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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6、以撇作点女官败露 ...

  •   方婕妤原本想着,若果真是秦王,自己便在一旁替唐婕妤放风,免得被人撞破;若确实有人作弄,彼此结伴而行,互相可以作证清白,也好过只身赴约。谁料走到月华门,却瞧见了皇上。二人脑中闪过种种猜测:要么是皇上已经将秦王拿下,现在守株待兔,将要过来发落自己;要么是纸条乃皇上用来考验二人,若不赴约则无妨,若赴约可见其心不一,也要重罚。二人心中顿觉休矣,不免神色张皇,惊怖异常。
      谁料皇帝不知前情,若二人神色自如反倒无事,可见二人如此反常,不免细问。方婕妤又胆小,经不住盘诘,哭着说了实话,这才把事情弄到这样的境地。
      唐婕妤心中悔之不迭,若是自己能保留一二分理智,不被一腔爱火烧昏了头脑,能够听进方婕妤的劝告,也不至于自身难保的同时还要连累至交好友。听见方婕妤挺身而出保护自己,言语中似有替自己顶罪之意,为义气所感,顿觉哪有叫好姐妹只身赴死,自己苟且偷安的道理,当即跟着跪倒在地,哭道:“皇上明鉴,不关方婕妤的事,是……是嫔妾不知羞耻,仰慕秦王姿容俊雅,方婕妤谨守闺训,多次苦劝嫔妾歇了绮念。是嫔妾不知悔改,连累了方婕妤,还有辱秦王殿下清名。”
      她伏身稽首,伶仃的身影微微颤抖,方婕妤哭着抱住她,二人在地上蜷成一团。
      皇帝不禁大皱眉头,秦王闻言,吓得跪在地上,却不敢自辩,唯恐自己说错了话,更加触怒皇帝。殷芷沅却一直在观察卢氏的神色,见她听唐婕妤说话的时候,神情由疑惑转为欢喜。殷芷沅心中略一思索,便将事件中仅有的疑点也想通了。
      “这么说,唐婕妤是承认自己不守宫规妇德,私相授受,相约偷期,损辱秦王令名咯?”殷芷沅闻声抬头,原以为这话该从卢氏嘴里出来,却见说话的人是玉树。她满脸义愤之色,不待唐婕妤答言,便向皇帝拱手道:“皇上,容微臣一言:此事实乃唐婕妤一人之罪,秦王殿下不过是风姿皎洁,才引得唐氏觊觎,从头至尾秦王殿下都不曾参与,望皇上宽宥。”
      这话说得明公正道,句句都在为秦王开脱,可落在殷芷沅耳朵里,却觉得玉树用心险恶。一来她身为慈宁宫的女官,相当于殷芷沅的眼耳喉舌,她的话在旁人听来就是自己的意思。反复说着秦王无辜,唐氏有罪,却没有明证,大有护短之嫌;二来玉树声称秦王风姿皎洁“才”引得唐氏觊觎,岂不是在拐着弯说皇帝不够风姿皎洁,才得不到唐氏的心。这哪里是在维护秦王,分明是火上浇油。
      果然,皇帝闻言,脸上怒气更甚。殷芷沅笑了笑,看了玉树一眼:“秦王无辜,何消玉树多言?方才在月华门的时候,秦王从含元殿而来,有永嘉驸马杨旭为证,片刻都不曾与宫妃相会,这一点,皇帝可是亲眼所见的。”皇帝点了点头,怒气略消。
      殷芷沅又向唐婕妤道:“唐氏,方才你承认对秦王有情,却并未供认私传尺素之事。哀家问你,那纸条,可是你写的?”唐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哪里还说得出话来,只能用力地摇头。殷芷沅微微一笑:“哀家闲来时常练习书法,不敢自称有所成,于辨认笔迹一道上倒是略有些心得,那纸条在何处?呈上来给哀家瞧瞧,看到底是不是唐婕妤的笔迹。”
      方婕妤依言将自己收到的纸条交出来,皇帝也将自己收到的那一张递过去,殷芷沅将两张纸条放在一起对比细看。纸条上除了落款,内容是一样的,给皇帝的那一张殷芷沅原就见过,字迹娟秀,是女子笔迹,给方婕妤的那张字迹则大气很多,且下笔的力道更大,字形却不粗犷,确实是秦王所习的馆阁体。
      殷芷沅拿着两张纸,半晌不语,皇帝不免焦躁起来。他勉强按捺着性子,温声道:“其实不消母后劳神,儿臣也相信不是唐婕妤写的。且不论她做甚要写一张署名秦王的纸条塞到方婕妤身上,单是朕手上这一张就说不通。署名是方婕妤,还给到了朕手里。”
      殷芷沅放下纸条,看着皇帝微笑:“哦,是了,哀家有一件事忘了告诉皇帝:你手里那张字条,原是哀家叫杜若给你的。”
      此言一出,在场的诸人,除了秦王和燕桂两个经手过字条的人,余下的悉皆瞠目结舌。殷芷沅不待皇帝发问,便道:“早些时候秦王在含元殿被人塞了这张字条,吓得肝胆俱裂,连忙寻了哀家宫人将纸条呈递到了哀家手里。哀家拿着纸条,眼见方婕妤言笑晏晏,并无半点即将与人约会的紧张欣喜,便猜测是有人使了毒计,要同时损害皇帝、秦王和方婕妤三人的名声。若哀家即刻告诉皇帝知道,只怕真相难以大白于天下,干脆将计就计,想着来一招引蛇出洞。便令杜若悄无声息地将纸条交给皇帝,由皇帝亲自赴约,一来保全方氏闺誉,二来让皇帝亲眼看看是何人弄鬼。”
      皇帝张口结舌,半晌说不出话来,回想先前在含元殿给他上菜的小内侍,心道难怪觉得他恁般眼熟,原是慈宁宫里的杜若。
      殷芷沅语毕,目光复在卢氏脸上扫过,见她嘴唇抿得紧紧的,脸色却尚好,倒是方才开口的玉树颜色如雪。
      她验证了心中猜想,却不觉得高兴,反倒十分凄伤。将心中这点隐秘的惨痛按下,继续向皇帝道:“说明了这一节,皇帝可能理解个中始末了?罢了,皇帝虽然聪颖,在座的却未必个个都通,还是由哀家来捋一遍:有一幕后主谋,预备了两张字条,一张送到方婕妤手中,一张送到秦王手中,等二人赴约之后,设计将人引到月华门捉拿——也不必苦心设计,月华门原是福宜斋女眷散场的必经之路,亥正又是筵席将散的时刻。皇帝孝顺,筵席散后必然要到福宜斋接送哀家,亦会途径月华门。万一不来,便寻个由头请他过来。便是二人中有一方未曾赴约也无妨,只要拿住了赴约的那人,再从她身上搜出有落款的字条,未曾赴约的人也脱不了干系。且纸条上字句暧昧,便是不敢赴约之人觉得蹊跷,也不敢将纸条呈递到哀家或是皇后跟前,恐生事端。若别个问起‘缘何幕后之人不作弄别人,单作弄你’,只怕自己有理说不清。”
      皇帝闻言,顿觉脸上火辣辣的。殷芷沅却无意教训他,继续道:“可惜幕后之人不了解秦王性情,秦王纯孝,凡事不敢自专,定要禀明亲长,第一时间将字条转交哀家,听凭哀家处置。”说到这里,殷芷沅的目光落在庄氏脸上,冲她微笑着颔首,意在感谢她当初撞破唐氏私会秦王时据实以告,好叫自己有所准备。庄氏回了一笑,对比秦王的惶恐,她倒是泰然自若。
      殷芷沅又道:“以上就是幕后主谋之计策,上述并非哀家臆想,这两张字条就是实证,方才哀家已经认出两张字条上的字虽然字体不一,却出自一人之手。”她将纸条正面朝外亮出来,指着其中几个字解释道,“诸位请看,字条上‘亥’和‘叙’这两个字,最末一笔皆是一点,可字条上却都写成了‘撇’,这两张字条虽然刻意模仿秦王和方婕妤的字迹,却在这一撇上露了形迹。非但证明了秦王和方婕妤的清白,还反而暴露了自己。能有谁写得一笔好字,又能写馆阁体,又能写卫体,还能同时拿到方婕妤和秦王的笔墨进行模仿,还有这么个将点写作撇的习惯?你认为呢,黄女官?应该不必让哀家请来翰林苑的学士再甄别一遍字迹了罢?”
      说到最末一句的时候,她面上仍是带着笑,可声音却冷了下来,玉树面色惨然,露出一抹虚弱的笑容:“太后娘娘明察秋毫,臣无话可说。”
      事情一波三折,陡然峰回路转却不见柳暗花明,反而让众人更加匪夷所思:写下这两张字条,分别约出秦王殿下和方婕妤,意图损伤秦王、方婕妤,乃至秦王的祖母殷太后、方婕妤的夫主皇帝颜面的幕后黑手,竟然是殷太后最信重的女官玉树?
      事情真的就此盖棺定论了么?分明还有疑点未明……
      “且慢!”发话的人是皇帝,“母后,儿臣还有一事不明,方才唐氏已经承认,是她对秦王怀有不伦之思,与方婕妤无关,缘何这字条意欲构陷的另一方却是方婕妤?”
      殷芷沅看一眼在一旁作壁上观的卢氏,淡然答道:“唐婕妤和方婕妤形影不离,就连收到字条赴约,都要相携同行。或许除了今日悍然赴约,唐婕妤还曾做出过别的不合礼法的事情来,许是方婕妤在望风的时候,被幕后主谋错认了呢?”
      殷芷沅素来说话审慎,明察秋毫,此刻却接连用了“或许”、“许是”这样充满不确定的词,非但无法清楚地解释疑点,反倒让众人心中疑窦更增。
      皇帝眼中现出一丝迷茫之色,正欲继续追问,殷芷沅忽然道:“皇帝,哀家知道你心中仍旧存有诸多疑问,可有些疑问,放在心里慢慢想明白,或许比宣之于口立时得知真相要更好些。今天这件事,追查到玉树这里,就可以了。”她缓缓端起茶盏,继续道:“秦王无端被辱,慈宁宫也算半个遭罪的,偏生夙孽,主谋亦出在慈宁宫,哀家就倚老卖老,托大将玉树带回去自行处置。至于不贞不纯的唐婕妤,和包庇袒护唐氏的方婕妤,就请皇帝处置罢。”
      太后端茶而不饮,就是送客之意。皇帝虽然满怀困惑,可他如今已不是当年那个莽撞少年,不再一味追问,而是暂且按捺住困惑,带着方、唐二婕妤退下了。
      康贵太妃也徐徐站起,向殷芷沅道:“殷姐姐目光如炬,妹妹佩服。这样的好本领,姐姐得了闲儿,须得教教妹妹。”殷芷沅笑道:“不消得妹妹说,姐姐若有可以教你的,早该倾囊相授。”
      等康贵太妃走了,慈宁宫内的客人唯余秦王夫妇,秦王上前两步,满面愧色,正欲说些什么,庄氏却一拉他的衣袖,自己上前道:“孙儿、孙妇多谢皇祖母救命之恩,夜深人倦,不多叨扰,改日再来问候您。”殷芷沅微笑着摆摆手,目送他们离开。
      到最后,众宾散尽,偌大的慈宁宫正殿内唯余殷芷沅和玉树主仆二人,殷芷沅缓缓道:“夜深了,哀家乏了,明日再……”玉树忽然打断她:“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殷芷沅微微颔首:“不错,哀家刚拿到那张纸的时候,一眼就认出来是你的字。你可是在怨哀家没有立刻止消祸端,反而顺势引蛇出洞害了你?”玉树摇头道:“我不是说这个,我是问你,我生了二心的事,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殷芷沅缓缓点头,她鬓边一支重瓣叠蕊的牡丹发钗跟着微颤,恍惚间玉树回想起二十多年前初见殷太后的时候。彼时她还是高居凤座的皇后,未曾经受过丧子丧父又丧夫的铭心之痛,那般从容优雅,高贵而又亲和,微笑的时候鬓边发钗微颤,容颜仿佛佛祖指尖盛开的优昙花。彼时的自己还是个稚龄少女,满怀孺慕地跪倒在她脚下,暗自发誓要一生尽忠。
      二十年一弹指,风霜摧折,如今的殷太后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无忧亦无怖的皇后,那些加诸于她身上的伤痛早被这个看似柔弱实则坚韧的女子打磨成堪称荣耀的勋章,其心机之深重、心思之沉稳,较之当年,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玉树如此想着,耳朵听见她轻而有力的声音:“哀家早知道是你用慈宁宫令牌带走白氏,意欲令哀家与皇帝失和;也早知道是你将谢兰告密之事透露给燕桂,让她们姊妹相争,叫哀家无人可用;还早知道是你在哀家禁止皇帝带白氏入宫的时候,请来许太后,将哀家架在火上;此外,哀家还早知道,这一切的根由,早在澧兰被接回宫中之时,就在你心中潜滋暗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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