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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7、山谷百合形似铃铛 ...

  •   方婕妤在日精门前等的当然不是秦王,而是唐婕妤。唐婕妤自遗帕事始,虽然不再将心事说给方婕妤知道,唯恐她苦劝不住扫了自己的兴头,可此番她借着秦王入宫为其父祭祀的便宜,入奉先殿私会,却还是找了方婕妤求助。
      她虽然为了情之一字不顾一切,到底还是畏惧被人抓包,所求不得反倒香消玉殒。她孤身一个从东六宫跑到奉先殿十分可疑,可与方婕妤结伴而行,纵然被发现了也好有个说法。且将方婕妤安置在日精门外,还能起个望风报信的作用,虽然她早就踩好了点,知道这个时间奉先殿里除了秦王夫妇并无旁人,可万一殷太后或是安成公主突然来了,也好让方婕妤提前报信。
      方婕妤听见唐婕妤昏了头想跑进奉先殿跟秦王剖白心迹,吓得险些昏过去,说了两车的劝告,说得嘴角冒泡,唐婕妤依旧吃了秤砣铁了心。方婕妤又不敢抛下她不管,若她真在奉先殿被太后或是安成公主抓包,便是九命猫转世都活不成了,只好跟着她,果真在日精门外望风。
      她又惊又怕,抖得几乎立不住,不住地徘徊踱步,祈祷唐婕妤快些出来,谁料唐婕妤没过来,反倒先等来了康贵太妃。方婕妤素来是个存不住事情的人,不然也不会被当年还是僖嫔的庄妃一盘问,就吓得脸色大变。她深知康贵太妃若是多盘问几句,自己就要从望风的变成自首的,吓得干脆脚底抹油溜了,心中想着方才同贵太妃说话的时候横竖动静不轻,在奉先殿内的唐婕妤合该听见了才是。
      唐婕妤并没有方婕妤所想象的顺风耳,她的一颗心都被活生生站在她面前的秦王填满了,那张在梦魂深处描摹过无数次的俊美无俦的容颜近在咫尺,秋泓般的凤目中倒映着自己酡红的双颊,可他眼中却没有如自己一般的欢喜,甚至连困惑错愕也无,无论是微微颤动的瞳孔还是无风自动的襟袖都述说着他的恐惧。
      她喃喃诉说着满腔的爱慕之意,期待着他被自己这一腔跨越伦理禁忌和身份鸿沟的爱意所打动,可他却一副见到洪水猛兽的模样,她只好不管不顾地将他抱住。
      他身上是清冽的柑橘香气,青涩而又芬芳,经得最初的酸涩便能回味出后劲的甘甜,与皇帝身上龙涎香的华贵厚重截然不同,满满的是她最喜欢最向往的少年感。可她还来不及细细品味此刻的幸福,秦王就用力推开她慌不择路地跑了。
      等她从错愕和伤心中回过神来,走出奉先殿,哪里还见得到秦王的身影,非但秦王不见了,原来约好了给她望风的方婕妤也不见踪影。唐婕妤怅然若失,只好回到永安宫中。
      几个当事人和知情者都一夜不得好眠,提心吊胆着忧心东窗事发,谁料一夜无话,宫中连半点流言蜚语都未曾传出来。众人都道除了自己人并没有旁人发现,这才略松了一口气,捱了半个多月,一切风平浪静,众人便渐渐将此事淡忘了。
      到九月里,又出得不大不小一件意外:太子秋狩的时候惊了马,从马上摔落下来。
      此番秋狩不似崇文十五年那般大排场,不过是皇帝带着几个儿子寻了个小些的围场练练骑射,勋贵宗亲和后宫女眷都未曾随行,也没有一呆七八日,统共也就一两日的功夫。
      皇后才知道皇帝要带着几个儿子秋狩的时候,就把三位皇子身边随侍的人都叫到坤宁宫细细叮嘱了一番,小到“多带几套骑装备着更换”,大到“提防着刺客,小心野兽伤人”,还双管齐下把春日里从碧云寺求的平安符一道带去,叮嘱宫人给他们佩戴。
      谁料秋狩的头一日,就出了这样的事,皇后接着消息,眼睛里几乎要迸出火星子,那报信的宫人叫她盘问得双腿发软,得知太子只是摔出了皮肉伤,连骨头都不曾跌断,这才松了口气。
      太子惊马,余下的人也无心狩猎,干脆打道回府,皇后早早地守在东宫,见太子是叫人抬进来的,痛叫一声“我的儿!”太子躺在春凳上,口中不住地宽慰皇后:“母后稍安,儿臣并无大事,只是有些擦伤罢了。”皇后亲自看一回太子的伤口,见他腿上有些擦伤,似是从马上滚下来,落在沙石上蹭的,此外一切安好。又反复追问太医,太子是否受了内伤,听见了否定的回答,心中一松,眼中强忍着的泪水才簌簌滚落下来。太子在枕上磕头道:“都是儿臣不孝,伤及父母所赐发肤,叫母后忧心了。”
      虽说只是皮外伤,但也是血肉模糊的一大片,看起来好生吓人。伤在儿身,痛在娘心。皇后抚着太子的面颊,强笑道:“母后无事,宸哥儿安心休养。”
      看过太子伤口,皇后这才有余力追查受伤的缘故。可巧殷芷沅也才从东宫出来,便往坤宁宫去,坐在边上旁听皇后问话。几个随侍的宫人倒是众口一词,说太子惊马是因为一束花儿。
      原来秋狩的猎场乃是一片山林,山坳处生着一丛野生的山谷百合,虽然花期在春日里,可那一片山坳土质湿润,光照又好,仍有几株晚开的,纤细的绿枝上垂挂着如同铃铛的花苞,又纯洁,又可爱。皇后素来喜欢纯白无瑕之花,太子骑着马远远瞧见了,便有心采回去孝敬。孙蔚才连根带土地挖了两株出来,太子便把花悬在马笼头上。
      可山谷百合是有毒的,那马儿见绿油油的枝条垂在它头边上,便张口去吃,吃完走路就有些摇晃,偏生太子一意在寻猎物,正拍了马要发力,马儿吃了这一记,就软绵绵地栽倒了。
      殷芷沅闻言,不由吃了一惊:“哀家竟然不知道,这百合花儿还是有毒的。春日里康贵太妃拿暖房的早开百合调了香膏香露,还分送了哀家一些。”皇后也并不清楚,婆媳两个正面面相觑,倒是底下站着的宫人回话道:“太后娘娘不必忧心,这山谷百合虽然有毒,却是极好的香料,将花瓣蒸出的水调和了,非但无毒,还能使得肌肤洁白柔嫩。只要不直接食用花汁,或是用手搓捻,是不会中毒的。且山谷百合与寻常的百合花不是一个品种,百合花做的香膏香露更是不妨碍的。”
      殷芷沅听了,松了一口气,笑道:“哀家久居深宫,竟养出不辨菽麦的蠹气来,倒是这小宫人聪明伶俐,叫哀家长了见识。”抬手赏了她两包锞子,又吩咐荃荪去寻司籍借几本花卉、医理的书来。学海无涯而生也有涯,既然明白了自己的无知,从此刻起开始学习和弥补,也不算太迟。
      又向皇后道:“既然查明了是马儿吃了毒草才腿软,这毒草又是宸哥儿不小心喂的,可见此事与旁人无关。”皇后大张旗鼓地审问宫人,也是忧心太子惊马受伤不是意外,而是有心人蓄意谋害,如今听闻事情的经过,情知绝难从中做手脚,便松了一口气。
      皇后喜欢白色的花儿不是一天两天了,太子早就知道她的喜好,便是有人故意跑到围场种了这花儿,也难保太子定然会去采摘,便是摘了,也不能保证山谷百合一定会被马儿吃掉。唯一经手过花束的人是孙蔚才,他倒是说了替太子保管这花,是太子生怕他捏得腌臜了,主动要求挂在马笼头上的。可见此事乃是一连串的意外所致。
      殷芷沅见皇后神情松动,料想这一桩事情已经解决了,便指着她案上石青色细口瓶里供着的一捧小白花问道:“罪魁祸首就是这小东西?”皇后顺着她的手势看过去,笑道:“正是呢,宸哥儿巴巴地连根挖了过来,原是想栽在花盆里送过来的,谁料被那可怜见的马儿嚼吃了泰半,余下的这一点也不够栽的,孙蔚才就拿它修剪了插瓶送了过来。”
      殷芷沅走过去细看,点头道:“小铃铛似的,确实好看,这么漂亮的花,宫里怎么不见?”皇后笑道:“母后忘了?方才那小宫人说这东西有毒,若是宫里的贵人失手摸了或者被花汁溅着了只怕不好。”那宫人才得了赏,心中正高兴,闻言便凑趣道:“就是这个缘故呢,怕伤着贵人,这种有毒的花儿都不敢种的。加上它颜色不喜庆,寻常妆点屋子也用不上。”说到一半忽然想到这是皇后喜爱的颜色,连忙住了口,将话岔开去,“方才太后娘娘说它像铃铛,可巧它有个别名就叫铃兰。”
      皇后却不以为忤,她确实喜欢白花,可也不能拿白花插戴,寻常坤宁宫里也少见这样纯白的花朵。殷芷沅同皇后一道赏鉴了一回,便回到慈宁宫去。

      不知缘何,殷芷沅见过皇后那里的山谷百合之后,便觉得有些怔忪,总觉得这花似曾相识,仿佛在哪里见过。
      殷芷沅的记性素来不错,山谷百合的形状又如此特别,她记岔了的可能性应该不大。可是依照那小宫人所言,此花带毒,宫里不会栽种,自己又久居深宫,离开皇城的次数屈指可数,会是从哪里看到的呢?
      荃荪抱着书册回慈宁宫复命的时候,就看见殷太后以手支颐,目光微垂,似乎在想事情。见她进来,太后才回过神来,笑道:“回来了?”荃荪答应一声,将手中的几本书放在太后面前的月牙桌上,笑道:“奴婢去寻谢司籍借书,可巧谢司籍养得好花儿,正在跟同僚分送,见我来了,也与了我一盆四季海棠,说您若不嫌弃,便摆着看。”殷芷沅闻言,笑道:“花儿鲜嫩娇艳,哀家哪里会嫌弃,倒是不知叫那盆四季海棠终日对着哀家这么个皤然老妇,花儿嫌不嫌弃哀家?”荃荪被殷芷沅逗得扑哧一笑:“真真咱们的太后是最诙谐的。”说着一招手,命跟着的小宫人将花盆抱进来。
      不多时花儿搬了进来,殷芷沅便走过去细瞧,只见那海棠花重瓣而开,色若女儿施脂,晕红满颊,娇弱不胜,心中十分喜欢。干脆叫荃荪烹茶,就对着这盆花儿看起书来。
      才翻开一页,却忽然想起了什么,思绪跟着飘忽起来,半日过去都未曾再翻页。
      荃荪拿着提梁壶进来的时候,瞧见殷太后又在发怔,手中紧紧捏着一页纸,捏得书角都皱起来了。殷太后素来爱书,就连批注都是另寻了装订好的澄心堂纸,就怕污了书籍,此刻却将纸张捏成这样,实在不寻常。荃荪心细,唯恐太后身体不适,连忙轻声问道:“太后娘娘,您可有什么不适?”
      殷芷沅听见荃荪叫她,猛然抬起头来,荃荪见她面色惨白,额上浸着细汗,表情登时凝重起来,正欲出去叫薜荔进来,却听见殷太后问她:“荃荪,你可知道——这四季海棠和山谷百合,花期可有重合的时候?”
      荃荪一愣,虽然不知道太后为何发问,却还是据实答话:“四季海棠顾名思义,花期极长,山谷百合则是春日开花,两者在春日花期是重合的。”语毕,想了想,又补充道,“当然,若是环境适宜,养护得当,譬如种植在暖房,又有专人照管,想要延长花期也是可行的。”殷芷沅喃喃道:“可是哀家今儿才听人说,山谷百合的汁液有毒,宫里是不会养的。”
      荃荪见太后一会问起四季海棠,一会问起山谷百合,又借了花卉的书籍,以为她对莳花突然产生了兴趣,便赔笑道:“具体的奴婢也不清楚,奴婢去请一位花匠来回话,可使得?”殷芷沅道:“使得,你速速去请,将宫里资历最老的花匠都请来!”
      等荃荪走了,殷芷沅仍旧保持原来的姿势怔了一会,才意识到自己将书页攥得不成样子,连忙松开手,倒在椅背上,无力地聆听着自己杂乱而又急促的心跳声。
      她想起来是在何时何地见到的山谷百合了——早在她还是皇后的时候,养在她膝下的二皇子禹哥儿惊马而亡的那一日,怀里就装着一枝细伶伶的山谷百合,边上还缠着两朵娇艳的四季海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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