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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4、纸为媒相会月华门 ...

  •   殷芷沅展开一看,只见纸片上写着一行娟秀的小字:亥正月华门一叙。底下署名处落了一个“方”字。
      她心中大感诧异,看了燕桂一眼,问道:“秦王可还说了甚话?”燕桂点头道:“有的,秦王殿下说,这纸条是他在前头含元殿吃宴的时候,一个小宫人趁上菜时塞到他手心的。他看过之后,便立马想到要告诉您知道。怕贸贸然闯进福宜斋惊扰女眷,才入慈宁宫寻奴婢转交。”殷芷沅点头道:“长记性了,也学聪明了。”抬眼一看燕桂支支吾吾,似乎还有话要说,便道:“你有话就说。”燕桂露出尴尬之色,低声道:“秦王还说了一句话,说的是‘求祖母救命’。”
      得了,还是这副遇事就慌得不成体统的样子,方才的两句都白夸了。一个七尺男儿说这样的话,难怪燕桂说不出口,殷芷沅摇了摇头,问道:“秦王现在何处?”燕桂道:“殿下是假托更衣才离席的,说完话就匆忙回去了。”殷芷沅又问道:“现在是甚个时辰?”燕桂道:“奴婢从慈宁宫出来的时候,离亥时还有一刻多钟。”殷芷沅便点头道:“来得及。”她向燕桂道:“你附耳过来。”燕桂依言凑过去,殷芷沅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地说了几句话,燕桂便点头道:“奴婢知道了。”答应着出去了。
      皇帝正在含元殿用膳,面前摆着一盘酒浇琵琶虾,王炳辉正弓着身子立在跟前,拿了银镊子替他拆解,这时候一个小内侍低着头捧着一盘青虾卷奉上来,恭恭敬敬地摆在皇帝面前,复又退下来,从头到尾不曾抬头。皇帝却莫名觉得这小内侍身形有些眼熟,正欲叫住了他一问,一转眼他却无影无踪了。皇帝也不以为意,低头去看菜时,不由恼怒:怎么连着给他上了两个虾的大菜,这青虾卷他可不曾吩咐过。
      正欲问话,眼睛一扫,却见青虾卷的盘子边沿压着一片白花花的东西,抽出来一看,却是一张字条,上面一行娟秀的小字:亥正月华门一叙。
      皇帝的目光落在末尾的那一个“方”字上,不由勾起唇角。偌大一个后宫,唯有永宁宫方婕妤一个姓方的。方婕妤生得倒也标致,却并无令人印象深刻的特色,胆子又小,见了他总是战战兢兢的,好生无趣。今儿却不知怎的改了性子,居然有胆子借了字条向他传情,还敢约他出来幽会。
      自白氏去后,宫里再无百宝尽出争宠之人,不过是规规矩矩在宫里等着皇帝翻牌子,过去之后也不过以琴棋书画等惯常物事侍君,好生无趣。如今方氏借了七夕这么个引人遐思的日子向他邀宠,他心中倒是产生了几分兴趣。
      他本欲随手将纸条丢弃,转念一想,此番趣味倒是值得一记,往后方婕妤再作出那副羞赧模样,就可以拿这纸条羞她一羞,于是手指一缩,将纸条拢进怀里。
      王炳辉拆着虾壳,还留着一只眼睛关注着皇帝的脸色,见他脸上先是有些薄怒,还替那个莽莽撞撞上菜的小内侍捏了一把汗,及至见了纸条,皇帝却又转怒为喜,且脸上还带着几分骄矜自得之色,虽不明白缘故,他却也松了一口气。
      忽然耳中听见皇帝叫他:“亥正的时候叫朕一声。”王炳辉连忙答应一声,将剥出来的虾放在空碟子里,摆成一朵花,再淋上汁水,这才下去净手。
      到亥正,王炳辉果去提醒皇帝,皇帝捱了许久,正是心猿意马的时候,当即起身,命众人随意,自己负了手快步往月华门走去。
      尚未走到目的地,远远地便瞧见月华门处一片黢黑,隐隐绰绰似乎的确站着两个人影。皇帝心中纳罕:月华门向来都是灯火通明的,为何此刻除了月光,半点光影也无?转念一想,又觉得可能是方婕妤玩的什么小把戏,甚个“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朦胧中更见绝色,岂不是更有意趣。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说皇帝欣欣然带着王炳辉去赴方婕妤之约,他才走出含元殿,却有一小宫人走了进来,见主位的尊座上无人,不由“咦”了一声,转而寻到林天白,向他福了福,说道:“林大伴,我们贵太妃请皇上往福宜斋一叙。”林天白拿眼睛一瞧,见那宫人好生眼熟,正是康贵太妃身边的二等宫人南珠。林天白便也不敢拿腔作势,满面是笑:“原来是南珠姑娘,咱家可当不起姑娘一礼。姑娘来得不巧,皇上才出去了,不知贵太妃娘娘的事儿急不急?”南珠笑道:“不敢耽误皇上的事儿,只是多等一刻,我们贵太妃只好多受一番思子之苦。”
      什么叫“得势便张狂”,大约这就是了。林天白暗自啐了一口,心道,殷太后宫里的一等宫人都不敢这么对咱家,你不过是太妃宫里一个二等,就敢这样拿重话噎咱家了?
      心中腹诽,面上却不敢显露出来。只因为他是天子近侍,最能揣摩圣意,知道皇帝在三位母亲之间辗转,是何等痛苦难当。对康贵太妃这位生母的情愫,除了寻常母子间的依恋孺慕,更多了一分对她含辛茹苦二十年的心疼愧疚。故而林天白仍旧笑着:“嗳唷,可不敢怠慢贵太妃娘娘,南珠姑娘请先回去复命,就说皇上马上就到,咱家这就去请皇上。”南珠扬唇一笑,又施了一礼,便扬长而去。
      林天白看着她远去的背影,眼皮跳了一下,暂且咽下这口气,自去寻皇帝。皇帝的去向他倒也不是不知道,方才他徒弟王炳辉下来洗手的时候知会过他一声,知道皇帝亥正往月华门去了。且喜这月华门原是从含元殿去往福宜斋的必经之路,叫了皇帝,他抬脚就能走到福宜斋中去见贵太妃,半点都不耽误事儿。
      林天白走到月华门,只见原本灯火通明的甬道如今黢黑一片,只模模糊糊地看到许多影子,他年纪不轻了,眼神不济,一时也分辨不出是树影灯影还是人影,及至走到近前,眼中望见一方熟悉的明黄色衣角,他才欢喜地出声:“嗳唷,皇上您原来在这里,叫奴婢好找。”
      那片绣着蟠龙的衣角纹丝不动,衣角的主人并没有如往常一样转过来笑着应答他。林天白困惑地抬起头,只能看见皇帝高大的背影,不能看见脸色,王炳辉倒是看见他了,正在杀鸡抹脖般朝他使眼色。
      林天白见王炳辉面色惨白,情知不妙,再看皇帝的背影,只见他脊背绷得笔直,甚至在微微颤抖,不是气到极处就是在哭,哪一项都不是他一个小小内侍能承受的。林天白惊得倒退两步,屏住呼吸,这才注意到皇帝跟前两团小小的黑影并不是他原先以为的石头凳子,而是两个跪伏在地上的人。
      林天白眯起眼睛,努力辨认着地上跪着的是何人,正困惑间,忽见前方灯火通明,一大群人走了过来,最前面是两个打着灯笼引路的宫女,登时将黢黑的月华门照得有如白昼。林天白一下就看清楚了,跪在地上是两名女子,都穿着华丽的宫装,头上戴着十三厢的首饰,分明是宫中的妃嫔。
      没等他思考明白这两位妃嫔是做错了什么会跪在月华门前,点着灯笼的人群已经走到跟前,一管甜糯慈和的声音响起来:“皇儿原来在此处——这是怎么了?”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方才叫宫女去请皇帝的康贵太妃,林天白情知她是见儿子久久不至,干脆自己过来寻了,皇帝却不知她缘何来此,抿了抿嘴角,稍稍掩饰一下面上的怒色,柔声道:“母妃怎么来了?”康贵太妃笑道:“母妃见你许久未至,便过来找你了。”林天白赶紧低声道:“皇上,方才贵太妃娘娘打发宫人请您往福宜斋去,奴婢就是为此而来。”皇帝微微点了点头,只听康贵太妃向跪在地上的二人问道:“这不是——方婕妤么?怎的跪在此处?”
      林天白闻言,看看地上的人,见左边穿着柳绿色宫装的女子头上的一枚佛手簪十分眼熟,似乎确实是方婕妤,心道,贵太妃娘娘好眼力,方婕妤自始至终未曾抬头,她却一眼认出。
      二人嗫嚅着不敢说话,皇帝笑了笑,解释道:“方才儿臣过来,不知缘何月华门左近没有灯,黑魆魆的,与她们两个撞了个满怀,她们吓得什么似的,跪在地上请罪。”康贵太妃闻言,念了句佛:“大节下的,方婕妤也不是故意的,我儿素性宽仁,便饶过她这遭罢。”皇帝忙道:“母妃说得极是,儿臣也不是有意为难,只是撞得这一下,儿臣腰间的九龙佩不知飞到何处,正欲打发人寻,故而耽搁了。”又看向跪在地上的两人,“既然贵太妃发了话,朕自然不会怪罪你们,还不起来?”二人先后向皇帝和贵太妃谢过恩典,这才站起身来。
      康贵太妃向二人脸上觑了觑,忽然奇道:“这不是唐婕妤,你怎么也在此处?”她这话问得奇怪,好似方婕妤该在这里,唐婕妤却不该来似的,众人正在纳罕,康贵太妃却忽然笑了:“是了,你们两个原就要好,素来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又向皇帝道:“既然皇儿丢了东西,且喜母妃带了这许多人来,不如帮着你一道去寻。”皇帝点头道:“多谢母妃了。”说着就吩咐康贵太妃带来的一大群宫人四处搜寻。
      两个人都是打着找东西的旗号暗地里在找人,彼此却都不知道对方不是真的在找东西,好生有趣。皇帝存着心事无暇细想,在边上帮着找东西的林天白却觉得奇怪:康贵太妃素来不是爱排场的人,相反非常俭朴,皇帝给她配了许多宫人,她经常使唤的也就是宝钿花钿、东珠南珠四个,也不肯要女官随侍,顶多往慈宁宫问殷太后借了玉树帮着写字对账。怎么这会子却带了这么多宫人过来,仿佛是预备着打群架似的。
      林天白走到靠近隆宗门的地方,离皇帝和贵太妃站着的地方远了些,估摸着低声说话传不进他们的耳朵,便朝亦步亦趋跟着他的王炳辉使了个眼色,低声问道:“这是怎么了?”王炳辉上前两步,在他耳朵边上耳语道:“方才皇上收了张纸条,似乎是约他亥正到月华门去,徒儿陪着皇上过来赴约,见到方婕妤和唐婕妤两个。二人见到皇上非但不欢喜,反而好似见了鬼一般,面色惨白。皇上原本心绪颇佳,见二位小主的情状,不由奇怪,不过略问了两句,二人竟然跪下哭了起来,方婕妤战战兢兢呈上来一张纸条。原来是秦王殿下写了纸条约她们过来,却不知怎的,没见着秦王,反见到了皇上。”
      林天白饶是见多识广,也未曾经历过这样耸人听闻的事件,难怪皇帝气得发抖,若这事是真的,岂不是相当于做侄儿的给叔叔织了一顶绿头巾,还是一织织俩!王炳辉继续道:“皇上也未曾看见秦王殿下,疑心他见皇上来了,躲了起来,故而借口失了玉佩,在附近找一找。”
      林天白知晓始末,见这把火烧不到自己头上,略松了一口气,这才有闲心关心别人,心道若这事是真的,秦王府满门都得跟着完蛋,纵然女眷们保住了性命,也只能圈禁终身了。若这事不是真的,一个秦王并没有什么值得为难的地方,主谋如此行事,污水只怕还是为了泼到秦王的祖母殷太后身上。她的承嗣子孙出了这样的事,往后她在皇帝跟前永远抬不起头来,只怕死了也无颜和宣武帝合葬。
      他想了半日又觉得奇怪,自己出来找皇帝之前,似乎瞧见秦王正在含元殿里,怎么可能飞到月华门来?
      正疑惑间,忽然听见皇帝身后传来请安的声音:“旷邈给皇叔和贵太妃娘娘请安”、“望晴给父皇、祖母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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