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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6、慈宁宫里兰桂齐芳 ...

  •   门内走出来的是蘼芜。她从殷芷沅口中听说了玉树背叛的消息之后深受打击,一直神思不属。殷芷沅替她往尚功局告了假,她这几天就暂住在慈宁宫中,成日关门闭户,将自己闷在屋内,不知道在做些什么。殷芷沅也不令人打扰她,让她自己思考。
      如今想必是蘼芜心里有了答案,才会走出自我封闭的巢穴。
      众人的目光不由落在蘼芜身上,于荃荪等人而言是好奇,对殷芷沅来说,还暗藏着几分期待。蘼芜的双眼还十分红肿,仪态却极好,头发一丝不乱,行走的时候丝毫不见起伏,宛如微风拂过,荃荪等人眼中闪过一丝惊艳与敬佩。她不疾不徐地走到殷芷沅跟前,跪下来,向殷芷沅叩首道:“多谢太后娘娘给蘼芜足够的时间,蘼芜如今已经想清楚了。”
      这样的气氛下,众人难免有些紧张,悉皆敛气屏声地等待着蘼芜的答案,殷芷沅亦不能免俗,她柔声道:“所以,你的决定是?”蘼芜磕了一个头:“微臣感谢太后娘娘信重,心里也十分愿意继续伺候您,但是……”她哽咽了一下,“师父于微臣而言恩深似海,微臣实在不敢忝居师父曾经住过的宫室,窃据师父曾经担任的职衔,或恐睹物思人,更惧物是人非……”说到这里她的声音陡然一轻,发出一声难以遏制的哽咽,许久才平息下来,“还请太后娘娘放微臣回到尚功局,臣的决定丝毫不会动摇臣对娘娘的敬仰孺慕之心,若娘娘还肯将蘼芜视作慈宁宫之人,日后娘娘若有差遣,臣定当赴汤蹈火、万死不辞。臣也愿意发誓此生绝不侍二主,若有别的主子不嫌臣驽钝,愿意驱驰,臣定然坚辞不受,以全对您的忠心!”
      对二十四司的女官来说,最好的出路并不是一步步地从九品的女史做到五品的尚宫,执掌四司,而是被宫中的贵人看中,随侍在侧。前者只不过是在自己的管辖范围之内做到极致,还不能一人独大,要与另一位平级的尚宫平分秋色;但后者却相当于在宫中获得了一座保护伞,终其一生都能得到宫廷的礼遇和奉养,宫里品阶低些的主子甚至要看她的脸色。其中更以太后、皇后身边的女官为无上尊荣,至于侍奉皇帝的女官,更是有可能一飞冲天,晋位为妃嫔。
      对二十四司任何一个女官而言,慈宁宫掌事女官的位置,那简直是想都不敢想的美差,殷太后贵为昭懿母后皇太后不说,性子又慈和,慈宁宫的活计十分轻省,便是前头还有一个澧兰在,还得顶着一个“见习”的帽子慢慢熬资历,那也好过她们能选择的任何一条路了。可蘼芜偏偏拒绝了这样的好事,甚至自断前程,主动向太后保证往后也绝不侍奉宫中的任何一位主子。
      荃荪她们几个满面错愕,殷芷沅也不禁露出失望的神色,但强扭的瓜不甜,放在她面前的女官之位好似逼迫她在忠孝之间作出抉择,蘼芜与玉树师徒情深,她自然不会强迫蘼芜。她抬手示意蘼芜起来:“无妨,哀家尊重你的决定。只是你也不必发誓不侍二主,若是机缘巧合,与宫中的哪位主子投缘,你亦不必自苦,届时只要不对哀家倒戈相向就好。”
      蘼芜是个内敛的人,将丰沛浩瀚的感情约束在冷淡自持的表象之下,若不是出了玉树的事,殷芷沅也没有机会知道她这般情深义重,又明事理,心志又坚定,实在是极好的当女官的料子。越想越觉得可惜,不过转念一想,这样也好,反正经此一事,她虽然少得了一个助力,至少也保证蘼芜不会偏听偏信了旁人的话,为师父报仇,站在自己的对立面。
      蘼芜回到了尚功局,继续做她的云司彩。夜间殷芷沅与澧兰夜话的时候,还觉得可惜。澧兰也陪着叹了一回,又问殷芷沅:“既然蘼芜不愿,太后娘娘可有旁的人选?”殷芷沅摇了摇头:“宁缺毋滥,若是没有合适的,便罢了。横竖你比哀家年轻几十岁,说不得哀家运气好,能得你长长久久地服侍一辈子,也不必再调理别个了。”澧兰笑道:“太后娘娘心慈,定能长命百岁。”殷芷沅道:“真长命百岁,那不是活成个老厌物了,与其看着子子孙孙走在自己前头,一次次地白发人送黑发人,哀家倒是宁可在儿孙绕膝的时候寿终正寝,热热闹闹地到地下去见先帝。”澧兰笑了笑:“您虽然这么说,可臣作为您的女官,却不能不预备着。您看可要从您身边四个宫人里选一个,臣先带起来?”
      殷芷沅摇头道:“不可。”她简单地将燕桂与谢兰之间的恩怨说了一遍,“燕桂这孩子虽然聪明,却也多心,薜荔又是个爆炭,荃荪和燕桂,抬举哪一个都不成,不如撂开手。”语毕,她又想到了什么,又补充道:“你待她们四个,便是心里有取舍,也别露出偏爱来,哀家怕她们心里活络。若她们中哪一个主动向你示好,有拜师之意,你也别瞒着哀家。”
      这几日殷芷沅对蘼芜十分器重,蘼芜辞去的时候也万般不舍,殷芷沅怕几个大宫人接收到这样的信号:只要走蘼芜走过的路,先拜师成为现任慈宁宫掌事女官的徒弟,再在十年一次放出宫的时候选择留在宫中去往二十四司,往后就能踏上青云之路,成为慈宁宫的掌事女官。
      又过了几日,殷芷沅担心的事情果然发生了,还真有人待澧兰分外殷勤,讨好了约摸半个月,向她提出了拜师。却不是荃荪薜荔、灵椿燕桂中的任何一个,而是谢兰。
      澧兰以“收徒不好自专,须得过问太后”为由,暂时搁置了,没有当面答应或是拒绝,回头就将此事告知殷芷沅。
      殷芷沅并不惊讶,反倒笑了笑。她心中十分明白谢兰的心情,从一个普普通通的二等宫人,到因为做事机灵得了太后的青眼,又被燕桂处处针对,她的经历也算是曲折起伏了。后来燕桂得到自己的器重,不再针对她,谢兰不明就里,想必十分疑惑。她在慈宁宫里处境尴尬,比一等低了些,又比寻常二等高一些,在一等中格格不入,又被二等排挤,反倒只能与三等为伍。如今眼前摆着蘼芜这么个成功的先例,又见澧兰温柔敦厚,她将澧兰视作救命稻草,也不奇怪了。
      一笑之间,她就有了答案,在说出自己的打算之前,殷芷沅先问了澧兰的想法:“你觉得这孩子性情、才能如何?”澧兰斟酌一番,回道:“谢兰颇有些机灵劲儿,懂眼色识高低,还很能吃苦,忍耐的功夫十分了得。就是太好强了些,太渴望出人头地,如果没个人好好引导,恐怕会走到歧路去。”
      谢兰性格与燕桂十分相似,只是品貌不如燕桂出众,但忍气功夫却高于燕桂。也难怪二人总是不和,原来是一山容不得二虎。殷芷沅听出澧兰对谢兰褒大于贬,话音里充满欣赏和喜爱,便笑了笑,向澧兰道:“你是澧兰,她是谢兰,看名字便知有缘分了。你若觉得这孩子还堪教,便收作徒弟。只是也得明明白白告诉她,不是走了蘼芜的路子,就能有蘼芜一样的运气,还要看她自身心性品质如何。教导她的时候也得让她明白,做太后的女官,能力还在其次,忠心是最重要的,千万莫走了玉树的老路。”澧兰笑着一一答应了。
      到第二日,殷芷沅便当着四个大宫人的面宣布了这个消息,还特意指出,谢兰不会因为成了澧兰的徒弟,地位就高于荃荪她们,也未必会在澧兰告老之后就能接班成为慈宁宫掌事宫人。众人都点头答应了,又去恭喜谢兰,殷芷沅见她们脸上并无嫉妒怨愤之意,暗自松了一口气。可是等她吩咐众人散去的时候,却见燕桂立在原地不动。
      殷芷沅心中打了个突,她之所以特地嘱咐了澧兰许多话,又专门把四人叫来,向她们保证谢兰不会超过她们,说白了全是为了燕桂,怕她耿耿于怀。可燕桂留在原地,显然是有话要对自己说,难道她的心眼就这样小,一定容不下谢兰么?
      等众人退下,燕桂掩上槅扇,上前道:“太后娘娘,奴婢有事要告诉您!”她神神秘秘地凑过来,将一张小纸条塞进殷芷沅的手心,低声道:“这是清河县主的养娘递过来的。”
      殷芷沅见燕桂不是因为担心谢兰的事才留下来的,心里一松,及至听到她说的话,更是提起了兴趣。
      玉树暴露之后,燕桂没有卸下自己的担子,一眼不错地盯着萱寿堂,一有风吹草动就要禀告太后。福清公主已经在萱寿堂住了半个月了,早在半个月前她刚住下的时候殷芷沅就知道,并不是什么新鲜戏文。
      起初她还有些失望,毕竟她对福清多有照拂,谁料不过是因为她善待了许太后,福清就与她反目成仇,毫不犹豫地选择站在卢氏那一边。但转念一想,福清性情单纯莽撞,说不定是错信了卢氏一面之词才作此决定,倒也不好凭此一事将她视作白眼狼,只要她不出手伤害自己,自己也不会认真和她计较。况且福清性格天真,她留在卢氏身边也帮不了什么忙,不给卢氏帮倒忙就不错了。
      福清在萱寿堂住了半个月,从来没有回过公主府,卢氏特地打发人知会了皇帝,说是与福清投缘,留她同住,皇帝自然不会有什么意见。住了半个月,清河县主也被送进了宫里,是昨天下午送到的。今日一早慈宁宫就收到养娘的字条,虽不知道上面写着什么,但可见福清心里还有自己这个母后的,殷芷沅感到十分欣慰。
      她打开字条一看,只见上面用十分潦草的字迹仓促写着三个字:暖情香。
      字迹虽然潦草,但依稀可以辨认出正是福清公主的笔迹。纸条并非什么澄心堂纸雪浪纸,背面还有红线打的格子,看样子似乎是清河县主习字的纸撕下来的一角——清河县主明岁就到了入学的年纪,提前一些开始背书习字是皇家教养子孙的惯例。写字的笔应该是画眉用的眉笔,因为写得太匆忙用力,“暖”字的最末一笔上有明显的笔头折断的痕迹。
      纸条并未如信笺般封口,燕桂接过来的时候就已经看到了上面的内容,纸条上的信息十分浅显,但凡有眼睛的人就能知道是什么意思。暖情香,顾名思义,就是用于闺房助兴的一种特殊香料。对人体无毒无害,还能增进夫妻关系,许多大户人家都会预备一些,往往正妻主母自持身份,不会轻易使用,但妾室无甚顾忌,对此香颇为青睐,只要不勾着夫主胡来,伤了身子或是误了大事,便是被正室拿住了,也不会因此严厉责罚。
      旧时暖情香也有传到宫廷的先例,但早在景元皇后在世时,就已经蠲了此例,禁止妃嫔使用此香。景元皇后为人方正,认为此香的靡靡之气玷污了宫廷的浩然清气,会导致妃嫔之间的恶性竞争,且此香气味浓郁,倘若有心之人将毒药混入其中,点燃后也闻不出来,故而下了禁令。因此孝武、宣武、崇文年间,宫中都未曾有过此香的影子。
      如今福清公主提起此香,究竟是何用意?难不成康贵太妃要用此香来对付殷芷沅?虽说卢氏手头不乏香料,要依据古方调配出此香并不难,可是殷芷沅又不是新寡的少妇,她都年过五旬了,难不成还能用此香来给她安上一个秽乱宫闱的罪名?
      燕桂看不明白,殷芷沅也大感惊奇,但她的关注点却不在“暖情香”三个字上,而是落在这张纸和字迹本身。福清下笔如此匆忙狼狈,难不成她并不是自愿留在萱寿堂协助卢氏,而是被卢氏扣留在宫里的?

  • 作者有话要说:
    燕桂明明是四个宫人里最不省心的,但殷芷沅在她身上花的心思最多,对她宽容而又耐心,这是为什么?第一,会哭的孩子有糖吃,第二,长得漂亮就是占便宜。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作者也替荃荪感到委屈,但荃荪是好孩子,她不会成为第二个玉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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