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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9、紫檀镜架映忧喜色 ...

  •   皇后想了一会,叹出一口气。人心都是肉做的,便是圣人也有所偏颇,皇后自然也不能免俗。别的事情上亏着永嘉让着嘉善便罢了,终身大事之上岂有退让?不管嘉善是出于怎样的心理看上杨珩,事关亲生女的幸福,皇后绝对不会拱手将嘉善许到杨家。
      可她转念一想,若杨珩对嘉善并非无情,自己出面赐婚,岂不是平白当了恶人,无端毁掉三个少年人的幸福。换句话说,出现了这样的局面,杨珩的态度就至关重要了,非但杨珩,杨珩背后的安成公主乃至殷太后,才是事情的关键。
      可是这件事又该怎么处理,难道直通通地走进慈宁宫,大剌剌地同殷太后说:“儿臣的嫡女和养女都看中了您的外孙,您看看将哪一个嫁过去比较好?”若果真如此,她这个皇后也不必当了,教出来的两个女儿都情丝早动,还为了争驸马闹到太后跟前,怎么丢得起这个人!
      拐着弯儿打探杨珩本人的心思?这个念头只浮出来一瞬,就被皇后压了下去。连翠微都看出来两位公主待杨公子不同,杨珩本人岂有察觉不出的道理?届时听见皇后舅母一问,就知道是关乎两位表妹的亲事,杨珩素性守礼,对着长辈难不成还能直言心事?无论有意无意,都不好回话。
      竟还是去问安成公主来得妥当些,因为殷太后的缘故,皇后同安成公主素来走得近。只是这话从皇后嘴里说出去,总有几分正式,若杨家把这话当作旨意,为此为难就不好了。
      皇后左思右想,还是决定先不惊动男家,先在两个女儿身上下功夫。是夜,皇后命五皇子的养娘奶嬷等人好生照看好了宪哥儿,将永嘉从凤阳阁接出来在坤宁宫宿了一夜,母女两个就睡在一处。皇后亲自拿了象牙梳给永嘉通头发,透过紫檀木镜架上的铜镜看着女儿稚气的面庞,面色淡淡的,也看不出喜怒,问道:“那杨家君玉就恁般好?”
      永嘉呆呆地“哎”了一声,似乎还没弄明白母后无端提起他做甚,等她回转过来,登时满面通红,皇后都担心她头顶冒出蒸汽来。皇后把梳子搁在妆奁上,取出妆台上的玻璃瓶倒出桂花油,揉开了抹在永嘉的发根,淡雅的桂花香气在宫室间弥散开来,皇后轻吸了一口,定了定神,复又问道:“他总是你表哥,亲上作亲虽是好事,却隔得太近了些,不若母后另外给你择个更好的?”
      皇后话音刚落,永嘉便砉然绷直了身子,若不是皇后手松得快,险些把她头皮扯起来,永嘉偏过头去,大眼睛里盈满了泪水,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哀哀唤了一声:“母后!”
      也不必永嘉多说,知女莫如母,皇后看她这副神色,就知道其志弥坚,如同磐石不可转移,叹了一口气:“你这是要非君不嫁?”谁料永嘉竟然摇了摇头,脸上还露出一抹淡笑:“儿臣长到这样大,受万民供养,受父皇母后悉心教导,还说不出‘非君不嫁’此等自私自利的话。母后出于大局考虑将儿臣嫁给旁人也成,只是儿臣纵然身子嫁过去了,心也早早地埋进了地里,余生也无喜乐可言了。”
      皇后正要感叹女儿痴气,转念一想,自己对皇帝不也是情深义重,哪怕他流连花丛,哪怕他宠妾灭妻,自己总是无怨无悔地默默守候,生出这样的女儿来,也不奇怪。
      若是永嘉一哭二闹三上吊非要嫁给杨珩不可,皇后许会大发雷霆埋怨女儿不懂事,可听见她心中仍旧把父母和大局放在高位,反而不忍心苛责。盖上桂花油的瓶塞,伸手扶住女儿的肩膀,叹道:“既如此,母后舍了脸为你走一遭。”
      永嘉尚且不明白为什么与表哥说亲须得母后“舍了脸”,她懵懵懂懂的,却也知道对母后而言这个决定重于千钧。她松了一口气,转过身抱住了皇后,还孩子气地把脸埋进了皇后怀里。
      皇后却是隐约有点数的,看秦王选妃的时候不惜劳民伤财也要发动选秀就知道,殷太后是无意让自己的子孙后代与皇室亲上加亲的。秦王是螟蛉之孙,尚且如此,更何况杨珩是孙辈里最讨殷太后喜欢的,其母安成公主又是太后娘娘唯一一个活下来的亲生孩子。
      永嘉了却一桩心事,躺在皇后身边睡得酣甜,皇后却只合了眼儿,心中乱糟糟的,睡得并不安稳。她还只是问了永嘉的想法,倘若嘉善也非杨珩不嫁呢?真到了那个境地,便是殷太后点了头肯让外孙尚了公主,永嘉和嘉善也不能同时称心如意。
      到第二日,皇后早早梳妆完毕,匆匆散了请安,便往慈宁宫去。殷芷沅还在用早膳,百福捧寿的黑漆高几上摆着一碟鸽肉松,一碟腌紫姜,一碟虎皮花生米,一碟芙蓉双色蛋,配一碗热腾腾鲜香扑鼻的鱼茸粥。
      皇后褪下手腕上的镯子,亲自为殷太后挟菜,口中叹道:“母后早膳用得也太简单了些,您虽然崇尚俭朴,也不能亏着自己的身子。”殷芷沅笑道:“哀家统共一个肚子,便是摆满了一桌子,也哪里吃得过来,何况除了一日三餐,还有三顿点心的。”
      殷芷沅见皇后来得这样早,面上还带着急色,知道她有急事要寻自己,便也不拿乔,快速吃完了早饭,便问道:“皇后可是有什么急事?”皇后露出一个牙疼似的笑容:“事儿倒也不急,只是有些棘手,想问母后讨个主意。”殷芷沅道:“可是关于两位公主的婚事?怎的了,皇帝提出什么难办的条件了么?”皇后摇头道:“皇上倒是并未有指教,说一切交由儿臣。儿臣昨日接了旨意,思忖了一回,意欲仿着母后给几位长公主择婿时那般,从勋贵家族中择婿。”殷芷沅点头道:“既是择了勋贵,又能叫你为难,想必是那个人选身份特殊。”她看了皇后一眼,似笑非笑道,“皇后该不会是看中了哀家的珩哥儿罢。”
      皇后笑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您,儿臣正是相中了珩哥儿,才要往您这儿讨个主意。”殷芷沅面上笑意不变,口中却是毫不犹豫地拒绝了:“那可不成,珩哥儿和两个丫头都是哀家宝爱的,若是配了亲,好便好了,哪一个受了委屈,该叫哀家偏着谁?依哀家来看还是另外选东床快婿为好。”
      见太后拒绝得干脆,皇后情知绝难有回旋的余地,可她想到永嘉的痴意,咬了咬牙,硬着头皮道:“母后发了话,儿臣不敢不遵从,只是想请母后教导,究竟是为了甚样原因,才配不得亲?”怕两个孩子受了委屈这样的话,原是显而易见的托词,若是太后有意成全他们,也可反口说成“两个孩子都是我看着长大的,能够成双本是好上加好”这样的话。
      殷芷沅听见皇后问话,心中纳罕,皇后待她素来再尊敬不过,对她言听计从,这还是头一回她吩咐下去,皇后没有领命,反倒是问起了缘由,似乎还在试图让她松口。殷芷沅如此想着,却并不作答,而是笑道:“这也奇了,哀家的珩哥儿真有恁般好?叫你非要他做女婿不可?”
      皇后露出一抹苦笑,半含半露地说了实话:“昨日决定择婿之后,儿臣也将孩子们招来,问了她们的意思。”她看了殷太后一眼,叹出一口气,“是永嘉,这孩子……”不等她说完,殷芷沅便摆了摆手:“你不必说下去,哀家知道了。”她笑了笑,继续道,“永嘉这孩子素来孝顺,哀家倒也不好罔顾她的意愿,你且回去,让哀家好生思量一回。”皇后听见事情还有转圜,眉头一松,便告辞回去。
      殷芷沅靠在松绿缎子的迎枕上,以手支颐思忖了一回,抬手招来灵椿:“你去把玉树叫来。”虽然老话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在殷芷沅跟前却没有这样的规矩,她虽然不怎么信任玉树了,却依旧让她办事,吩咐了她仔细打听,两位公主与杨珩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
      永嘉对杨珩有意这回事,殷芷沅是知道的,不说澧兰之前早就在她跟前透过消息,明眼人但凡留心,都能察觉端倪。可若仅仅如此,皇后不该为难成这样,定然有别的事情没有和盘托出。
      玉树领了命,不多时便去而复返,果如殷芷沅所料,令皇后为难的不是永嘉看上了杨珩,而是永嘉和嘉善都看上了杨珩。
      殷芷沅听见回话,用手撑着额头,气极反笑,也不说两位公主情丝早动这回事了,笑得一声:“别个是一家有女百家求,到哀家这里竟反过来了,养了个外孙,竟然叫孙女儿弄出姊妹相争的事情来。”也不派人去问安成的意思了,当即作出决定,打发玉树往坤宁宫去回绝皇后。
      皇后原本还觉得太后有所松动,正心情愉快地处理宫务,想着等女儿下了学,好告诉她,谁料没等她处理完,便见太后身边的女官过来回话,话虽然说得客气,可回绝之意却十分坚决。意识到太后的意志不可动摇,皇后只得作罢。等两个女儿下学了,命人请到坤宁宫,也不单独谈话了,干脆当着两个人的面把事情说明了:“母后今日去问了你们皇祖母,她老人家说了,不欲让你们表哥尚公主。你们且将喜好同母后说一说,母后从勋贵子弟中为你们择好的便是。”
      永嘉闻言,杏眼睁得圆圆的,眨巴眨巴滚下泪来,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嘉善却是凄然一笑,同皇后说道:“母后,女儿不孝,还请您废除女儿的公主封号,哪怕叫我嫁作媵妾,也求您成全我和表哥。”
      “啪”地一声,没等嘉善反应过来,她头皮上已经挨了皇后一巴掌。嘉善自打被接入皇宫成为皇后的义女,长到如今没被弹过一指甲,反观永嘉倒是被皇后拿细竹条子抽过手心。她怔怔的,只觉得脑瓜子嗡嗡作响,心中却没有什么羞愧和悔恨。说出这句话之前,她就知道自己极有可能要挨打,还预备着皇后的巴掌扬起来的时候她把头偏过一点,便不会那么疼,倒是没料到皇后没有打她的脸。
      这一掌把嘉善头上簪的一枝攒珠梅花钗打飞出去,外头的人听见响动,没有皇后的吩咐却也不敢进来,永嘉连忙上前两步扶住皇后:“母后仔细手疼。”皇后气得喘了两口气,指着嘉善恨铁不成钢道:“母后平日里是怎么教导你的?为了一个男子,连脸面身份都不要了?”
      教导?你几时教导过我,你的时间和精力都花在你亲生女儿身上了,哪里有闲暇来教导我?
      嘉善心中冷笑,脸上的神情和口中的话语却是早早排练好的,她捂着面颊……然后把手挪到头皮上,眼中盈盈含泪,楚楚可怜道:“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无关风与月。母后,女儿打小就喜欢表哥,从七岁一直喜欢到十三岁,您就可怜可怜女儿罢。”
      皇后气了个倒仰,捂着心口一口气没喘过来。便是她亲生的嫡女,真正金尊玉贵的长公主,都没有这样任性的,怎么偏生是这个打不得骂不得的义女钻了牛角尖。皇后此时也顾不得分辨她究竟是在与永嘉争这一口气,还是真的认死了定要嫁给杨家,横竖有殷太后的话摆在那里,干脆把太后抬出来,一口回绝了嘉善。
      嘉善当着皇后的面只哀哀哭泣,并不辩驳,皇后还当是太后这尊大佛分量够重,把她给压住了,暗自松了一口气,又张罗着把翠微预备好的宗室子弟的画册拿出来,叫她们挑。
      册子拿出来,翻开的头一页就是颖国公世子,皇后心念一动,想起女儿素来同颖国公府嫡出的小姐要好的,那傅夫人待永嘉也十分亲和,若是许了傅家,倒是一门好亲。
      永嘉与嘉善姊妹两个捏着册子,各自垂了头不说话,也没心思挑拣。皇后却没想到,两人回去之后,没等到第二日,嘉善竟亲自去了一趟慈宁宫。

  • 作者有话要说:  回收文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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