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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0、率真公主直言证疑 ...

  •   最后,最值得反思的一件事,堪称康贵太妃的命运转折点,那就是冬至日花萼相辉楼福清找来内侍林进忠作为人证,指证许太后阴夺宫人子,导致许太后被迫避居寿康宫足不出户,卢氏晋位贵太妃的那次。
      福清绝对算不上聪明,相反是个很感性很冲动的人,她不过是在乾清宫附近徘徊了几天,就能查出陈年旧事,找到林进忠这样一个关键的人证吗?
      此外,在对峙的过程中还存在过一个疑点,那就是林进忠是从何处得知换子事件的?从消息源头来区分,知情者可以分为两批,一批是以许太后为首的当事人,包括许太后本人和换子时在场的皇子乳母;另一批是以康贵太妃为首的追查者,包括因为母子天性察觉异状的贵太妃本人,贵太妃的倾诉对象殷芷沅自己,还有后来者福清。
      福清是从林进忠那里查出真相的,林进忠则是自称与皇子乳母相好,结为对食,才从乳母口中知道了消息。可内侍与乳母结为对食,本身就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乳母不比宫女,后者是签了长契的宫奴,要在深宫中消磨至少十年的光阴,寂寞孤清,才会寻觅对食抱团取暖。前者则类似受雇的短工,结束哺乳后可以自行选择继续侍奉小主人还是回到家里。且能够做乳母的人必然生养过,也就意味着有丈夫。一个有丈夫又有自由的女子,要自轻自贱到什么样的地步,才会与内侍结为对食?
      彼时殷芷沅就觉得离谱,开口追问林进忠,让他说出乳母的姓氏,与许太后对峙,可林进忠闪烁其词,自称对食无数,记不清那妇人姓甚名谁。这话把自己恶心坏了,也堵死了追问的余地——倘若自己再问那乳母的身量面貌性情,他也可以用这个借口搪塞。此外,乳母能留在殿内见证甚至协助许太后换子,可见是许太后的心腹,怎么可能轻易把要掉脑袋的秘密说给半路相识的对食?
      如今再思考这个问题,林进忠到底是不是从乳母口中得知这个秘辛,还有待商榷。
      再换个角度,彼时林进忠出面揭发许太后换子,用的理由正大光明,说是自己作为最后的知情者,不忍心真相尘封,才站出来揭发。可是这样一个对食无数还记不清对方姓名的人,可见其贪花好色,薄情寡义,真的如他自己标榜的那般清正忠贞吗?
      所以说,一定是卢氏为了认回皇帝,才借着福清公主与许太后矛盾重重,想要扳倒许太后的时机,将换子的秘密告诉了林进忠,再把他送到福清公主手上。
      在这个假设之下,先前中秋宴上卢氏假借关心福清身体,吸引众人注意的目的也说得通了:若是当时被殷芷沅岔开话题掩饰过去,福清和许太后之间的矛盾就不会升温,福清对许太后就不会恨到杀之而后快的地步,也就不会动手寻找能够扳倒许太后的把柄,卢氏也就没有机会利用福清认回皇帝了。
      殷芷沅越想越觉得一切有理有据,并非妄言,顺着“林进忠是被卢氏送到福清面前”的思路再想下去,新的疑问产生了:为何卢氏要以林进忠为证人的人选?
      答案似乎也呼之欲出:林进忠是守陵太监,过得清苦,卢氏以一宫管事的位子利诱,他根本没有拒绝的理由。且花萼相辉楼事件之后,殷芷沅有一回到萱寿堂去,确实看见林进忠在萱寿堂中侍奉!而且林进忠身份特殊,还有一层“先帝大伴的徒弟”的关系,作为天子近侍,说出来的话的分量自然不是随便哪座宫里的洒扫宫人可以相提并论的。这个身份定然不是伪装的,因为他的师弟林天白见到他时的震惊和激动都十分真情实感。
      想到林天白,殷芷沅忽然找到了一个不错的验证思路。作为天子大伴的徒弟却被发配去守陵,要么是犯下了巨大的过失,要么如林进忠自己所言,听到了要掉脑袋的秘密,被师父藏匿起来。虽然林进忠林天白的师父已经过世,但只要询问林天白,当年他向师父询问林进忠的下落时,师父说他死了,是什么态度。
      若真是为了保护林进忠而把他藏起来,谈及此事要么云淡风轻,要么惋惜心疼,要么激愤不平。可若确实是因为犯了错被贬黜,厌恶、失望、恨铁不成钢,也是难以掩饰的。
      殷芷沅以“关心皇上起居”的由头将林天白招到慈宁宫问话,林天白如实说了,然后兜着一匣子太后赐给皇帝的奶点心回去了。他能混到天子身边第一人的位置,自然乖觉,明白什么话不能多问,什么话不能乱说,因此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殷太后突然打听起陈年旧事,但他还是选择不闻不问,守口如瓶。
      林天白走后,殷芷沅的手颤抖得厉害,她不得不用左手握住右手,才能掩饰住自己的失态。
      果然!林明书提起林进忠的时候很不耐烦地尖声说道:“他死了!”并且很生气地警告林天白不要再问。至于什么“随侍先帝于地下”,乃是当时林天白看见皇帝生气,美化了师父的说辞。
      殷芷沅急喘了几口气,扬声道:“杜若呢?”杜若寻常不在内殿侍奉,外面听见太后喊人,隔得一会才低着头小碎步进来,恭敬问道:“太后唤奴婢做什么?”等待的间隙殷芷沅已经稳住了心神,向杜若道:“你即刻去一趟福清公主的府邸,把她请过来,就说哀家想念小外孙女儿了,让她带着清河县主进来请安。”
      杜若聪明灵透,听见太后说话语速很快,还用了“即刻”这样的词,知道事情紧急,便飞也似地领命而去,福清听见太后召请,还要更衣,也被杜若阻拦了,立刻把她领进宫里。
      殷芷沅在最心乱如麻的时候依旧记得做戏做全套,见福清来了,她先抱起卓姐儿逗弄了一会,又拿出一副镶金嵌宝的金跳脱给她戴上,等卓姐儿被抱到偏殿吃点心,她还同福清寒暄了几句,这才看似闲谈一般云淡风轻地说道:“前儿好端端的,也不知怎么,康贵太妃突然往哀家这里赔不是,说不该把许太后病重时哀家照拂她的事情告诉你。哀家半点没有怪她的意思,可是你在她跟前说了什么?”
      福清吃了一惊,愕然道:“没有啊?真是奇了,卢娘娘告诉我的时候,还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别告诉您是她说的,我倒是持住了没说,怎么她反倒自己说了?我原也觉得无妨,您再不是那等会因为这种小事而兴师问罪的人。”
      诈出来了。
      殷芷沅一面觉得福清好忽悠,一面得到确认后又觉得心跳得厉害,她强忍着内心的震撼,继续云淡风轻地说:“就是这个理儿呢,哀家也笑说她太小心了,如今都是贵太妃了,还活得战战兢兢的。”她将面前一碟子酥炸馓子往福清面前推了推,“哀家记得你喜欢这种酥脆的,多用一些。”
      等福清依言拿起一个馓子吃起来,她又柔声问道:“说起来,哀家见你和康贵太妃关系不错,从前你父皇没走的时候,绝少见你同她结交,如今倒是要好起来。可是揭穿许太后换子那一回,她助你良多的缘故?”
      “是啊……”福清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等她意识到方才殷太后问了什么,不由剧烈地咳嗽起来,喷了一手帕的馓子渣滓。
      幸好是精心教养的公主,失态也在可控范围内,没把渣滓喷到桌上地上。殷芷沅连忙轻拍福清的脊背,俨然一副慈母的模样,口中笑道:“多大的孩子了,还能吃成这样。”又吩咐灵椿倒茶给福清顺气。
      福清喝了茶止了咳,将包了酥渣的帕子放在桌上,这才缓过神来,怔怔地看着殷芷沅:“这件事,也是卢娘娘告诉您的?”殷芷沅笑而不语,落在福清眼里,就当是她默认了,她松了一口气:“那就好,虽然不明白卢娘娘为甚前后态度不一,分明千叮万嘱叫我不要告诉旁人的,转头她自己说了出来,总之不是从我这里漏出来的就行。”
      殷芷沅顺着福清的话笑道:“原是前不久哀家往萱寿堂里去,瞧见林进忠在里头当差,他如今可算是过上好日子了,瞧着发福了不少,康贵太妃也算是知恩图报了。”福清点头道:“可不是么,卢娘娘真是个心慈的。她刚把林进忠从皇陵找回来的时候,他还瘦得细竹竿似的。”
      殷芷沅达到了目的,又特意叮嘱她一句:“你是个心直口快的,下回见她的时候,可别特意提起来这两回事。她在哀家跟前说起的时候,颇有些自悔失言的意思,你若再提起来,她岂不尴尬难堪?”福清不觉有异,点头道:“不消母后说,女儿省得的。”
      又闲话了几句,福清便带了女儿告辞回去。出去的时候心中还有些纳罕:太后宫里的内侍催得这样急,她还以为太后有什么要紧的急事要找她,身上穿的还是家常的衣裳,结果把她叫到宫里,不过拉了半日的家常,外加给她女儿一副跳脱。
      许是那小内侍性子着急吧。福清没有多想,更没觉得今天的对话有什么异常,打量着女儿手上的金跳脱,见上面镶着龙眼大的蓝宝石,心道这样好的东西,便是往后女儿长大了戴不下了,也可以把这颗宝石挖出来嵌簪子,欢欢喜喜地回去了。
      殷芷沅求证于林天白和福清,从旁佐证了康贵太妃卢氏并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般柔弱良善,可依旧没有直接的证据,证明她与禹哥儿之死有关。
      事情发展到这里,依旧走向死胡同,似乎唯有直接与卢氏这个嫌疑人对峙,才有机会一窥过往的真相。
      可是在毫无明证的前提下贸然对峙绝对是下策,不仅很难得到真相,反倒打草惊蛇,让卢氏对她产生隔阂,进而提防她乃至视她为敌。
      事到如今殷芷沅仍旧不愿意一竿子把卢氏打死,还是将事情分成了两面:若卢氏与禹哥儿之死无关,那就算她坑害利用福清,也只能说明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她为了认回自己的儿子,使了一些不那么见得光的手段。其情可哀,原不原谅她是福清的事,自己没什么可说的。
      可若卢氏与禹哥儿之死有关,或者将白氏骗出长阳宫的事有她的手笔,那她就是货真价实地与自己结了仇。殷芷沅是个奉行“以直报怨”的人,毕竟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她虽然慈和好脾气,却也不能由着别人欺到她头上还笑眯眯地任人宰割,尤其是关乎她的儿子,那是逆鳞所在。
      殷芷沅自认为不是一个能忍的人,她此刻恨不得即刻飞到萱寿堂内扯着卢氏的衣领子问个清楚,可理智告诉她绝对不能这样做,惊动卢氏便罢了,中间还隔着一个皇帝。若被皇帝知道自己疑心他的生母,不知道还会做出什么举动。他又是个耳根子软的,倘若卢氏借机往他耳朵里吹点诋毁自己的话,母子彻底离心了,自己查明禹哥儿惊马真相、为儿子报仇雪恨的日子,就更遥遥无期了。
      念及此,她不由悲从中来。即使贵为太后,号称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也依旧不能跳出宿命给女性套上的枷锁。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女性的一生都没有为自己做主的时刻。她第一次离禹哥儿死亡的真相这样近,只隔了一层窗户纸,伸伸手就能捅破,求个明白,求个安心,求个无憾无怨,却还要顾忌皇帝的脸色和心意,战战兢兢,瞻前顾后,隐忍蛰伏。
      若是舜哥儿在世,一切就都好起来了。若他还在,宣武帝也许就不会在忧虑和悲痛中早逝,禹哥儿也不会因为挡了路碍了眼被人盯上,黄氏和宝庆不会半生凄苦,自己也不必和一个耳软心活的庶子虚与委蛇扮演母慈子孝的折子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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