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54、身在曹营兮心在汉 ...

  •   萱寿堂内,福清满面好奇地向康贵太妃道:“卢娘娘唤我过来,可是要同我说说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卢氏早就习惯了她这样直来直往的性子,笑了笑,顺势道:“正是呢。”福清眼中光芒大盛,充满兴味,不待卢氏招呼她,就主动坐好,双手捧腮,还将一盘瓜子拖到自己面前,摆好了看戏的姿态。
      卢氏看得直摇头,心道,福清这么一副性子,真是为难殷芷沅跟她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难怪好心被当成驴肝肺,平白惹了一身腥,福清也不见得谢她。彼时福清执意要下嫁给一个出身低微的戏子,闹得沸反盈天,是殷芷沅出面维护她,与许太后吵架。出事了也是殷芷沅想办法替她兜着,寻摸出一个崔玉成来接盘。结果呢,仅仅是因为许太后病重,殷芷沅吩咐宫人精心伺候,又给她送汤送水,福清就与殷芷沅翻脸了。虽然其中确实有自己的手笔,但也可见福清是一个耳根子浅、心思又糊涂的人。
      这样的人虽然可厌,但却是绝佳的利用对象,她甚至还没想明白你在利用她,就已经稀里糊涂地被你利用了。卢氏心中鄙夷,脑海中却已经开始酝酿情绪,等福清嗑的瓜子皮在描金碟子里堆出一个小尖儿,卢氏已经想好了说辞。
      她细声细气地说道:“此事关系到你兄弟的声誉,我告诉了你,你可不能告诉别人。”这句话顺利地挑起了福清的兴趣,她立马发誓绝不告诉别人。语毕回想起康贵太妃告诉她的两件事她都跟殷太后讨论过,不由有些心虚,可是转念一想,这都是殷太后从康贵太妃口中听说的,可不是自己泄露的,复又理直气壮起来。
      卢氏便继续道:“昨天夜里,你兄弟收到一张字条,约了他亥正往月华门一叙。他便起了疑心,过去一看究竟,被他在月华门前拿住了方婕妤、唐婕妤两个,见二人神色有异,追究起来,你猜怎的?”
      福清被这样的展开惊得连连吸气,瓜子也不嗑了,目不转睛地盯着康贵太妃一开一合的小口,连忙接话道:“怎的?”卢氏道:“原来方婕妤、唐婕妤二人,也是被一张同样的纸条约出来的,落款写的是秦王!”福清笑起来:“不可能的,宏哥儿胆子小得很,打小就是个哭包,绝对没胆子做这种事。”
      卢氏见福清并不相信,话锋一转:“你说得不错,那纸条确实不是他写的,而是出自殷太后宫里,老人家拿他们几个寻开心呢。”福清脱口而出:“那更不可能,母后可不是爱开玩笑的人,更何况事关宏哥儿名声,哪个老人家会拿自己孙子的名声寻开心呢?”卢氏细细地叹了一口气:“毕竟不是亲孙,人心难测也未可知。”福清摆手道:“不会的,我也不是她生的,连我她都肯照拂,更何况大哥是母后最器重的孩子,宏哥儿是大哥嗣子,母后绝不会做这种事的。”
      卢氏闻言,心中纳罕,明明在自己的努力下已经让福清对殷芷沅产生了隔阂,她现在对殷芷沅的态度应该是埋怨才对,怎么反而替她说话。许容鸾临死之前过了那么一段好日子,还能歆享死后哀荣,这些事情看在福清眼里,无疑足够挑起她心中的怒火。难道是自己之前下的功夫还不够?
      她心中想着,口中却顺着福清说道:“我本想卖个关子,谁料却瞒不住你,你当是谁?实则是殷姐姐宫里的女官玉树,伪造了字条,意图染污秦王清名,叫殷姐姐颜面扫地!”福清闻言,半信半疑,睁大眼睛问道:“您说是谁?是慈宁宫掌事姑姑玉树?”
      福清对此人印象深刻,记忆中自己还是个初嫁少妇的时候,跑去春僖殿偷看小皇帝选后,遇到汝宁和安成,三个人吵起来,就是这个一脸严肃的姑姑把自己姊妹三人喊了进去。如今回想起来,已经恍如隔世了。
      她忍不住喃喃道:“可是据我所知,玉树姑姑对母后忠心耿耿,她为什么、为什么会……”卢氏摇头叹息道:“我也不知道缘故,据我愚想,只怕是宫里头人事上那些龃龉,许是殷姐姐高看了别个,叫玉树心中不服气罢;又或者是玉树替殷姐姐经手了什么不能让旁人知道的事,姐姐容不下她……究竟是怎么回事,其实并不重要,关键是看殷姐姐是如何认为的……瞧我,”卢氏丢下这么些惊人的猜测,忽然却笑着掩住了口,“我在胡猜些什么,横竖玉树如今已经被赶出宫去,真相如何也不得而知了。可怜见的,跟了殷姐姐几十年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过是一念之差,几十年的体面就这么没了,光身出的宫,好不狼狈。”
      福清闻言,脸上突然浮现出一丝戾气:“我倒是觉得母后做得没错,不论她有什么苦衷,以奴欺主就是重罪,竟敢伪造字条侮辱主家名声,这等贱奴若是落到我手里,千刀万剐都还是轻的!相比之下,母后仅仅是将她赶出宫去,实在是太过仁慈了!”
      卢氏没想到福清这么大火气,被吓了一跳,想了一会才明白过来,许是这个话题勾起了福清的伤心往事。她的红鸾星总是光华暗淡,与刘全让和离之后,不能嫁给心上人容让,只能将驸马之位给了崔玉成。崔玉成原本是福清的家奴,一跃当了面首不提,还机缘巧合飞黄腾达成了驸马。起初也待福清十分小心殷勤,但后来见福清对他不假辞色,反而对容让百般温柔,在公主府邸,崔玉成这个驸马名存实亡,容让才是整座公主府真正的主人,让崔玉成十分憋屈。后来福清为了女儿冠姓之事,又与崔玉成的老父大吵一架,更是令他怀恨在心,行止之间待福清更为不恭。福清想必是由玉树联想到了崔玉成,在她眼里崔玉成只不过是个消了贱籍的家奴,居然在她面前摆起了驸马的款,心中十分恼恨,只是苦于还得留着他遮羞,只能勉强忍受。
      如今谈及玉树,同为背主之奴,福清便将对崔玉成隐忍不发的怒气发泄在玉树身上。
      卢氏想通了这一环节,心中更是鄙夷福清:一手好牌打得稀烂,前半生贵为长公主,生母又是宠妃,偏生瞎了眼,许给刘家,结成怨偶;后半生好不容易有个殷太后肯照拂,但凡少作一点,不敢说日子与安成比肩,也能与宝庆差不离吧,她却闹出这样的不才之事,日子过得鸡飞狗跳。
      但福清对她还有用,卢氏便按捺住心中的鄙夷,柔声道:“这样的背主之奴,确实死不足惜。可怕的是玉树眼看自己难以善了,竟然胡乱攀咬,竟说她伪造字条乃是受我指使。”她梭然睁大眼睛,露出惊恐的神色,一把握住福清的手,“殷姐姐与玉树相伴多年情深义重,不疑有他,虽未逼问盘诘于我,可观其神色,已经信了七八分了,我……我该如何是好!”
      福清闻言,也被吓了一跳。可与其说她是惊讶于殷太后错信玉树怀疑太妃,倒不如说是康贵太妃如此夸张的反应吓到了她。福清连忙柔声宽慰道:“卢娘娘莫慌,母后再不是这等偏听偏信的人。玉树姑姑虽然侍奉她多年,可您也是与她相识相伴多年的姊妹了,母后一定会不偏不倚的。只要您未曾做过,她绝不会冤枉你。”
      卢氏不明白殷芷沅是给福清灌了什么迷魂汤,能让福清在已经与她疏远了的前提下,还能如此为她说话。原本想挑起福清对殷芷沅的怒气,与自己同仇敌忾,自己才好布置下一步计划。可若是福清一直这样夹缠不清,她没有那么多时间和她耗着。
      卢氏的耐心即将告罄,她也不是没有更强硬的手段胁迫福清为她所用,但不到万不得已,她并不想与福清站在对立面。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句话,她一直奉若圭臬。当初也正是因为信奉这一条金科玉律,她才选择投靠许太后的宿敌殷太后,想要驱虎吞狼、坐收渔利的。如今也是一样,殷芷沅善待了福清,却又帮助了福清的杀母仇人,导致福清摇摆不定,若是自己能拉拢福清将殷芷沅视若仇敌,接下来的事会轻松很多;但假如自己胁迫福清,让她恼羞成怒站到殷芷沅那边,就是平白给自己树敌、丰对手羽翼了。
      这厢卢氏还在沉吟,脸色凝重,目光闪烁,落在福清眼里,还当她是心虚的表现,不由心想,该不会玉树所言不虚,卢娘娘真是幕后黑手,这才如此慌张。她越想越觉得有道理,换位思考一下,若是自己被玉树攀咬,没做此事,被人诬陷了理应生气,而不是心虚。可反观卢娘娘呢,母后还没拿她怎么样呢,她已经又是慌张,又是泫然欲泣,十足的做贼心虚。
      若换作殷芷沅在这里,想得还要比福清多一层,认定了卢氏生性胆小,被污蔑了不敢生气,露出伤心委屈的表情也在情理之中,反而不会怀疑。可福清的性子直来直去,换位思考的方式也是纯粹的推己及人,反倒是误打误撞认清了真相。
      若是旁人,此时猜到了真相,定会隐忍不言,一来怕场面尴尬,二来怕卢氏恼羞成怒,可福清天生是想什么说什么的性子,见卢氏仍在沉吟,便开门见山道:“卢娘娘,您慌乱成这样,不会真是您做的吧?”
      卢氏对自己的演技一向很有信心,若她的演技不精湛,也不至于能将殷芷沅这个大家公认的聪明人蒙在鼓里若许年。可如今才一盏茶的功夫,福清居然已经识破了她的真面目。
      殊不知卢氏的演绎虽然对殷芷沅这种“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的人有用,但在福清这种“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的直率人面前,就显得做作了。若殷芷沅抵达了“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的境界,自然也不会再被卢氏蒙蔽。
      卢氏还在反思自己究竟是哪一步做得不够好,露出了端倪,但福清见她脸上惊怒交加,又没有直面她的质疑,心中已经认定了,她不由蹙眉道:“卢娘娘,您为何要这样做?”
      得不到卢氏的回答,福清复又开始思考起她的动机。若是因为方婕妤、唐婕妤得罪了卢氏,卢氏想要让她们受罪,以她太妃之尊,直接发落便是,皇帝也不会有二话,无须大动干戈。皇帝是她亲生儿子,虎毒不食子,更何况皇帝是她余生的依靠,她也不是为了针对皇帝。秦王更是与太妃从无交集,不可能得罪她,那么答案只剩下一个了。
      福清砉然立起来,指着康贵太妃道:“卢娘娘,您为何要害母后?莫非是您想除掉她,在后宫中一人独大?”有时候鲁直之人的直觉,比聪明人的假设和推理更精准、更直击要害,这番不假矫饰的话冲进卢氏的耳朵里,她登时勃然变色。
      事已至此,卢氏也没必要思考该如何婉言说服福清了,递到口边的红枣她不吃,那自己唯有举起大棒了。卢氏挑眉道:“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她先存了害我之意,我如何不能有防人之心?我问你,你到底帮不帮我?”
      福清放下手指,改为撑着桌子,蹙眉道:“卢娘娘,您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母后那样的人,是不可能害人的。”
      若殷芷沅如卢氏一般,一味打着“信佛”、“仁善”的旗号,塑造出一个慈悲为怀的老佛爷形象,福清未必会这样放心地说出这番保证,毕竟人生如戏,全靠演技。但福清很清楚,殷芷沅是一个很有原则的人,只要不触犯她的底线——比如伤害她的家人、违反大盟朝律例之类,她是一个非常宽容的人,别人汲汲营营的东西,她未必在乎,这也是福清有胆子在她生气的边缘反复试探的原因。
      福清觉得卢氏这样温柔慈祥、从不惹事的人是不会触犯殷太后的底线的,故而她还是倾向于二人之间有什么误会。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