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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0、黄杨根雕承怒悲情 ...

  •   嘉善坐不住,自来绝少碰绣活,可到慈宁宫里便不能空了手儿,更何况是有事要央告。嘉善也知道自己自来不大讨殷太后喜欢,刚被接进宫里的时候也曾对她好过的,后来渐渐地就不待见她了。嘉善自己也不喜欢殷太后,觉得这个名义上的祖母虽然时常含笑,那一双眼睛却利得很,被她一瞧仿佛五脏六腑都被看得一清二楚,叫人心里发毛。
      自打崇文十六年太后叫她绣了那架博古屏风,嘉善就没再拈针动线,就连给宪哥儿的小兜兜都是宫女代刺的,有心寻摸一个绣件孝敬,一翻绣箩却是空的。
      嘉善咬了牙思量一回,叫兰风开了库,寻摸出一个老黄杨木的根雕出来。根雕倒是寻常,贵重的是名家雕刻的手艺,上头原本有一个黄杨木生出来的疙瘩,叫那位大家巧手雕出一只蝴蝶,须儿凸显出来,仿佛活的一般,上头又有黄玉嵌的亭台楼阁,摆出来匠心之中还带一点野趣,算是嘉善库里上好的东西了。
      嘉善库里东西不少,除了皇后出手大方,还有她真正的母家卫国公府,见这个女儿攀了皇亲,年节里也不断了礼,嘉善攒了十来年,检点出来库里的东西也十分可观了。可她在这上头十分悭吝,还说甚“别人都有母亲操持着,只有我生母去得早,继母义母哪一个是好相与的,面上大方,心里还不是偏着自己养的,我若不自己存些,将来出嫁还抬着空箱子当嫁妆不成?”
      拿出这么个根雕,嘉善自己心疼了一回,可想想自己所求,到底咬牙忍住了,招来兰风替她捧着东西,便往慈宁宫里去。
      永嘉和嘉善谋嫁杨珩的事情,殷芷沅虽然约束了宫人不许出去嚼舌,在慈宁宫内部却没下禁令。因为将素来好脾气的太后气着了,慈宁宫上下难免打听一回究竟出了甚事,故而嘉善才踏入慈宁宫的大门,众人便知道她为了什么而来,不免咋舌。不能嫁给杨珩,永嘉公主虽然伤心,却也不过是肿了一双眼睛往学里去,嘉善倒好,推病不去上学就罢了,若她真有勇气当着太后的面求嫁,那就真是不可理喻了。
      谢兰将嘉善迎了进来,接过兰风手中的孝敬,转手递到灵椿手中造册,又替太后把槅扇掖上,自己垂着手立在门外。有那干好奇心旺盛想要凑过来听动静的,全叫她把眼一横瞪了回去。
      起先里头一切正常,祖孙两个在里头说话,隐约能听见嘉善向太后请安,又在说那个根雕。说到后面,太后轻言细语的不知道说了什么,里头忽然就没了声响,再隔得一会,嘉善竟呜呜咽咽地哭起来,声音轻细,隔了一架屏风一道槅扇,飘飘悠悠如同许贵妃那里的小猫崽子的叫声,然后忽然就听见“砰”的一声。
      也不知道是砸了东西还是拍了桌子,谢兰入宫也有五年了,除了上一回殷家出得殷宜娟那回事,她还从未见过太后气极。此刻当值的灵椿还在库房,谢兰无法,急忙招手叫来一个廊下立着听事的小宫人,向她道:“烦你跑一趟,不拘哪位姐姐,请一位过来,就说嘉善公主来了,须多个人伺候着。”吩咐停当,自己便疾步走进去,打眼一扫见大红飞金线的洋罽上并无器皿的碎屑,倒是桌子上褪下来一个开口镯子和一个白玉戒指,知道是拍了桌子,连忙上去捧住太后的手,一面检查哪里磕伤了,一面劝道:“太后娘娘仔细手。”
      殷芷沅气得倒在太师椅上,嘉善怎么能说出那样不顾脸面的话来!谢兰捧着她的手给她吹揉,见她仰倒又手忙脚乱地给她揉胸口。谢兰还不算一等,贴身侍候的功夫不如那些一等的好,揉得一下轻了一下重了,殷芷沅缓过来,便摆了摆手示意她停下:“你先出去。”谢兰想着太后手腕上那一块青,想必是气极的时候顾不得,拍桌子磕在镯子上了,咬得一回唇儿,依言下去了。走出去的时候才有闲心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嘉善公主,她倒是一直在哭的,只是走近了细瞧,脸上没多少眼泪,一多半是干嚎。
      谢兰复又掩了槅扇出去,刚好碰见薜荔走过来,一脸莫名:“这是怎的了?”谢兰往殿内使了个眼色,拉住薜荔道:“姐姐来得正好,晚些时候还请姐姐寻了药油给娘娘推揉。”薜荔听见太后受了伤,立时变了脸色,才欲嚷,到底还是持住了,吸得一口气,将谢兰拉过去,压低了嗓音道:“这是怎的了?”
      谢兰摇头道:“我也没听真,只知道是我们娘娘动了气拍了桌子,手腕上叫开口镯子磕青了一块。”薜荔一言不发就要闷头回去,叫谢兰拉住了:“姐姐这是怎的?”薜荔道:“我回去拿药匣子去。”谢兰忙道:“姐姐倒也不忙,娘娘发了话叫我出去,怕是得等公主走了才得闲儿。”薜荔立在原地,半晌方忍了气道:“那一位若不是公主,我可真说不出好话来。便是寻常民人家里,也没见哪个晚辈为着婚事将祖母气成这样的。”
      外头两个宫女替殷芷沅生气,殷芷沅本人倒是缓过来了,见嘉善一味地干哭,口中颠来倒去还是那两句话,才熄灭的怒火又叫点了起来。嘉善譬如一块顽石,油盐不进刀枪不入,殷芷沅也不敢自比竺道生,自认为不能叫顽石点头,干脆便绕道了,扬了声喊人:“将嘉善公主送回去。”说完合了眼,任由嘉善怎么哭求,只不理会。
      等嘉善被薜荔半扶半架地拉出去,送回兰风手里,兰风也被吓了一大跳,主仆二人搀扶着出了慈宁宫的门。拐过一道弯,估摸着守门的侍卫瞧不见了,嘉善立时站直了身子,也不要兰风搀扶了,把嘴角一撇,先前哀哀哭泣的模样半点不见。看见兰风一脸担忧的模样,还笑了一句:“你愁什么?”兰风抖了抖唇,心里知道事情没成,口中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永嘉冷笑一声:“事儿虽没成,我却也不曾亏了,我得不到的,别个也休想得了去。”
      嘉善前脚刚出慈宁宫,薜荔立刻提着药匣子进去给殷芷沅推揉,药油总有一股刺鼻的味道,拿药油推开,又用白玉养容膏厚厚地敷上一层,殷芷沅抬着腕子看了看,啧啧称奇:“闻着怪香的,涂了这么一层,还真就看不出来了。”薜荔垂着嘴角:“虽然此刻看不出来,隔日还是会有些青紫的。”殷芷沅皮子白,方才她进来的时候瞧着青了一大块,好不吓人。自己同太后非亲非故的尚且心疼,嘉善身为名义上的孙女,是怎么开得了那个口将太后气成这样的?
      殷芷沅见这几个宫人个个带着义愤之色,比自己还要较真,心中一暖,先前生的气便散了些。等薜荔提着药匣子出去了,殷芷沅便向谢兰道:“你去一趟坤宁宫,把皇后请来。”
      原本方才在气头上,也曾想过把皇后请来,让她把嘉善带回去,可若是这样做了,岂不是直指皇后教女无方。皇后待膝下两子两女可谓事事上心,虽然她的教育方式未必是最好、最对、最合适的,但至少教导出来的永嘉公主和太子大面上都很拿得出手,嘉善天生无赖,皇后也没少费心,实在也怪不到她头上。
      故而她还是选择先送走了嘉善,再好生同皇后说。不多时皇后就来了,面上带着忧色,想必是谢兰将自己被嘉善气得拍了桌子的事情说了。皇后上来就跪在地上:“儿臣听闻嘉善言语冲撞,冒犯了母后,实乃儿臣教导无方,还望母后恕罪!”殷芷沅叹出一口气:“你且起来,哀家叫你过来,倒也不是因着嘉善的事情怪你——哀家知道你在这个女儿身上花了不少心思,也知道你不容易。哀家是有句话要吩咐你:永嘉和嘉善两个孩子的亲事,也不要落在勋贵人家了,还是从平民里头寻摸;便是往后宁安怀淑她们,也都依照这个定例来。这话儿,你回头也告诉皇帝一声,就说是哀家拿的主意。”
      皇后才从地上起来,听闻此言,又是吃了一惊。也不知道嘉善同太后说了什么,原先只是不同意让杨珩做驸马的,怎么如今索性改了口,连勋贵人家都不让进,竟是要从民人里头择驸马了。
      皇后如此想了,便也如此问了:“母后的吩咐,儿臣记下了。只是不知嘉善这丫头胡说了些什么,儿臣回去定要仔细教导她。”殷芷沅摆了摆手,叹一口气:“都是哀家的不是,古人有云,女子无才便是德,都是哀家没有遵循古礼,想着人从书里乖,便是女儿家也要好生读书习字。没曾想成日家杂学旁收的,倒是左了性子。你也别管嘉善说了什么,也别去教训她了,给她挑定了人家,拘着她绣嫁衣就罢了。”说着抬起手转了转腕子。
      皇后瞧见太后手腕上厚厚敷着的膏药,便是满肚子的疑惑也不敢问出口了,心中又是歉意愧疚,又带着十足的怒气,答应一声,又立起来告辞出去。
      微雨扶着皇后往坤宁宫走,见皇后神色不豫,便搜肠刮肚找些开心的事情同她说:“娘娘,应城伯夫人递了表,说定明日过来看您。”
      皇后还在细嚼殷太后说的话,太后叹息不该叫女孩们读书识字,究竟是甚个意思?是单单叹嘉善书虽然读得好,性情却刁钻自私呢,还是在影射叫她们去文华殿读书,给了公主们更多接触外男的机会,才让她们这般情丝早动。
      微雨说的话吹进她耳朵里,她也没听进去,等微雨又重复了一遍,皇后才回过神来,听见自己的母亲要来,心中自然欢喜。周老夫人想必是听闻外孙女儿将要说亲,这才亲自过来一趟,帮着拿主意。皇后正在发愁,心道嘉善这个女儿可真是留来留去留成仇,跟谁都不得倾诉,见了母亲倒是能倾吐一二。
      是夜,除了嘉善心安理得一夜好眠,上至殷太后、皇后,下至永嘉,无人安眠。皇帝从皇后口中得知太后起意要从民间择驸马,倒是无可无不可,连一句“为甚”都不曾问,白教皇后悬心,担忧皇帝若问起来,自己该拿什么回话。
      到第二日一早,果见周老夫人来了。皇后忙命快请,不多时便见一个身着万字不断头的妆花缎褙子,面庞清瘦,满面笑容的夫人走进来,欠身向皇后施礼,被皇后一把托住。行罢国礼,周老夫人方摩挲着皇后的胳膊,将她上下打量一番,言之凿凿:“瘦了。” 皇后笑道:“母亲这是太挂心女儿了,一日一盏燕窝养着的,如何能瘦。”周夫人一面坐下,一面笑道:“那就是每日操劳太过,累着了。可是最近在操心我那乖外孙女儿的亲事?相看得如何了?”
      皇后见母亲问到了点子上,便点了一回头,答道:“正是呢,太后娘娘吩咐了,说是从民人里头择婿,我这里还没开始操持呢。”
      不是还没开始操持,而是先前操持的全成了无用功。去慈宁宫之前才熬了功夫把勋爵人家的小郎君摸熟,哪个脾气温和好相与,哪个读书聪明有能为,心中好不容易有了一本账,转眼就因为嘉善的三言两语付诸东流。
      周夫人闻言,点头道:“甚好,平民的驸马天生矮了我们永嘉一头,全家都不敢给她半点气受,备上一副厚奁,就嫁到天子脚下,日子就好过了。”
      从民间擢选驸马既然已成定局,皇后便也不去想那些美中不足的地方,单往好处想,也正如周夫人所说,跟着点了一回头,又道:“永嘉这孩子自来懂事,若是能嫁在我眼前,再没什么可忧心的,倒是嘉善,唉……”
      说到此处,皇后只觉得心里比黄连更苦涩些,对着母亲的慈颜,忍不住将嘉善这几日行的颠倒之事倒了出来。
      周夫人跟着咬了一回牙,拍了拍皇后的手背:“娘知道茵姐儿在这丫头身上下了多少功夫,可也不能单娘一个人知道,你说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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