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58、香冷金猊兽红浪歇 ...

  •   殷芷沅和颜悦色地打断了福清的话:“母后知道你是好心,不过大人之间的事,小孩子就别掺和了罢。”
      她这话说得不甚客气,但福清本就是被康贵太妃胁迫而来,不是真心想要掺和,听到这样的话也并不生气,只是抿了抿嘴,没有再说话。
      满室寂静中卢氏轻而细的声音响起来:“姐姐说得极是呢,既如此,福清公主,卢娘娘想托大请你先回避,我有些话想同姐姐说。”
      福清露出一种古怪的神情,嘴角松弛露出一抹如释重负的微笑,眉头却紧紧锁着,似乎隐含担忧,她的肩膀放松地舒展下来,握着酒盏的手却捏得紧紧的。她迟疑了片刻才缓缓站起来,朝殷芷沅和卢氏福了福:“母后,卢娘娘,福清就先告退了,你们慢聊。”
      见殷芷沅向她微微颔首,福清松了一口气,慢慢地退出去。甫一出了寿平宫,她的脚步陡然快了起来,她的侍女扶着她的手,此外还另有一道黑影,在一尺之外亦步亦趋地跟着她。路过悬挂着灯笼的宫门时,灯光照亮了他的半边脸,露出林进忠特有的清癯轮廓。福清厌恶地撇了撇嘴角,继续向乾清宫走去。
      去乾清宫请皇帝原是康贵太妃的主意,福清不过是奉命行事,林进忠则是卢氏派出来监视她的,防止她在皇帝面前乱说话。福清之所以走这么急,是因为她知道卢氏接下来的计划,想赶在卢氏坏事做成之前就把皇帝请过去,阻止悲剧的发生。
      林进忠见福清公主步履匆匆,也不出言阻拦,只是默默地跟在她的身后。作为在宫中侍奉过的老人,他很清楚,从寿平宫到乾清宫一个来回,足够康贵太妃完成她的布置,让殷太后身败名裂。公主走得再快也无妨,至于事情有没有真的发生,其实没那么重要了。
      夜色裹挟起并不温柔的风,冷冷地在福清身上鞭挞,她紧了紧身上的披风,脚步却丝毫没有停滞,她之所以这样着急,不仅仅是因为担心身在寿平宫的殷太后——她的清河,也在寿平宫里面。
      这并不是卢氏的主意,将清河县主接进宫只是为了带张望过来,卢氏并没有拿清河县主要挟福清的意思。她敢让崔玉成挟持容让,是因为容让不过是一个微贱之人,死不足惜,但清河不一样,她是上了皇家玉牒的正经县主,若她有个闪失,绝不是卢氏能够承担得起的。故而清河入宫之后,她就默许了福清将女儿带在身边。
      是福清自己将清河藏在了寿平宫内殿的描金黑漆柜子里面,这柜子原来是用来储放她的换季衣裳的,福清出宫建府之后柜子就空置了。福清在预备筵席的时候,让女儿躲进去,给她预备了吃起来没有声音的细软糕点和装着清水的牛皮袋,预留了气孔,让她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不要出声,等皇帝舅舅来了才能出来。
      她把所有的宝都押在了殷太后身上,除了给她报信,还预留了后手——如果殷太后不幸中招,等皇帝过来看见满室狼藉,从柜子里爬出来的清河会告诉舅舅,昭懿外祖母是被康外祖母陷害的。
      当然,这一手准备做得险之又险,如果皇帝来迟了些,清河很可能因为看到了超出她理解和认知的情况而产生严重的心理阴影,所以福清必须逼迫自己走得再快一些,将悲剧遏制在开始之前。
      寿平宫内,清河县主百无聊赖地躺在柜子里,扯着衣袖上的滚边玩。柜子放在内殿,筵席摆在外殿,外面的说话声她基本上什么都听不见。比起福清公主,清河的性子更像她的生父容让,天生温驯,母亲的吩咐她都会乖乖听从,更何况这一回母亲说话的时候满面严肃,眼底还隐隐藏着惊恐。故而虽然逼仄而又黑暗的环境让她感到不安与无聊,但她还是乖乖忍耐着,等待皇帝舅舅的到来。
      外殿隐约传来说话声,清河努力地竖起耳朵去听,却依旧什么都听不见。她正要再躺回去,忽然,内殿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清河吓得敛气屏声,透过气孔朝外面窥视。她看见一个人影蹑手蹑脚地走进内殿,将手里提着的一个匣子小心翼翼地放在软毯上,然后蹲下来开始拿东西。那人是背对着清河的,刚好把匣子挡住,清河扒住柜门盯着他看了许久,觉得这身影好生眼熟。
      过了一会那人直起身来,手里捏着一个奇形怪状的东西向床边走去,他俯下身将那东西藏在枕边,然后伸手掸掸被子,似乎是在将床褥弄乱。这一回他给清河的是一个侧脸,清河眯着眼看了许久,瞳孔梭然放大:这人她认得,正是送她过来的张望!
      清河不理解家中复杂的关系,在她看来张望就是公主府的书房小厮,经常和爹爹一起陪她玩耍,是她熟悉和亲近的人。她张了张口,本能地想叫他,但想到母亲的嘱咐,又忍住了,乖乖缩回柜子里。
      她看见张望将匣子里的东西有条不紊地分散到内殿的各处,然后坐在床沿上开始发呆。透过气孔,清河看见张望的下颌绷得紧紧的,攥着衣摆的手还在微微颤抖。
      他也在害怕吗?清河迷惑地想,他又没和自己一样被关在黑漆漆的柜子里,他在害怕些什么呢?
      又过了约摸一炷香的功夫,清河听见了新的动静,有轻而整齐的脚步声逐渐向内殿靠近,她紧张地坐起来,透过气孔向外张望,看见她的两位外祖母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坐在床上的张望比她还要紧张,触电般地从床上弹起来,然后又想到了什么,软手软脚地倒回去。
      清河听见昭懿外祖母的声音响起来:“就这?”康外祖母没有说话,径自走到内殿中间的金猊边上,伸手往里头放了一把香。昭懿外祖母察觉到她的举动,伸手掏出一块布蒙在脸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然后注意到脚边空空如也的匣子,开始环顾四周,似乎在寻找匣子里的东西。
      这时候她终于看见了坐在床上的张望,皱了皱眉,问道:“你是福清的面首?”清河还在思索“面首”究竟是什么,和她爱吃的枫糖小馒首是什么关系,就看见张望点了点头,身子还在因为恐惧而微微颤抖。
      她听见昭懿外祖母的声音放柔了些:“害怕成这样,你到这里来,不是自愿的罢?”张望胡乱点了点头,又慌张地摇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清河不明就里,张望眼前的两人,分明是整个宫里最温柔、最好说话的两位娘娘,昭懿外祖母每次见她都会给她不少好东西,康外祖母见到她也总是笑眯眯地给她糖食吃,完全不用害怕。
      殷芷沅同张望说完话,目光下移,注意到了枕头边上露出来的一角,伸手将张望先前藏的东西拿出来,拎在手里疑惑地问:“这是什么?棍子?福清吩咐你若是哀家不从,就将哀家打晕吗?”
      “殷姐姐,你就不要揣着明白装糊涂了,你难道不认识角先生吗?”卢氏走过来,满面鄙夷地望着蒙住半张脸的殷芷沅。
      “角先生?”殷芷沅迟疑地重复着这三个字,后知后觉地从封存的记忆中寻到了相关的信息。这还是她当选太子妃时,宫里派来的教养嬷嬷同她说过的事情了。前后说过两回,一次是在教授她人伦大礼的时候,提起过一些助兴之物;另一次是教她管束妃嫔的时候,说有的妃嫔耐不住深宫寂寞,会预备一些上不得台面的玩具。
      殷芷沅已经过了听见“角先生”就面红耳赤的年纪了,闻言冷笑一声,看向卢氏:“所以说,你是想在皇帝面前营造出哀家贪欢纵欲的形象了?”卢氏掩口而笑:“昔年秦始皇之母赵姬能有嫪毐,殷姐姐守寡多年,身边有个可心的人也不奇怪。妹妹哪里敢斗胆‘营造’,只不过是按照姐姐的吩咐,为您调制一些让您感到快乐的香料罢了。”
      殷芷沅叹道:“哀家原本以为你能给哀家一个惊喜,谁料你居然弄出这么可笑的闹剧。难道是时间太仓促了?这和你陷害禹哥儿和白氏的时候的手笔,差得可有点远了。”卢氏笑道:“妹妹笨得很,不值得姐姐一哂,只是不管是何计策,效果好就成了,姐姐您认为呢?”
      殷芷沅没有理会她,只蹙眉将手里的角先生丢回床上,向张望道:“还有多少这样的东西,都拿出来,好好的寿平宫搅得乌烟瘴气。”张望听见太后的话,不敢不从,慢吞吞地又从被子里翻出来一个缅铃,见卢氏也没有反对,翻找东西的动作便快速了些,很快就又把他带来的那个匣子装满了。
      殷芷沅见卢氏除了点香,并没有别的动作,有些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后手呢?”卢氏但笑不语,片刻之后寿平宫就响起了凌乱的脚步,和一声尖锐的唱喝:“皇上驾到——”
      殷芷沅除下面巾,和卢氏移步到了外殿,皇帝身后跟着福清,两个人匆匆忙忙地请了安,福清的目光在殷芷沅身上逡巡,见她衣衫完好神态从容,明显松了一口气。殷芷沅向福清笑了笑,又朝皇帝点点头:“后手咳……皇帝来了。”
      皇帝在乾清宫听福清说殷太后和康贵太妃在寿平宫吵起来了,心急火燎地往寿平宫赶。在他心中嫡母和生母都是温和慈爱之人,根本不像能吵起来的样子,可问起二人因何事争吵,福清却闪烁其词,只支支吾吾地说,自己是为了让母后和卢娘娘冰释前嫌才在寿平宫摆宴,意图消解七夕宴时两人产生的误会,但二人一言不合,自己只能到乾清宫搬救兵。
      七夕宴的事也是皇帝的心病,他既不愿相信永远轻声细语、慈悲为怀的母妃做得出策反玉树陷害母后这样的阴私之事,又不觉得母后像是那种为了一人独大,容不下母妃,胡编乱造引得他怀疑母妃的恶毒之人。
      听见福清说她为二人说合,他心中还暗自感激,半点都没有疑心福清原是身不由己。虽然觉得福清的态度和话语都有些古怪,但他对七夕之事还抱有一丝侥幸,希望一切真的只是个误会,首恶只有玉树一人,母后和母妃还是能够冰释前嫌,回到从前情同姐妹的日子。因此他听了福清的话便大步赶往寿平宫。
      见母后和母妃都是一脸从容,并没有怨怼愤怒的神色,皇帝先是松了一口气,也没在意母后对他奇怪的称呼,他一脸关切地看向二人:“儿臣听福清长姊说,母后同母妃之间有些误会,不知……”卢氏满面尴尬,轻轻地咳嗽两声:“我和殷姐姐都无事,皇儿有心了。”说着微微向左侧平移了两步,似乎在挡住从外殿到内殿的路。
      皇帝的目光不由向卢氏身后看去,察觉到这一切的殷芷沅暗自发笑,自己将身子让开,将路让出来,向皇帝道:“既然你母妃示意你进去,你就进去看看罢。”
      卢氏期期艾艾地喊了一声“殷姐姐”,身子半侧不侧的,皇帝满心疑惑,便果真依言进入内殿。
      扑面而来的温暖馥郁的香气将他紧紧包裹,才吸了一口就让人气血上涌下腹紧绷,满室的暖香中只见床上坐着一个雌雄莫辨的美人,满面凄惶,一双桃花眼中噙着泪水,见他进来,还瑟缩了一下。皇帝迷迷糊糊地被本能所驱使,向床走去,突然一个踉跄,被放在地上的匣子绊倒了。他低下头,看见匣子里满满当当地装着各种稀奇古怪的道具。
      然后他的瞳孔就蓦地缩紧了。
      殷芷沅朝身边的荃荪点了点头,荃荪便拿起一大壶水,直接倒进了金猊。香气消散,皇帝的神志清醒了些,定睛一看,才发现床上的美人骨骼虽然纤细,却并不娇小,竟然是个男子。他忍不住转过头,蹙眉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时候他身侧的描金衣柜忽然开了,清河县主从里面爬出来,抱住他的大腿,仰着脸甜甜地喊道:“皇帝舅舅!”

  • 作者有话要说:  1,写到触电的时候作者犹豫了一下,古代虽然没有通电,但应该也有人被雷劈过……吧?
    2,清河和嘉善的对比展现了世界的参差,有的小孩三岁就知道玩心眼算计继母了,有的小孩六岁了还只知道沉迷小馒头~
    3,皇帝:瞳孔震动。清河:surprise!
    4,对于文中提起的两个名词有困惑的读者可以自行搜索~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