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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莲下魂是枉死义士 ...

  •   众人一回想,先前贤妃泛舟而歌的时候,确实是从远离水榭的方向过来,若说贤妃是从这里登舟,路线上确实对得上。
      这样一来,为何无人听到大皇子的呼救声,也可以解释了:彼时山上传来乐声,水中又有贤妃的歌声,就算风从四面八方吹,都怎么也无法将一个小孩子的呼救传到附近的人耳中。
      而后来乐停歌止,众人听到的呼救也并非出自力竭的邓夫人之口,而是找了侍卫前来救援的婢女。
      这样一来,贤妃这一场精心策划的莲中仙子的惊艳出场,本来只是邀宠的小心思,却无意中变成了儿子的催命符!若不是她想给皇帝一个惊喜,遣散了守在莲花池边的宫人,大皇子就不会落水;若她没有安排宫人在山上奏乐,附近的人就能听见大皇子的呼救……若不是邓夫人舍命相救,如今躺在地上没了气息的,就是自己的儿子!贤妃面白如纸,双眼直竖,一下子昏了过去。
      这一次再不似刚下莲舟时那番无病呻吟的矫揉造作,贤妃翻着白眼,十分不雅相,却让人知道她确实是心中愧疚痛苦自责到了极致,连形象都顾不得。
      而皇帝听了贵妃的说辞,又见怀中爱妃痛极而晕,情知贵妃所言不假,再也没有立场苛责旁人,只得匆匆将落水之事以“意外”盖棺定论,好生安抚了闻讯赶来抚尸痛哭的卫国公。
      那卫国公夫人嫁入国公府不过九年,膝下只有一个才八岁的儿子和一周岁的女儿,夫妻伉俪情深。卫国公还不到而立之年,八尺有余的汉子,泣血般凄声唤着:“荣娘,结发为夫妻,承诺过的白首不相离,你怎狠心弃我而去!叫为夫如何挨得过漫长余生,云哥儿和婵姐儿又该如何承受失恃之痛!”抱着妻子的尸身哭得背过气去,在场的夫人们多有不忍,纷纷掏出帕子来拭泪。
      邓夫人不惜己身救了大皇子,皇帝有意厚赏邓家,只是卫国公祖上本就是开国元勋,封为公爵已是无上荣耀,封无可封,只得许诺厚葬邓夫人,赐下许多财帛和珍稀之物,又承诺亲自写下祭文,盛赞邓夫人仁厚之举,给了不少死后哀荣。
      好不容易给足了卫国公府面子里子,遣散了赴宴的贵夫人,皇帝面露疲态,正欲命众人散去,殷芷沅沉声道:“许太后和康太妃若是乏了,自请回去歇息,其他人留步,这落水之事,哀家还有话要问。”众人原本都疲惫不堪,只想回去歇着,听见殷太后发话,一时间神色各异。康太妃告了乏累去了,许太后选择留下来,只为听听这落水一事上还有什么隐情,连刚才晕过去的贤妃都被叫醒了。
      皇帝脸上闪过一丝疑惑,随后恭恭敬敬地向殷芷沅道:“母后明察秋毫,可是发现了什么?”殷芷沅淡然道:“宫廷之中,没有‘意外’可言,宗哥儿落水,难道真的是失了脚?”
      众人闻言,仔细一想:大皇子身份尊贵,身边定然跟着大批伺候的人,虽然莲花池边的宫人被屏退,大皇子身边跟着的人又哪里去了,怎么会平白让他落水,而无人知晓?
      大皇子的乳母李氏早在他落水被救的时候就赶来了,老老实实跪在一边等候发落,如今听见太后发问,忙膝行几步,上前回话:“回太后娘娘的话,大皇子惯例要歇午觉,这个时辰本是皇子歇晌的时候,奴婢守着大皇子,一时不查,也跟着打了个盹,醒来就发觉大皇子不见了……”剩下的话殷芷沅不必细听就知道:李氏自己犯困,宗哥儿又是活泼好动的年纪,不睡觉偷跑出去玩乐,李氏醒来发现皇子不见了,倘若当即叫嚷出来,事后自己少不得被治一个怠慢之罪,所以不敢声张,只私底下悄悄寻找。难怪大皇子落水的消息一传出去,她比长乐宫任何人都更早赶过来。
      皇后见皇帝神色不豫,捧着肚皮发话道:“没能看顾好皇子,便是你的失职,从此你也不必做大皇子的乳母了,长乐宫里另外挑了人伺候。”贤妃原本刚刚苏醒,还在发怔,如今听见是乳母李氏失职,心中的愧疚与恨意瞬间都有了发泄口,正目露凶光想让李氏偿命,却见皇后看了她一眼,悠然对李氏道:“如今大皇子刚吐出水来,身子还虚弱,本宫就不重罚你,权当为大皇子积德,倘若大皇子有什么好歹,你就自求多福吧。”贤妃闻言,眼中流露出后怕的神色,目光便软了下去,没再发话了。倒是皇帝开了口:“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自己下去领二十个板子,让伺候皇子公主的宫人都来观刑,知道怠慢了主子是个什么下场。”
      李氏听见大皇子落水,便知道自己性命堪忧,如今只是丢了前程,性命无碍,二十个板子也只是皮肉之苦。她抚养大皇子到三岁,朝夕相处,拍嗝喂奶,心中怎的没有母子亲情,如今听说大皇子落水,害怕之余,又怎么不会自责。听闻大皇子保住了性命,心中早念了百来句佛,如今受这一顿板子,心里也甘愿,并无怨怼。她恭恭敬敬地磕了头,又膝行到皇后跟前多磕了一个,便退下去领罚了。
      殷芷沅看着皇后,眼中露出满意的神色。宅心仁厚,得饶人处且饶人,这就是她心里最中意皇后的地方。知道在贤妃发落之前先下手为强救下李氏性命,便是个好的。至于皇帝,同为仁爱之人,他的考虑就比皇后又多了一层,知晓杀鸡儆猴的道理。这一抓,抓的是规矩纲纪;这一放,放的是仁善之心。见儿子媳妇都有了出息,没有人比她这个当太后的更欣慰了。
      处置了李氏,殷芷沅又道:“长乐宫距离莲心池,那可是隔着十万八千里。宗哥儿这么个两三岁的孩子,是怎么走过来的?”殷芷沅见四围鸦雀无声,无人开口,又道:“相干的人还是趁早出来自首罢,坦白从宽,还能挣个从轻发落,莫要里子面子被哀家撕掳干净。”
      听她话里的意思,似是已经掌握了证据,其实殷芷沅自己也没什么头绪。只是大皇子何故从西六宫之首的长乐宫跑到御花园的莲花池,显然有蹊跷,反正这群宫妃年纪尚轻,经不住事,她便指望着能将凶手诈出来。
      环顾四周,众人依旧是神色各异,多是惊恐之色,皆在情理之中。皇后是最为淡定的一个,身为六宫之主,肚里还怀着龙种,纵有什么污糟之事也沾染不到她身上来;许太后事不关己,反正险些丧命的是她讨厌的贤妃的孩子,正跷着脚看热闹;贵妃的表情有些凝重,毕竟是她掌宫务的时候,谁出了问题她都脱不了干系,紧张也是情理之中;贤妃目光灼灼,仿佛只要殷芷沅指出谁是害了她孩子的真凶,她就能瞬间扑过去咬下对方一块肉来;三个低位的妃嫔是清一色的呆滞恐惧,也看不出什么来。
      殷芷沅没什么收获,有些失望得垂下眼皮,余光瞥见她身边的江蓠穿的一角裙子,却忽地笑了。
      她也是急傻了,忘了这宫里头主子害人,根本犯不着自己动手。
      于是她继续说道:“还不承认?莫等大皇子醒过来亲自指认了,便迟了。”大皇子早就会说话了,而且被贤妃教养得颇为聪明伶俐,即使惊恐之下没有看清是谁推他落水,至少也能认出将他带到莲花池边的人。
      果然,此言一出,便有人动了。借着前面人的掩护,悄悄地退了半步,将脸掩在旁人身后。
      殷芷沅捕捉到那人的身影,目光立即往她所在的方向看去,虽然她的脸被前面的人挡住了,但挡在她前面的竟还是一张熟面孔,正是袁婕妤身边的梦盈。
      殷芷沅笑了笑,朝她招招手:“你过来。”
      梦盈似乎被吓了一跳,见殷芷沅的目光锁定了她,登时紧张起来,她咽了口唾沫,走到殷芷沅跟前,殷芷沅看都没有看她身后一眼,只向梦盈道:“哀家知道是你抱走了大皇子。”梦盈一惊,连称呼都乱了:“我没有!”她的主子袁婕妤也惊慌起来:“太后明鉴,梦盈时刻随侍在臣妾身边,宴会期间臣妾没有离开水榭半步,又岂会抱走大皇子?”
      殷芷沅这才用余光去看方才躲闪的人,那是一个小个子的宫女,虽然不高,但看起来颇为结实,难怪抱着个孩子走了这许多路还能面不改色。她看见殷芷沅认定梦盈是凶手,原本紧绷的身躯微微放松下来。
      殷芷沅心中有数,便朝梦盈笑笑:“不必如此紧张,哀家只是玩笑罢了。”
      梦盈先前见识过殷太后雷厉风行发落人的样子,本就存了几分畏惧,如今吃这一吓,脊背上都是汗。袁婕妤也是一副受惊过度的模样,竟然忘了尊卑,尖声道:“太娘娘娘莫不是没什么头绪才如此咋呼,想把凶手吓出来?”
      她话音刚落,便有数声“放肆”、“住口”、“休得胡言”喝止了她。殷芷沅见自己人缘还不错,笑眯眯地向袁婕妤道:“你说得不错,哀家确实是没什么头绪才想把凶手吓出来。这法子虽笨,却也好使,哀家已经知道了,抱走大皇子的真凶是你身后那个矮个子的宫女。你要不认也可以,要么把大皇子叫醒了出来指认,要么找个刑部的仵作,辨一辨大皇子手上、身上可有什么证据,大到荷包、手帕,小到脂粉香气、头发丝,都是证物呢。再不济,使人往水里捞一捞,大皇子力气可不小,落水挣扎的时候说不定抓了一根发钗、半片衣角之类的掉在水里?”
      贵妃身边的鱼潜也恰到好处地接口道:“奴婢认得那个宫女,午宴的时候她确实离席过很长一段时间,回来换了一身衣衫!”袁婕妤忙道:“那是因为水盈她打翻了酒盏弄污了衣衫!”
      就在她说话的同时,那名叫水盈的矮个宫女再也持不住,膝盖一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看着她战战兢兢、大势已去的样子,殷芷沅暗自松了一口气,本来她还担心要是大皇子惊吓过度认不出人,又真的恰好没有落下一点物证,她该怎么收场呢,谁知水盈这么经不住事。
      不过她要是经得住事,方才就不会吓得倒退几步露出马脚了。
      袁婕妤见水盈露怯,心里恨铁不成钢地啐了一口,脸上却露出狐疑和愤怒之色:“你这贱婢,自称弄污了衣衫回去更衣,难道是骗我的不成?”水盈望着袁婕妤恶狠狠的眼神,磕了个头,泣道:“是奴婢欺骗了婕妤!奴婢回去换衣衫的时候,路过长乐宫,看见偷跑出来的大皇子。因为奴婢与那李嬷嬷有些龃龉,便故意抱走了大皇子,想叫李嬷嬷急上一急。奴婢哄大皇子说带他去找母妃,就将他带到了御花园,找了个人少的地方就放下了,本想着大皇子走几步就能遇到人,定然不会出事,奴婢就回去了。”
      水盈的这番说辞,倒是也能自圆其说,将落水之事从一桩纯粹的意外变成了掺杂了人祸的意外。但是事情就到此为止了吗?
      殷芷沅觉得没有,因为袁婕妤的神色,实在是太可疑了。
      可是真的要对袁婕妤赶尽杀绝吗?倘若继续逼问水盈,让她把袁婕妤咬出来,袁婕妤会不会又咬出一个身后之人,将这盆污水泼到更高位的妃嫔身上?
      众人见殷芷沅脸色变化,也纷纷猜测她会如何决断。殷太后素来仁慈,会如何处置这害死一位贵妇,且险些害了皇子性命的刁奴呢?
      这时候,一声稚嫩的呼唤转移了众人的注意力,循声望去,见是方才落水受惊、昏迷不醒的大皇子悠悠醒转,正在呼唤母妃。贤妃将他紧紧揽在怀里,仿佛攥着失而复得的珍宝一般,放声痛哭起来。
      殷芷沅望着他小小的背影,联想到这个孙子平日里活泼讨喜的样子,目光却似穿越了时光的洪流,投射到另一个十分相似的小小身影上。
      她想起了曾经养在她膝下的先帝二皇子,禹哥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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