陪伴为名入宫,实则是在萱寿堂监视我,试图夺回这重要的证物,一面令容让控制崔玉成,意图对他不利!”
      卢氏急中生智,打了一场漂亮的翻身仗,将原本用来指证她胁迫福清做坏事的证物三言两语变成了解释福清处处针对她的证据。至于崔玉成为何偏偏要找卢氏来主持公道,也不必赘言,因为当初拿崔玉成当福清的遮羞布,本就是殷芷沅帮着福清拿的主意,皇后作为忠实的太后党,也不会受理此事,宫中有资格也有胆量管一管这件事的,唯有慈悲为怀的康贵太妃卢氏了。
      不等皇帝发话,卢氏又趁热打铁,幽幽地叹了一口气:“皇儿是不是也觉得奇怪,为何事情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七夕之事才刚平息,慈宁宫与萱寿堂又生事端。其实母妃也觉得很奇怪,近来感受到皇儿与母妃的疏远,令母妃很是伤心无措……”
      皇帝由作风刚硬的许太后抚养长大,养成了吃软不吃硬的性子,最受不得女性的泪水,见母妃黯然神伤乃至潸然泪下,本就不怎么坚定的内心立刻动摇了。
      殷芷沅见皇帝将前一刻看向卢氏的狐疑目光投向自己,摇头叹息道:“那这金猊里的暖情香怎么解释呢?此乃宫廷禁用之物,若不是你亲手调制,又是从哪里来的?总不能说是哀家为了这一日,从入宫迄今,整整四十年都在隐藏自己的调香技能罢?问问太医院生药库的大使和花房的花匠,看看康贵太妃调用的香料和药材,够不够配一支暖情香呢?”
      殷太后爱好广泛涉猎甚广,但她确实不会调香。若是身边没有康贵太妃这一位调香高手,包揽了她的熏香、香囊和脂粉,她或许也会学习调香的相关知识,但既然有康贵太妃珠玉在前,她从来没想过自己再去研究。宫中上下确实只有卢氏有这样的爱好且精于此道。
      林天白不待皇帝发言,再次积极主动地跑腿,去研究这暖情香的来处了。很快太医院的当值太医就被拎到寿平宫,当着皇帝的面从医书上翻出了暖情香的配方,与萱寿堂的用料对上了。凑巧的是暖情香中的一味主料须得是鲜花,这下也杜绝了宫人从宫外偷渡材料入宫的可能。
      当初殷芷沅推测出禹哥儿为卢氏所害,也是因为山谷百合的鲜花不能从宫外夹带进来,冥冥之中似是敬妃母子在保佑她,助她为罪魁祸首定罪。
      卢氏哑口无言,她素来不是有急智的人,但危难之际竟也灵光乍现,脱口而出道:“这香,原是我按照殷姐姐的吩咐调的!”说着露出委屈和为难的神色,眼神闪烁地看了看张望,意思是此香乃是殷太后与张面首偷期时的助兴之物。
      殷芷沅笑了笑:“你方才不是说,张望是听从福清的吩咐跑过来诬陷你的么,怎么如今又成了哀家召来的了?”
      卢氏强辩道:“两件事并不矛盾,张望既是入宫来服侍姐姐你的,又顺便听从福清的吩咐来污蔑我。”
      殷芷沅摇头叹息道:“衣晴,再狡辩下去,就难看了。”
      卢氏却越说越有劲:“本就是如此!你与福清共用面首,祸乱宫闱,为了偷期便利又掩人耳目,每次都是在寿平宫中成事,强迫我为你制助兴之香,又想陷害我来灭口!”
      卢氏的话听起来也能自圆其说,但殷芷沅依旧从容,她叹道:“人急起来,就是容易出错。根据生药库的药材取用记录,你是半个月前才开始调制暖情香的,可是寿平宫多久没有人烟了?自从福清建府之后,再也没有人来过,直到今天她突然要在寿平宫设宴,寿平宫的大门才再度敞开。那么哀家到底是何时结交这个张姓小厮的呢?”
      卢氏目光闪烁:“这么说来,殷姐姐今日竟然是头一次?妹妹倒是不清楚了,毕竟妹妹只是个制香的罢了。”殷芷沅反驳道:“哀家若是行得不端,为何特地将你请过来,是生怕旁人不知道么?”卢氏辩解道:“方才已经说过了,姐姐请我过来是为了诬陷我!”殷芷沅寸步不让:“如果哀家意在诬陷你,哀家还点什么助兴的香?”卢氏道:“点香是为了偷期!”殷芷沅道:“偷期叫你过来干嘛?”卢氏道:“叫我过来是为了诬陷我!”
      逻辑至此形成了一个闭环,眼看二人即将无休止地争吵下去,皇帝忽然大吼一声:“够了!你们都滚出去!”殷芷沅与卢氏面面相觑,都自认为自己不在“滚出去”的范围之内。众人鱼贯而出,很快寿平宫的寝殿就只剩下尴尬的母子三人。
      皇帝膝盖一弯,面向卢氏跪下,叩首道:“母妃,不要再愚弄儿臣了!”
      殷芷沅原本还想着,若皇帝真的信了卢氏的话,自己也许不得不将卢氏害了禹哥儿的事情说出来,用来解释自己为何针对卢氏。但那件事尚无实证,会不会起反效果也很难说。好在皇帝尚算清醒,或者说卢氏情急之下的狡辩出现了漏洞。
      皇帝正是想明白了,不会有人一边真的偷期,一边还想着一箭双雕污蔑别人的。内殿干干净净,除了暖情香的香气之外什么奇怪的地方都没有,张望的衣衫也是完好的,可见偷期是假的,污蔑才是真的。至于是谁污蔑了谁,谁的话中漏洞百出,谁就是心虚理亏之人了。
      卢氏怔怔地望着皇帝黑嗔嗔的头顶,他方才的话还在自己耳中轰然作响。
      不甘心呐!终究还是不甘心,若殷芷沅注定是天命所归,缘何上苍要让自己的儿子登临大宝,让自己得以窥见近在迟尺的尊位与荣耀;若自己才是天公所眷,缘何除了第一次动手品尝到了胜利的果实,后面又要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一败涂地?
      见卢氏再无声息,皇帝缓缓抬起头来,只见他的母妃颓然地紧闭双眼,两行清泪顺着保养得宜而丰腴白皙的面颊流下。母子连心,仿佛是受到了什么感召,皇帝也跟着潸然泪下,母子相对饮泣,寂静的寿平宫内唯余轻微的哽咽。
      劫后余生的殷芷沅心有余悸,望着这一对心有灵犀的母子,只觉得人间的悲欢并不相通,而她只感觉疲惫。她并不想坐视二人相顾垂泪到天明,不等二人平复心境,便涩然开口:“撤掉萱寿堂的华丽装饰,布置成清净的佛堂,除了一尊白衣大士,再供上两个不署名的牌位,卢衣晴,你的余生,就在佛堂里忏悔自己的罪愆,为那对母子好生祈福罢。”
      “母子?哪一对母子?”皇帝面露困惑,而卢氏却满怀不甘:“你不能这么对我!我——不,哀家,哀家乃是堂堂圣母皇太后,你竟然敢将哀家软禁起来?殷芷沅,你不是最爱惜羽毛的么,你就不怕天下悠悠众口让你万劫不复吗?”
      殷芷沅看向她,神情带着淡淡的悲悯与不屑:“哀家怕什么?我为嫡,尔为庶,我为尊,尔为卑,发落一个罪行罄竹难书的庶妃,乃哀家分内之事,何惧史笔如刀,又有何人敢对哀家口诛笔伐?”
      卢氏见大势已去,颓然坐倒在织金软毯上。见殷芷沅拂袖而去,她徒劳地伸出手在空中虚虚一握,却落得个两手空空。
      繁华如朝露,富贵如砂砾,最是人间留不住,握得越紧,散得越快。若不是既得陇,复望蜀,在完成对许太后的报复之后,她本可以安享一个儿孙绕膝、雍容闲适的晚年,可她却在贪欲与妒意的支配下渐行渐远,连用满手鲜血换来的贵太妃之位都没有握住。
      崇文二十年七月廿三日,康贵太妃卢氏夜梦先帝,梦尽而泪湿枕席,启户见月华如练,似有白衣大士手持净瓶,于天际大放光明,忽有所感,自请入佛堂修行,为先帝祈祷来世福祉。帝深感母妃于父皇之情意,恸哭而允。又有婕妤严氏,素性纯孝,自请追随太妃,同入佛堂祈福,略尽孝心。帝心甚慰,加封昭仪,以示嘉勉。
      属于康贵太妃卢氏的时代落下了帷幕,萱寿堂的重门在不甘的祝祷和怨怼的持诵中呀然紧闭,将秋菊落英与晴空云鹤隔绝在袅袅檀香之外,也将百死莫赎的罪愆封存在光鲜体面的借口之中。
      慈宁宫里,接受过慈宁四婢轮番批评的殷芷沅,此刻正缩着脖子乖乖地接受女儿安成公主的数落:“母后教导女儿的时候是怎么说的?‘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轮到自己的时候呢?为了让卢氏狗急跳墙,竟然以身犯险。若不是福清姐姐急中生智让清河作了见证,容姐夫又会武,反制服了崔姐夫,现在被关在佛堂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人就是母后您!”殷芷沅垂着眼睛,双手乖巧地放在膝头,一面听安成的数落一面点头,时不时还笑眯眯地接两句话:“不会的不会的,母后不是还有宝儿么,若母后被冤枉了,宝儿会来救母后的。”
      安成是在殷芷沅赴鸿门宴久久不归的时候,接到燕桂打发来的杜若报的信。彼时宫门已经下钥,只能次日一早入宫,她过来的时候事情已经盖棺定论,听随侍的荃荪与薜荔说了事情的始末,听得心惊肉跳,抱着殷芷沅落下泪来。为殷芷沅担惊受怕多时的四婢也顾不得尊卑,纷纷指责太后不该以身犯险,连最温柔好说话的澧兰都板起脸。
      殷芷沅虚心接受了众人的关心与批评,而后小小地为自己辩解了几句:“哀家也知道是该徐徐图之,但每每念及卢氏过的每一个好日子,都是拿禹哥儿的命换来的,哀家就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哪里耐烦隐忍蛰伏,必得让她立刻得到惩罚,才能略微告慰禹哥儿的在天之灵。”
      安成挑眉道:“如今她不过是吃了禁闭,不痛不痒,还得了一个心系父皇的好声名。母后不惜以身犯险,就换来这么个结果,并不值得。”殷芷沅道:“自不是这么简单就了结的。若让她立时死了,虽然能给禹哥儿赔命,却太便宜她,其罪难赎。先让她过几年清苦的日子,吃斋念佛将她窃来的锦衣玉食还回去。若她余生一直安分守己、诚心悔过,便许她一个善终,让她到九泉之下自行向敬妃妹妹请罪。若她心有不甘,妄图东山再起,又对无辜之人不利,那便是罪上加罪,皇帝再是顾念生恩,也保不住她。”
      安成举一隅而以三隅反,意识到卢氏得以保全名声,不是殷芷沅心慈手软,而是皇帝对生母诸多顾怜,即使目睹了她几次三番加害嫡母,仍不忍心让她身败名裂。又念及禹哥儿之死证据未明,确实不是揭露的好时机,只得隐忍不提,接受现状,认同了殷芷沅的想法。

  • 作者有话要说:  沅沅与卢氏的斗争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来聊聊卢氏吧。
    从前在评论区作者提起过小皇帝的性格涉及到一个伏笔,如今算是回收了。这个伏笔让猜不到的读者一度抓狂,也有敏锐的读者接近真相,让作者佩服之余只能含糊回复一个“到后面就知道啦”。
    许太后强硬的作风导致皇帝秉性的优柔寡断(被压迫太多)和任性自私(压迫多了一朝解放的反弹),那皇帝的糊涂、对他人的漠视和残忍来自哪里呢?如今揭晓了:来自遗传,因为他的生母卢氏是一个自私贪婪、不辨是非的人。
    卢氏为了送自己的儿子上位,她可以动手杀人,杀的还是与她关系甚笃的殷芷沅的孩子;为了报复许太后,她可以推动福清与许太后的矛盾,拉无辜的福清下水;为了在后宫一人独大,她可以对救了自己性命的殷芷沅下手,还害死了一个与她无冤无仇的白氏。
    卢氏是一个细心、隐忍的人,她能不动声色地潜伏在殷芷沅身边很多年,而且好几次布置出环环相扣的陷阱,表现得不算平庸。或许会有读者认为她也有可取之处,她对殷芷沅的报复也情有可原,毕竟殷芷沅知道别人抢了她儿子却不给她主持公道,救了她没让她殉葬也是目的不纯。卢氏这一次失败不过是因为急迫之下出现了破绽。
    如果真的有喜欢卢娘娘的读者,那么恭喜你们,作为本书的大boss(之一),卢娘娘还没凉呢,后面还有她的戏份。支持沅沅的读者也不必失望,毕竟沅沅才是女主啊。当然,如果有觉得两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的读者,作者也很欣慰,作者并不想描写完人,人性是很复杂的,有好的一面自然也会有坏的一面,而且一千个读者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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