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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9、憨厚花匠记档立功 ...

  •   等等,会不会还存在一种可能性,就是那株山谷百合虽然的确出自康妃的花房,却不是康妃给他的,而是他自己跑进去采的呢?
      于是尚且没有走远的李大忠又被叫了回来,听到问话,他抓了抓脑袋,十分肯定地说:“除了康妃娘娘会亲自过来看花,指点小的一些养花的注意点,非但二皇子殿下没来过,其他任何一个主子也未曾进来过。”他说完,见殷太后没有发话,又小心翼翼地补充道:“您若不信,小的可以回去把出入花房的记录找出来给您过目。”殷芷沅奇道:“花房里还有记录?”
      李大忠憨厚一笑,向她解释了缘故。花匠多是穷苦人,没有读书识字的机会,自然也想不起来用文字记档这样的主意。但他们才进花房的时候,有个被分配到花房打杂的小内侍却识字。彼时宫里有三个年纪仿佛又水火不容的公主,时不时就要跑进花房掐花儿,或是打扮或是斗花斗草,弄得进上的花卉数目对不上,小内侍便起了记档的念头,届时丢了花儿,上面追查下来,何日何时,哪位公主拿了什么花,都记得清清楚楚,就不必他们承担责任了。为此小内侍还趁着不当值的闲暇,略教了他们几个字,虽然仍旧不通文墨,但记录一下贵人的代号和花卉的品种还是足够的。
      殷芷沅便命他去取,不多时册子到手,泛黄的纸页上遍布颜色可疑的污渍,还有一股浓郁的泥土腥气和肥料的臭味,脏得殷芷沅都不敢翻开。李大忠有些尴尬地搓了搓手,将册子翻到宣武十九年的四月,殷芷沅捏着鼻子戴上老花眼镜去看,见禹哥儿走的那一日歪歪扭扭地记录着一个“康”字,两边还各少了一点,后面写着一串花卉名,里面一多半都是别字,却也能让人看懂,的确没有提到禹哥儿来过。
      殷芷沅沉默片刻,叫李大忠翻到崇文十八年的九月,她记得那时候因为舜哥儿走了,她夜夜无眠,唯有点着康妃手制的瑞麟香才能有片刻好眠。九月初,有一日旧香用完了,新的还没制成,康妃就提议让她从花房直接拿一盆瑞麟香的原材料回去熏屋子,还特别叮嘱她别用手去碰,那花是带毒的。
      册子上崇文十八年九月的记档里确实有一页记录着那个她都快忘却的花卉名称,旁边写着一个大大的“黄”字。彼时宫里是没有姓黄的妃嫔的,想必那是“皇后”的“皇”的错字。
      这册子和自己的记忆对得上,可见不是胡编乱造的——也没有胡编乱造的必要,且不说以莳花为生的花匠能有什么动机编造记档,单是这册子有碍观瞻的尊容,便是编造了也没人愿意细细翻看。
      李大忠讨好地将崇文十八年八月这座特殊的花房存在伊始,一直到禹哥儿逝世,中间的每一页都翻了一遍:“太后娘娘您瞧,二皇子殿下从来没有到过小的负责的花房半步。”殷芷沅点了点头,顾不得册子上呛人的臭气,又靠近了一些,道:“你再将它翻回崇文十九年四月份。”
      李大忠依言翻回去,殷芷沅虚点着上面那个“康”字,问道:“四月十三那一日,康妃来过,且拿走了许多花儿?”李大忠点头道:“是咧,康妃娘娘时不时就要过来取花,有的是剪下来,有的连盆带走,有的不要花骨朵单要叶子,生怕底下人弄不清楚,都是亲自过来的。”殷芷沅顿了顿,又问道:“你可记得她是上午过来,还是下午过来的?”李大忠苦思冥想了一回,苦着脸道:“小的记档没记得那样细,实在是想不起来了。但一定是在白日,康妃娘娘从未晚上过来过。”
      那是肯定的,晚上乾清门、日精门、月华门都要下钥,她就是想出来也没法子。
      殷芷沅虽然没能得到精确的时间,但更觉得李大忠说的都是实话。她仔细辨认了一番,那一日康妃取走的花卉,果然在里面寻到了山谷百合和四季海棠。四季海棠边上还写着个“蒋”字,李大忠解释道:“四季海棠是从老蒋的花房采的,同一批进上的花就记在同一本账上。”
      她想起自己早些年在大皇子宗哥儿落水那一回说过的话:宫里是没有巧合可言的。为什么禹哥儿惊马那一日,康妃刚好去花房采了山谷百合和四季海棠,禹哥儿又刚好将这两种花带在身上?
      她不想凭空怀疑别人,可是事实摆在眼前,她也不会用相处几十年的情分蒙蔽自己的双眼。
      她颓然地闭了闭眼,只觉得一颗心如坠冰窖,正想再次让李大忠退出去,忽然又想到一个问题:如果康妃是对禹哥儿或是他的坐骑下了毒,太医没道理验不出来。难道说一切真的只是巧合:去演习骑射的禹哥儿路上遇到去花房采花的康妃,两个人打了个招呼,禹哥儿从她的花篮里挑了几朵新奇好看的要过来带在身上,打算骑马回来送给自己。可是骑马的时候发生了意外,这才让一切变得不幸。
      她看向李大忠:“你侍弄花儿草儿这么多年,想必深谙花草的药性,哀家问你,你可知道有什么花草能让温驯的马儿突然发狂吗?”李大忠愕然道:“那可多咧……”殷芷沅道:“你单往你花房里有的去想。”
      李大忠确实说了一些出来,可那些要么不在康妃摘走的行列,要么都得被马吃下肚才会发挥作用。可一旦吃了,太医总能查出痕迹,或是胃袋,或是口沫,或是马儿的表现出现异状。可彼时那匹马虽然被宣武帝泄愤杀了,可在杀死之前和之后,太医都仔细查证过,没发觉有半点不对的地方。除非有一种特殊的毒药,只是给马儿闻了一下,又要毒性剧烈短时间内发挥作用让马发狂,又要很快挥发干净不留痕迹,若是区区花房的植物这么神奇,早就被研制成武器投入军用了。
      殷芷沅再次无功而返,她留下那本脏兮兮的册子,打发李大忠回去,自己凝视着册子发怔。难闻的臭气刺激着她的鼻腔,一开始还觉得多闻一刻自己就要原地升天,可熏久了却觉得鼻子发麻,反倒没那么难以忍受了。
      花房的册子只能证明那一日禹哥儿见过康妃,却不能证明禹哥儿惊马与康妃有关。惊马事件到底是一个意外还是人为之祸呢?
      殷芷沅反复琢磨,忽然发觉一个不合理的地方:禹哥儿死后宫中上下都伤心欲绝,康妃素来与自己相厚,也曾过来告别禹哥儿的遗体,说些劝慰的话。可她从头到尾半句没有提过自己当日见过禹哥儿。
      这件事很不寻常,通常人们安慰痛失挚爱之人的时候,总爱说些那人生前的点滴作为怀缅,康妃素来温柔细致,作为在禹哥儿出事之前最后一个见过他的人,没道理不把这件事说出来宽慰自己。
      又或许是禹哥儿出事之后自己和宣武帝大动干戈查明禹哥儿之死是否有蹊跷,康妃担心说出此事之后旁人对她产生怀疑?康妃生性胆小怕事,同她说话大声些她都要瑟缩,遑论盘问她了。若说康妃害怕生事,收买了禹哥儿的随从,叫他们不要提起自己见过禹哥儿,似乎也说得过去。
      线索到这里就断了,殷芷沅忽然生出一种冲动,想要直接走到萱寿堂去问问如今的康贵太妃,那一日究竟发生了什么。想想又觉得自己可笑,这样直来直去地盘问,卢氏肯定会顺着对自己最有利的那种说法来答话,肯定说自己确实邂逅了禹哥儿也给了他几朵花,后来听说他惊马,自己心中害怕,才买通小宫人别提起禹哥儿见过自己,横竖自己是清白的,只是少生一事罢了。
      就算是卢氏突然撕破脸,一改温和懦弱的模样,如许太后那般挑着眉头冷笑,坦然地承认:一切都是我做的,如何?横竖如今坐在尊位的是我的儿子,你能奈我何?你手头可有证据证明是我害了禹哥儿?你还能让我偿命不成?
      自己也确实无可奈何,因为手头的证据不足以证明卢氏有罪。
      想起许太后,殷芷沅忽然想起许太后避居寿康宫的时候同自己说过的话:“那卢氏看似温温柔柔的,决计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你虽素来与她亲厚,却保不齐哪一日碍了她的事,也会有对上的一天,你恁般心软,届时肯定不是她的对手。”彼时还觉得那是许太后的激愤之语,自己没当回事。可如今回想起来,却觉得如雷贯耳,许多隐隐绰绰原先没有多想的事,都一一浮现在眼前,不由让她觉得自己几十年来都不曾看清楚卢氏的真面目。
      一回是许太后与福清大吵大闹的那一次中秋,原本殷芷沅扯了个谎,已经将场面圆过去了,卢氏忽然问了一句福清怎么了,将众人的注意力引到福清身上,发现福清有孕,事情才变得一发不可收拾。彼时自己就觉得卢氏的举动有些奇怪,她素来很会看人脸色,明知道自己不想将事情挑起来,却还要引起旁人的注意。不过转念一想,也许卢氏纯粹是忧心福清的健康,便也没有多想。
      另一回是春狩的时候,严氏想跟了去,苦苦求了卢氏好几日,动静闹得连慈宁宫都听说了,可直到最后也没见卢氏发话要随行。她素来最是心慈的,严氏待她恭敬,便是自己实在不想去,开口叫皇帝把严氏带去也不难,她却没有这样做。不由让人疑惑,平日里她那般温和怜下,是真的还是演的?
      有了这两件事作底子,殷芷沅愈发想起一串儿有些古怪的事,忍不住都想把它们挂在康贵太妃的头上。
      首先是许太后生病那会子,自己照顾她,不知怎么吹进了福清的耳朵里,引得她跑到慈宁宫来兴师问罪。彼时自己就觉得奇怪,福清住在公主府,鲜少往宫里来,是从何处知道自己帮了许太后的?
      福清性子冷傲,宫里并无与她交好之人,唯有康贵太妃,因为先前福清拿出许太后并非皇帝生母的证据,算是间接帮助卢氏认回了自己的儿子,两个人经此一事算是有了情谊,福清每回入宫,看望自己之后偶尔也会去萱寿堂小坐。宫里的其他人没有动机挑唆福清公主生事,但若是自己被福清烦得受不了,停止对许太后的优待,被许太后害惨的卢氏是乐见其成的。此事到底是谁吹的耳边风?
      其次是宁安公主从太湖石上跌下来那件事,那阵子许贵妃和三皇子官哥儿的日子很不好过,被小内侍指证三皇子推宁安公主下来,只是众多事件的一个爆发点。许贵妃母子穿了那么多的小鞋,纯粹是因为宫里人拜高踩低见风使舵,还是有人出面给他们一些暗示,充当了这个风向标?许贵妃为人乖觉,鲜少与人结怨,宫里有谁有动机这样针对他们?皇后虽然与许贵妃立场不同,但她屡次帮助许贵妃母子,已然排除了嫌疑,又有谁与许太后结怨,迁怒到许贵妃和三皇子身上呢?
      还有就是从前白氏忽然从长阳宫里跑出来的那一次,彼时有一个非常值得玩味的细节,就是侍奉玉树的春生,被康贵太妃借到萱寿堂去对账了。白氏被骗出长阳宫那会,若康贵太妃为春生提供的不在场证明站不住脚,一切似乎就说得通了。若说那件事是康贵太妃主使,逻辑上似乎也能自洽:假如皇帝相信确实是殷太后算计了白氏要置白氏于死地,定然会对嫡母感到齿冷,进而疏远她,那整座皇宫里就只剩下康贵太妃一位值得他尊敬和奉养的母妃了。
      当时非但殷芷沅自己,连受害者白氏的关注点都在于,到底是谁要对白氏赶尽杀绝,都觉得设计这个全套的主要目的是害死白氏,坑害殷太后只是计策的一个环节。但假如事情的真相恰恰相反,主要目的是离间皇帝与殷太后的母子亲情,弄死白氏才是顺带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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