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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5、萱寿堂内玉石俱碎 ...

  •   卢氏前面一刻钟的努力悉皆付诸东流,深感挫败,并没有闲心听福清充当开解者的角色。她也没有话来回答福清。某种意义上福清对殷芷沅的了解还挺到位,若不是自己动了她的儿子,单是策反了玉树这种程度,殷芷沅是不会和她不死不休的。
      她沉下脸,脸上没什么表情,一惯甜糯的声音也冷了下来:“个中情况太复杂,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说清的。但我确实知道殷太后要对我不利,就在今天早上,她向我发下狠话,宁可伪造证据,也要让我受到惩罚——若我所言有假,我甘受雷刑,遭天打雷劈之苦!”她说得字字铿锵,果然见福清脸上有了犹豫动摇之色,便趁热打铁,继续道:“你问我是否与太后之间有误会,我倒是宁可是有误会。可她都说了这样的话了,我若不有所准备,先行自保,等同于引颈受戮。”
      她动了动眼珠,露出惊恐的神色,看向福清,声音也跟着软了下来:“论理,殷姐姐待我恩重如山,我的命也算是她救的。当年先帝走的时候,我虽然不在殉葬的名单上,许氏却欲令我同殉,若不是殷姐姐救我,我如今也是一抔黄土了。她若要取我性命,我本不应辞。可我好不容易认回自己的儿子,还想陪他到老,看着孙儿、曾孙长大成人,真的不甘心就此受死,所以我一定要自保!”
      福清闻言,想起自己早逝的母妃,神情动容。她如今也为人母,明白做母亲的心意,若不能陪孩子长大成人,心中定然会万般牵挂。念及此,看向卢氏的目光也充满怜惜和同情,她缓缓开口道:“您想如何自保?”
      卢氏见苦肉计奏效,手中的大棒没必要打下去,心中甚喜,朝她微笑招手:“你附耳过来。”福清依言过去,听卢氏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地说了一番,登时跳将起来:“卢娘娘,您疯了么?这怎么算是自保?这分明是害人啊!”卢氏气得咬牙切齿,反驳道:“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你想让我如何自保?要我天天不敢吃饭喝水,连睡觉都睁着眼睛么?我不这样做,如何永绝后患?”
      福清拂袖道:“你简直不可理喻!难怪母后要对你说那番话,卢娘娘自便罢,我要告诉母后去!”
      “站住!”卢氏的声音骤然冷了下来,福清脚下步履不停,但才走到那座绣着儿童拍球图案的屏风边上,就见一个人从屏风后面走出来,一道雌雄莫辨的声音在福清耳边响起:“公主殿下,我们娘娘请您留步呢。”
      福清倒退两步,看向来人的脸,不由吃了一惊:“林进忠?”林进忠干巴巴地笑了笑:“难为公主记得奴婢。”说了这么一句,他便掖了手,不声不响地立在边上。福清气得冷笑一声:“我好歹也算是帮了你,若没有我向皇上引见,你有冤也没处诉,至今还在皇陵蹲着呢,如今你竟然敢拦着我,你就是这样报恩的?”
      林进忠默不作声,卢氏却笑得一声:“公主似是误会了什么,林进忠的恩人可不是你,是我。”福清脱口而出:“你确实给了他荫蔽之处,可我帮他斗倒了许容鸾,你治标,我治本,孰轻孰重,不至于分不清吧?”卢氏笑着叹了口气:“真真是愚不可及。你还以为是你自己心细如发,一路追查到林进忠身上的?”福清刚想点头,见卢氏满面嘲讽,林进忠虽然没有说话,唇边也裂开两道笑纹,不由面露狐疑之色。
      卢氏叹息道:“以你的头脑,用反问的你还听不明白。实话跟你说了罢:林进忠是我送到你身边的。想要扳倒许氏,没有我的助力,你一个人是做不到的。”
      原本是同仇敌忾的好事,但福清生性骄傲,不能接受自己被人利用还蒙在鼓里,脸色登时难看了起来。但她先前的断然拒绝显然已经耗尽了卢氏最后的耐心,她冷冷地向福清道:“这个忙,你是帮也得帮,不帮也得帮。”她看向林进忠:“把东西拿出来,给咱们的公主殿下瞧瞧。”
      林进忠依言从怀里掏出一个牛皮纸的信封,从里面掏出一张纸,福清还没看见上面的字,就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她认得那张纸上的香气,她在公主府和容让风花雪月,做了不少风雅之事。其中就包括收了才落的桃花,揉了花汁洒在纸上,晒干之后的纸天然带着一抹桃花红,还有甜甜的桃花香,被她命名为“桃花笺”。这算是她的闺阁之趣,并未流传到公主府之外,为何这种纸张会出现在康贵太妃这里?
      卢氏看见福清的表情,心中满意,看着福清接过信纸读了起来,福清的脸色越难看,卢氏嘴角的笑意就越深。等福清的目光落在纸张最末的落款上,不由手指一缩,脸上戾气涌动,抬手就要将信纸撕碎。卢氏忙道:“且慢,公主为何不细想想,这封自白书,落笔在桃花笺上?”
      这是一封崔玉成亲笔所书的自白书,原原本本地讲述了福清公主如何广纳面首,与戏子容让因奸成孕,难以遮羞,自己被威逼利诱接过绿头巾成为驸马,当了福清公主的遮羞布。
      福清气得胸口不住地起伏,对卢氏的话充耳不闻,抬手就将自白书撕得粉碎。卢氏却并不着急,只是笑着摇了摇头:“想毁尸灭迹?你不会以为,我手上只有一封自白书罢?”福清愕然看着她,只见林进忠笑了笑,从衣襟里掏出一打牛皮纸信封,又如预料先机一般后退半步,让福清上前抢信的动作落了空。
      卢氏清了清嗓子:“方才我问你的话,你不会还没想明白吧?这桃花笺是你做出来和那个戏子酬唱的,天底下只该你们两个有才对,怎么会落到崔玉成的手里?”福清满面怒色:“都这节骨眼上了谁还管这些有的没的,你是见我不肯与你同流合污,就想拿崔玉成这狗奴才的自白书威胁我么?”
      卢氏摇头道:“一封自白书的分量可能不够,毕竟我们的公主殿下可是性情中人,脾气上来了不管不顾,拼着声名狼藉也要出一口恶气,这薄薄一张纸可拉不住你。所以我还做了两手准备,我让崔玉成把容让扣下了。”她原本是想通过桃花笺的暗示,让福清明白容让落到了她的手里,可福清居然没想明白,她只好自己说出来,这下戏剧效果就大打折扣了。福清几番不按她的预想出牌,让她这出戏唱得好生索然无味。
      虽然无味,但效果却好,福清一听说容让落入敌手,脸上暴躁的神情登时变了,嘴唇也抿得紧紧的。卢氏一面暗笑福清对一个卑贱的戏子情根深种,一面又因为终于拿住了福清的七寸而松了一口气。她露出一抹从容的笑意,故作和蔼道:“你放心,你卢娘娘也不是什么蛇蝎心肠的恶妇,只要你答应帮我这个小忙,我可以向你保证,你的容郎连一根头发丝都不会损伤。”
      福清仍是不说话,腮边咬嚼肌绷得紧紧的,可原本紧握的拳头却无力地松开了。
      又过了几日,七夕的风波落下帷幕,慈宁宫内,殷芷沅正坐在正殿外的台阶上,晒着太阳听杜若给她念书。若把她手中用来写书评的描金撒花洋笺和眉笔换成绣棚和一件新裁的冬衣,任谁来看都觉得这只是一位寻常的儿孙满堂的老祖母,不会有人想到她才接连接受了玉树和卢氏背叛的打击。
      她边上不时有人进进出出,人虽然不少,但脚步声整齐而又轻柔,丝毫不见凌乱,连一声咳嗽也无。殷芷沅起初还沉浸在书籍的世界中,听着杜若清晰的吐字,时不时请他暂停,低头在手中的洋笺上书写什么,随着身边的动静越来越大,她终于忍不住回头,好奇地看向她的四个大宫人:“你们在做甚?”
      四个人放下手中的东西转过头来,脸上的表情是如出一辙的严肃,领头的荃荪回话道:“回娘娘的话,我们正在清理您的库房,把这些年来康贵太妃送给您的东西整理出来。”说完,见殷芷沅没有别的吩咐,四人又有序地行动起来,灵椿一趟一趟地把库房里的东西搬运出来交给燕桂,燕桂将它们分门别类,再由薜荔上前对着这些东西一番望闻问切,确定无害的放在左边,疑似有问题的放在右边,中间一叠是她不能确定,还要再行请教太医的。荃荪手里托着一本小册子,手里也拿着一支炭笔,对着薜荔挑拣完的东西记录着什么。
      殷芷沅见她们四个如临大敌的模样,心中涌起一阵暖意,笑道:“你们也不必太过紧张了,卢氏其人生性胆小怕事,若无周全的准备不敢贸然害人,生怕留下把柄。她不敢大张旗鼓地在给哀家的东西里面下毒的,况且每回慈宁宫收到东西,你们几个不都已经仔细检查过了么?”
      四个人又放下手头的活计,抬起头幽幽地看着她,殷芷沅被盯得莫名心虚,这目光好似几个操碎了心的老母亲在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家心很大的孩子,明明自己的年纪都够做她们的祖母了。还是荃荪接过了话头,她修长的眉毛拧成两条麻花,向殷芷沅正色道:“太后娘娘,防人之心不可无啊。康贵太妃虽然怕事,但从庆王殿下惊马,到长阳宫白氏私逃,再到最近的七夕字条,她的行事一次比一次仓促,留下的把柄也越来越多了,可见她心中急迫。下一次,未必不会做出明着对您不利的事情啊。”
      庆王是禹哥儿死后的追封,殷芷沅绝少这样称呼。在她看来她的孩子永远是记忆里那个鲜活的会喊着“母后”给她送小东西的禹哥儿,而不是顶着“庆王”的名号冷冰冰地葬入皇家陵寝的那一具尸体。舜哥儿也一样,他走之后宣武帝也给了他两个字的追封,可殷芷沅却固执地不肯那样称呼他。舜哥儿刚下葬的时候有个坤宁宫的宫人失口说了一句“熙惠太子”,还被殷芷沅疾言厉色地呵斥了:“太子就是太子!”她少有这样任性到蛮不讲理的时候,那宫人怜惜她丧子之痛,并不怨怼她的失态,但自此宫中上下并不敢提起几位皇子的死后哀荣,只敢拿他们生前的名讳来称呼。
      但如今崇文帝的孩子也渐渐长大,再用旧称谓就不合适了。譬如此刻,若荃荪口称“二皇子殿下”,任谁想到的都是如今的太子宸哥儿,而不是曾经养在殷芷沅膝下的禹哥儿。再如先太子妃黄氏,因为如今的太子尚未娶亲,众人见到黄氏还能口称“太子妃娘娘”,但往后太子娶了正妃,为了表示区分,只能称呼黄氏为“熙惠太子妃”了。
      殷芷沅怔了一会儿才从失落中回转过来,想起荃荪说的话,竟不无道理。卢氏行事一次不如一次稳妥,可见她是急了。想来也是,若她的目标一直是太后之位,那她等得越久,越不耐烦,恨不得登时登临凤座,成为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她已经不再年轻了,能享受的好日子过一天少一天,哪里还能如年轻时那样细细谋划、耐心等待呢。
      不过这样正好,前几日自己故意用言语激她,迫得她心慌意乱,也是为了让她在着急的情绪下忙中出错。
      殷芷沅看向荃荪她们几个,忽然笑了。她之所以能够好整以暇地逼迫卢氏狗急跳墙,那是因为她有这么一大群对她忠心耿耿的好宫人,她们无比细致地照料着她的起居,开解着她的情绪,将偌大一个慈宁宫守卫得滴水不漏。她根本就不担心卢氏的下作手段伤害到自己。
      殷芷沅自认为自己的笑容感激中带着慈爱,怎么看都是个友善而又温暖的笑容,谁料四人与她目光相接,然后各自转头做自己的事去了,燕桂还和薜荔嘀咕了两句,隐约能听到“怎么还笑得出来”、“心大”这样的话音。
      她无奈地摇了摇头,正欲低头继续听书,忽然听见“吱呀”一声,紧闭了几日的庑殿的门忽然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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