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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2、情难诀忠孝皆不负 ...

  •   皇后进来请过安,殷芷沅便问道:“昨儿望晴之事,你处置得如何了?”皇后叹息一声,将傅世恒对永嘉念念不忘,以至于动手打人的缘故说了,又补充道:“这件事实乃儿臣的过错,对永嘉疏于管教,竟然懵然不查,昨日还是永嘉自己说了,从颖国公嫡女傅小姐口中听说傅世子对她念念不忘,儿臣才头一次知道。”
      殷芷沅对此倒是并非一无所知,早在嘉善为了谋嫁杨珩,往慈宁宫里说了许多不尽不实的话起,就将传言吹进了殷芷沅的耳朵,她以宫宴为名向世家千金打听文华殿之事时,也确然得知傅世恒对永嘉有意,但鉴于此乃傅世恒的单相思,永嘉不解其意,亦未有回音,她便也没有追究。
      原本以为永嘉出嫁之后,这种小儿女之事终将成为过眼云烟,成为老来拥炉向晚的时候付诸一笑的谈资,却没想到傅世恒情深至此,竟然为了永嘉不愿成婚。殷芷沅叹息一声:“真是作孽啊。”
      皇后不解其意,不知道殷太后是在自责没将永嘉许配给对她一往情深的傅世恒,还是在责备傅世恒行此莽撞之事,将自家和永嘉一起变成燕京的香艳谈资风流故事,一时不敢接话。
      殷芷沅便向皇后问道:“望晴这孩子,可曾说什么?”皇后闻言,神情松动,语气也柔和了几分:“望晴这孩子,真真是好涵养,他分明知道傅世子是为着什么动的手,却宁可充糊涂息事宁人,不愿将事情闹大。对永嘉也无责备之意,昨夜永嘉见他面上伤痕,知道是因自己而起的祸端,急得落泪,望晴还柔声宽慰她。”
      殷芷沅探明了杨旭的态度,暗自松一口气。此事杨旭乃是苦主,若他不依不饶,定要向傅家讨一个交代,事情必然会闹大;可若他愿意息事宁人,那再好不过,横竖此乃傅世恒剃头挑子一头热,将傅家人叫来分说清楚,好生给杨旭赔个不是,便也罢了。
      正思忖着,听见皇后道:“母后,傅家乃是知礼人家,出了昨日之事,傅家人今日定会上表致歉,儿臣想给傅家一个恩典,出面替傅世子指婚,母后觉得如何?”
      给傅家赐婚,让傅世恒另行婚娶,确实是一个行之有效的解决办法,眉间心上哪里比得过眼前人,傅世恒正当年少,被一腔热血支配才会冲动行事,等他成家立业了,自然会稳重起来,慢慢地将永嘉淡忘,明白所谓的“非卿不娶”不过是一个笑话。只是昨日傅世恒才动手打人,今日就给他赐婚,未免急色了些,且不论傅世恒自己会不会肯,单是传到旁人耳中也显得欲盖弥彰。
      殷芷沅不置可否,只笑着问皇后:“你既然有了主意,心中想必是有了赐婚的人选?”皇后面色一红,声音也低了几分:“儿臣不敢瞒着母后,确实是有个想头:儿臣娘家长姊嫁入五城兵马指挥使王家,膝下有一女,闺名瑶婳,您也是见过的……”傅世恒英俊有为,算得上燕京闺秀心中一等的春闺梦里人,肥水不流外人田,皇后自然想着能便宜了自己人。况且王瑶婳与永嘉乃是两姨表姊妹,多少有些相似,傅世恒虽然跟父母说不肯另娶他人,说不定肯看在永嘉的面上,略微移情给瑶婳呢?
      殷芷沅一眼看穿皇后的私心,笑着摇头道:“哀家觉得不妥,瑶婳这孩子虽好,和傅世恒差着年纪呢。”她先回绝了皇后的提议,又安抚道:“不过你的提议,也并非不可行,赐婚是使得的,傅家是朝中肱骨,如今出了这样的事,颖国公必然心中不安,是该给他们一个恩典以示安抚,让他们知道皇家宽宥了傅世子的莽撞。”
      皇后私心被太后看破,又遭到拒绝,羞得满面通红,且喜殿中并无旁人,她恭顺惯了,也只觉羞愧不觉难堪怨怼,知道太后不喜欢外戚与权臣联姻,太后自己的母家宁国公殷氏,满门的姻亲也都不是政治核心的权臣。她恭敬应诺,心中想着回头要去信长姊,提醒她将来选女婿的时候要避开内阁和六部的重臣。
      计较定了,又虚心请教殷芷沅:“母后说得极是,儿臣记下了,只是这恩典该如何给呢?”殷芷沅微微一笑:“你只同傅夫人说,让她自行相看儿媳,她中意哪一家,只要那一家心中也愿意,你就出面赐婚,给两家一个体面。只是也不要逼急了傅世恒,那是个实心眼的孩子,得顺着毛捋。”
      皇后依言行事,颖国公夫妇昨夜听闻儿子殴打驸马,酿成大祸,险些气死,颖国公本就欠安,如今更是气得仰倒。傅夫人急得嘴里起了个燎泡,还要强撑着入宫请罪。谁料皇后非但不怪罪,一句“小孩子之间打闹”轻轻揭过,还许了她赐婚的恩典,又拉着她殷殷嘱咐,说不可逼迫世子,总要给他些时间让他想明白。
      傅夫人喜出望外,回到家中同丈夫说了,夫妇二人深感皇室恩德,将儿子叫过来,也不再打骂,温言细语将宫中的意思说了。
      傅世恒打完人回到家里,听妹子说了永嘉托她转告的话,热心热肺被冷言冷语冰得侵肌冻骨,又听傅晴衣说永嘉见到杨旭脸上带伤,是如何焦急心痛,登时明白自己的所作所为好似跳梁小丑,不过是自我感动罢了。除了给心上人平添麻烦,并无半点意义。正在五内俱伤之际,又被母亲叫去,转告了皇后的意思,说帝后皆愿意宽宥他莽撞之罪,杨旭本人身为苦主亦不欲追究,叫他安心,往后成婚,皇家还愿意给傅家一个赐婚的体面。
      傅世恒正是愁肠百结的时候,若皇家如颖国公一般给他棍棒教育,以强硬的手段逼迫他停止这种无谓的行为,那他定然会一条道走到黑,用他自己的方式来抗争。可偏生用的是春风化雨的柔和手段,似乎能体谅他的相思之苦,还愿意给他时间让他处理和消化情绪。更兼着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永嘉对他冷漠的态度和对杨旭的柔情无不让他震惊而又伤痛。
      此时此刻,傅世恒心中又是后悔,又是沮丧,又是灰心,又是愧疚,怔怔地立了片刻,心道:若永嘉亦对我有意,便是冒天下之大不韪我也在所不惜,宁可将她从那杨家弱子身边抢回来,抛下富贵功名浪迹天涯。可今日听妹子说了永嘉的情状,知她对我无心,我若再苦苦痴缠,对她无疑是一种伤害。原本亦可退一步孤清一生,既能用余生追思怀缅这一段爱而不得,亦不至于平白辜负一个小娘子。可如今尚有父母在堂,又有帝后垂顾,若我再执意终身不娶,岂不是忠孝两失?
      傅世恒萧然长叹,摆了摆手道:“儿子想明白了,若执意不娶,有负父母养育之恩。母亲看中哪一个,就只管去走礼罢。”语毕顿了片刻,又补了一句:“母亲放心,儿子知道轻重,一切以家族大计为重,儿子娶了那家的姑娘,将来定会敬她重她,国公之位,也必定传给正妻所出之嫡子。”这是许诺不会形式婚姻,让未来的夫妻关系名存实亡的意思。
      他肯答应到这一步,傅夫人已是喜出望外,如今也不敢奢求儿子立刻回心转意,对未来的妻子产生情愫,欢天喜地地成亲。他肯点头另娶,已是意外之喜了。当即张罗着为儿子相看,就与前头相中的那家又走动起来。
      当然,此乃后话了。且说慈宁宫中,说完了杨旭之事,不待皇后发问,殷芷沅便主动将话题引到了七夕之事上:“昨日发生了一件耸人听闻之事,你身为皇后,掌六宫之事,不能不说给你知道。但此事牵涉甚广,关乎皇帝和哀家的名声,须得慎重行事,你听过之后,该如何侍奉长辈、宽慰丈夫,还得好生思量着。”
      皇后对昨夜之事所知不多,只知道昨夜皇帝神色不豫,方、唐二婕妤因此获罪,听殷芷沅说得郑重其事,不由跟着紧张起来,忙道:“母后请说,儿臣洗耳恭听。”
      皇后心思赤诚,与自己亲如母女,彼此属于同一阵营,行事又颇有章法,殷芷沅在她面前也无甚顾忌,自不用说得不尽不实,便将康贵太妃与玉树勾结,意欲诬陷秦王与方婕妤有私,被自己识破,将计就计,引导皇帝直面真相,又在即将追查到幕后真凶的时候戛然而止的事情悉数说了。
      皇后听得瞠目结舌,许久消化不过来。殷芷沅短短一上午将同一件事和四五个人每个都讨论了一遍,说得流利程度堪比说书为生的女先儿,每说一遍,对卢氏的厌恶就加深一分,说到现在,早已维系不住惯常挂在脸上的笑意,表情淡漠而又厌弃。
      等皇后的眼珠子重新会转了,殷芷沅便道:“皇帝心里正乱着,该怎么发落方婕妤、唐婕妤两个,你心里要有一个章程。”
      皇后满面难色地垂着头,绞尽脑汁地思考着:唐婕妤既然亲口承认对秦王心生恋慕之意,定然不能轻轻放过。皇帝此刻只是震惊于自己的母妃心口不一,无暇他顾,等他回过神来,想到唐氏年少慕艾,对他百般敷衍,定然恼羞成怒。而且唐氏的存在终将一次次地提醒皇帝,至少在这个女人的心中,他是远远比不上秦王的。一个妃嫔都能如此想,难保天下不会有别人也存了这样的念头。
      先太子在世的时候贤名遍布朝野,又是为国事而死,至今仍有百姓为其歌功颂德,秦王身为先太子嗣子,虽然被黄氏约束着从不出风头,却也有翰林清儒赞他文秀仁善,有真君子风。
      皇帝虽然从未表现出暴戾恣睢的一面,但他再是大度,也绝不可能容下可能动摇他地位的人。出了这样的事,秦王余生都要更加谨小慎微,不能再出一丝纰漏,而唐氏这个谬误,也必须从皇帝眼前抹去。方氏也一样,她明知唐氏犯下重罪,非但不第一时间禀告,反而助纣为虐,终至酿成大祸。若处置了唐氏而留下方氏在皇帝眼前,一样会让皇帝一次次地回忆起七夕之日所受之辱,让秦王的处境更加艰难。
      皇后身为太后之媳,深受殷芷沅恩德,不能不为她打算;身为皇帝之妻,又对丈夫一往情深,容不下妾室给丈夫抹黑;可她身为方氏、唐氏的主母,又觉得唐氏只是被爱情冲昏了头脑,方氏只是性格懦弱又重情重义,虽然有错,却罪不至死。
      理智告诉皇后,就算方氏唐氏能逃一死,最好的结局也是幽囚终身,可感性让皇后实在说不出这样残忍的话。她的嘴唇微微颤抖,挣扎许久,忽然离座跪下,五体投地道:“母后,儿臣知道唐氏、方氏罪无可赦,依律当赐死,可,可是……她们都是正值韶龄的女子,儿臣实在是……实在是狠不下心……”
      皇后跪在地上,额头抵住销金大红哆罗呢的地衣,说出口的话在颤抖,身子也情不自禁地微微颤抖着。如果这是殷太后对自己的考验,那自己俨然失败了,可若自己能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出“将二人处死”这样的话,那自己生而为人的信条和底线也就随之崩塌了。
      太后的声音传到她耳边,淡淡的不辨喜怒:“你抬起头来。”皇后缓缓抬起头,预备着迎接太后的失望甚至抛弃,可当她鼓起勇气将目光投向太后的脸,却发现她是微笑着的。
      殷芷沅亲自将她扶起来:“哀家很欣慰。你能想明白方氏唐氏留下来意味着什么,可见你的聪慧;又不忍心对她们痛下杀手,可见你的宽仁。皇帝有你为后,盟朝有你为后,实乃幸事。”
      皇后仍有些恍惚,慢慢地想明白这果然是殷太后对自己的考验,只是考验的方向和自己所想却有些不一样。念及此她不由有些羞赧,低着头认真地请教道:“母后夸赞,儿臣愧不敢当。儿臣愚钝,尚且拿不出处置二人的章程,还请母后赐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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