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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3、马蹄南去矣人北望 ...

  •   殷芷沅道:“俗话说,眼不见为净。这二人若想留下性命,最好是远远地送走。”皇后眼睛一亮:“您是说,将她们送到皇家寺庙清修?”殷芷沅摇头道:“皇庙仍在京中,究竟相去不远,离得近了,倘若有心之人成日家念叨,借口送米送柴日复一日地提起,便与仍在宫中一样。”见皇后似有所悟,却依旧没想明白,殷芷沅便自己说破了:“哀家的想法,是将她们送去旧都。”
      旧都远在应天,与燕京一南一北遥遥相望,自迁都以来,绝少有帝王再踏足旧都,可以说是永无相见之期。便是康贵太妃有意从中作梗,隔着千山万水,她也寻不到由头让二人在皇帝眼前晃。而且送去旧都虽然好似禁足,但旧都没有位份高于她们的主子,关照了留守旧都的女官太监们好生照看,方氏与唐氏也算是能在其间无忧终老,比送入寺庙出家为尼,或者幽闭在冷宫好太多了。
      皇后很快想明白其中关窍,看向殷芷沅的目光感激中带着佩服,又弯下身子向殷芷沅磕了个头:“儿臣替方婕妤、唐婕妤谢过母后仁慈。”殷芷沅笑着摆了摆手:“是了,沈康嫔也可怜见的,关了十几年了,若是能够,也将她一道送去,让她出来走走罢。”
      皇后得了主意,心道不如趁着皇帝神思不属的时候去开口求了恩旨,免得他回转过来直接不允,那自己和殷太后这一番苦心就付诸东流了。念及此,皇后干脆辞别殷太后,当即去求了皇帝。
      果然,皇帝才处理完政务,还没从得知了自己的母妃要害母后的消息中缓过来,脑内纷乱如麻,根本无暇发落方氏、唐氏二人。见皇后过来,俨然已经知道了昨夜之事,口中却半点不提到他讳莫如深的伤痛,只道:“皇上,臣妾已经知悉昨夜方婕妤、唐婕妤惊扰圣驾之事,是臣妾管教无方,令您烦忧。方氏、唐氏言行莽撞,侍君不力,尤其是唐氏,冲撞圣驾,罪加一等。臣妾拟废除唐氏婕妤的封号,将二人发往旧都,将一应宫规重新学过,您觉得如何?”
      皇帝昨夜未曾合眼,如今神情恍惚,反应迟钝,好不容易才听明白皇后是要将两人送去旧都,心想眼不见心不烦,觉得无可无不可,就点了头。皇后见皇帝比自己料想的更好说话,不由喜出望外,又将太后提议的,将沈康嫔也送过去的请求说了。皇帝几乎想不起来沈氏是何人了,横竖宫里无人在意她的存在,便大手一挥一并许了。
      皇后生怕皇帝再反悔,甫一得了旨意,当即亲自赶往永宁宫,亲口向方氏、唐氏二人宣布了圣旨,令她们速速收拾细软,今日就要启程。皇后又特别向唐氏说明:“废除你的位份是本宫的主意,一来方氏原是受你牵累,若二人同罪,岂不有失公允?你的罪责更重些,受的责罚也不能轻了;二来你早就失了侍奉君王的诚心,若玉牒上仍留着你的名字,只怕给皇帝添堵,往后想到了追究起来,于你而言亦是一个隐患。”
      方氏与唐氏自以为此番难逃一死,从昨天夜里哭到今日正午,眼泪都要流干了,如今听闻死里逃生,还不必落发苦修或是幽囚冷宫,真是恨不得抱住皇后的大腿感恩戴德。唐氏也丝毫不介意被废除位份,反正她余生都不可能侍君争宠了,失去了位份顶多就是衣食待遇差一些。又听闻免去死罪和幽囚之苦乃是殷太后的主意,便互相搀扶着要去慈宁宫给殷太后叩首,皇后向二人道:“你们且先收拾罢,启程的时候再拜别太后娘娘也不迟。”又向庄氏道:“好妹妹,劳你陪唐氏回永安宫,帮着遮掩些。旁的妹妹们问起来,也劳你周旋了。”
      等庄氏应下,皇后又命翠微取来咸阳宫锁钥,开了宫门,宣了皇帝口谕。沈康嫔被关得许久,先是日日哭求皇上、思念女儿,到后来哭得嗓音呕哑嘲哳,无一人理会,终于安静下来,想着等皇帝气消了,自己或可重获自由,届时再慢慢谋划抱回女儿。可她等了一年又一年,从满怀期冀到了无生机,没有等来赦免的恩旨,反而等来了夏婕妤的死讯,得知夏氏被追封为“康嫔”,沈氏终于明白,自己余生无望。天无二日,有了“夏康嫔”的存在,自己这个“沈康嫔”,注定无声无息地消亡。幽闭的日子没求速死,也只不过是放不下女儿,心中的一口气不肯散去罢了。
      原本人已经被关得半疯,不知什么时候,过来送饭送衣的宫人竟然给她带了些丝帛书籍来,说是太后恩典,给她打发时间的。沈康嫔有了事做,倒是好了许多,一双眼中重新有了光彩。虽然看着苍白消瘦,总算渐渐有了人样。
      如今宫门再开,重见天日,重闻人声,沈氏恍惚许久,才听明白自己要被送去旧都。她嗫嚅着,正想哀求皇后许自己看一眼女儿,却听见眼前这个锦衣凤服的女人身后,传来一声细细的呼唤:“母后。”
      皇后看着眼前的沈氏,难掩惊讶。虽然十余年未见,可她还记得沈氏在被幽闭之前,也是个宜嗔宜喜的娇小美人,她实在无法把眼前这个头发斑白、苍白消瘦的女子和记忆中的沈康嫔画上等号。
      正在出神,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喊她,皇后转过头来,见宁安公主立在她身后,紧紧抿着唇,拳头捏得紧紧的,看起来惶恐而又不知所措。
      定然是庄妃知道沈康嫔要出来,才把宁安喊来,让她们母女相见,全沈氏一点念想。皇后念及此,神色微松,招手把宁安叫来,向沈氏道:“这是宁安,今年有十三岁了。”又告诉宁安:“这是沈康嫔,是你的生母。”宁安规规矩矩地喊了一声“沈母妃”,便见沈康嫔的泪珠簌簌地滚下来。
      无声的哽咽,却比放声痛哭更加触人情肠,沈氏哭得不能自己,那副我见犹怜的情态,依稀还有几分旧时的影子,皇后心中不忍,轻轻拍了拍宁安的背,示意她过去。
      庄妃从未刻意瞒着宁安她的出身,宁安向来知道自己并非庄妃亲生,自己的生母另有其人,犯了过失遭到禁足。可她是庄妃亲手抚养长大,庄妃将她视若己出,她亦事庄妃如亲母,对这个戴罪的生母反而没有什么感情。可看她哭得这样可怜,也不禁动了恻隐之心,忍着心中的异样感走过去,任由沈康嫔将她一把揽住,细细地摩挲她的头颈,口中喃喃道:“长大了好些……你刚出生的时候,才只有这么大……”
      宁安还在襁褓之中时就被送入庄妃宫里,对幼时的事情并无半点印象,见沈康嫔追忆往事,有些接不上话。她紧张地抿了抿唇,见沈康嫔因为她的冷漠露出了显而易见的失望之色,心中不忍,犹犹豫豫地开口道:“沈母妃,纪娘娘她待我极好……您去旧都之后,要保重身体……宁安也会时时祝祷,望佛祖保佑您平安喜乐。”她说着说着,见沈康嫔眼中光芒大盛,又是无措又是不忍,搜索枯肠,实在是找不到别的可说的了,于是从腰封上揭下来一个她时常佩戴的小香囊,放在沈康嫔手中:“这是宁安从碧云寺求来的香囊,送给您。”
      沈康嫔珍而重之地双手接过,放进怀里。皇后见二人没有别话,便做主让宁安先回去,自己则带着沈氏往永宁宫、永安宫去领方氏、唐氏。
      三人在皇后的带领之下来到慈宁宫,给殷太后磕了头,谢过她的恩典,殷芷沅请三人起来,一人送了百两银子的仪程,叮嘱道:“有皇后操持,你们不必忧心缺衣少食,只要守本分,旧都就是个好过的地方。去了旧都好生跟着女官学规矩,反省自己做下的错事。哀家许你们一月往宫里送一回信,就交由哀家的女官黄……林尚仪阅视,若是旧都的宫人无故苛待你们,或是你们有什么所求,就写在信里告诉哀家。”三人一一点头答应,
      殷芷沅又看向沈康嫔:“你年纪最长,位份又高,若有甚事,须得你担起责任来,替她们两个拿主意。自己立身要正,别叫妹妹们看了笑话。至于宁安,你只管放心,有皇后和庄妃护着,她自己又十分懂事,往后出嫁开府,日子总不会差的。”沈氏感激涕零,五体投地,又磕了个头,口中称谢。
      吩咐完沈氏,殷芷沅便向方婕妤道:“可怜见的,哀家知道你一向是个好孩子,只是心太软,有些拿不住主意。以你犯下的罪过而论,发配旧都这样的惩处确实重了些,你可会怨恨哀家?”方婕妤连连摇头:“不会的,嫔妾对您感激涕零。倘若嫔妾在宫中锦衣玉食,苟且偷安,却叫唐妹妹一个远赴旧都,嫔妾余生如何安心!多谢太后娘娘肯饶过我们姊妹性命,还能许我们作伴。”殷芷沅点头道:“诸方无云翳,四面皆清明,微风吹香气,众山静无声。心宽是福,你能如此想,哀家心中亦无忧了。”
      最后,殷芷沅看向唐氏,唐氏乃是令皇帝对秦王产生芥蒂、令秦王黏上终身甩不脱的隐患的罪魁祸首,殷芷沅念及此,心中总是既忧且怒,看向唐氏的面色也就不似对着沈氏、方氏时那般慈和:“你失了位份,没了供应,在旧都的日子想必艰难些。哀家给你的银子,就是叫你用在刀刃上的。往后你当洗心革面,潜心悔过。”
      吩咐得了,皇后便领着三人出去,自有坤宁宫的宫人打点好了车驾侍从,将三人送去旧都不提。
      偌大的宫中一时之间去了三个人,余下之人自然要打听,但在皇后的严令约束之下,七夕夜的诡谲之事终究成了埋藏在皇帝母子三人心中的秘密,众人只隐约知道方氏、唐氏在月华门惊扰圣驾,被送去旧都重学宫规。
      且说殷芷沅发落完方氏等人,想到黄氏今日定然已经知道了昨夜之事的始末,以黄氏的性子,想必会忧惧不已。念及此,殷芷沅顾不得一身的疲惫,打发杜若去将黄氏请进宫里,计划亲自婉言开解她一番,叫她宽心。
      谁料杜若去了半日,带回来的却不是黄氏,而是庄氏。庄氏向殷芷沅请过安,口中道:“不知祖母有何吩咐?母亲病着,起不了身,打发媳妇过来恭聆祖母教导。”昨日吃宴的时候,殷芷沅问起黄氏的病情,庄氏还说黄氏已经可以起来走动,今日忽然起不了身,想必真如殷芷沅所料,听说了秦王无端被辱,忧思太过导致病情加重。
      原来,昨夜在庄氏与安成谈话的时候,秦王扶着黄氏回房,就将夜间发生的事情如实说了,秦王恐母亲忧心,已经将其中惊险之处轻描淡写,说得云淡风轻,可黄氏半生多思多忧,过得战战兢兢,听闻这样的大事,还是气得手脚冰凉,险些一口气提不上来。秦王手足无措,跪在地上请罪,可黄氏却并不理会,只捂着脸小声地哭起来。等庄氏开解完安成回到念绮阁,才打破僵局,先将秦王请到稍间小坐,再同黄氏分析利弊,向她保证不会有什么祸患。到天色晶明的时候黄氏才朦胧睡去,睡梦中人就烧起来了。
      庄氏一夜未眠,满面疲色,殷芷沅自己也好不到哪去,祖孙二人相视苦笑。殷芷沅知道黄氏此番定然是心病大于身病,若心不宽,只怕还得继续缠绵病榻。殷芷沅联想起方才皇后告诉她的,宁安公主拿香囊赠与沈康嫔的事情,获得启发。干脆效法宁安,从手腕上褪下一串自己常戴的鹡鸰香珠与紫瑛石镶的珠串,交给庄氏:“你把这个交予你母亲,就说哀家以此为信,保秦王府无事。她若心中不安,便戴在身上时常摩挲。”

  • 作者有话要说:
    “诸方……无声”四句偈语出自金庸先生的《倚天屠龙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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