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懿皇太后》韶华过客

113、殷叙寒温宝庆回门

　　宝庆三朝回门的礼，是沐夫人亲自筹备的，这儿媳妇很令她满意，礼自然备得周全，满满三个大攒盒，一个里面是糖食果脯，一个装着金猪水酒，另一个则是时鲜果子。黄氏与孙氏两个，早早就在离正门最近的花厅候着，望眼欲穿地等着。
　　好在两家相隔不远，不多时载着沐彦彰和宝庆的车驾便抵达秦王府，孙氏跟在黄氏身后，见女儿身上穿着簇新的烟霞烂漫文绣褙子，配水红色八幅牡丹挑线裙，云鬓高挽，戴着楼阁群仙的顶簪，面上含笑，气度不凡，心中一酸，险些又要落下泪来。
　　秦王上前招待姐夫，宝庆便由黄氏和孙氏簇拥着回到出阁前居住的临渊阁，挽翠和披金被黄氏的侍女带到暖阁招待了，黄氏握着宝庆的手，问道：“他们待你可好？”宝庆含笑点头，黄氏又问：“和世子处得如何？”宝庆笑道：“十分和睦。”孙氏跟着问了一句：“沐夫人可曾为难你？”宝庆摇头道：“不曾。”
　　孙氏见女儿出嫁了也没改过性子，仍旧话少，问一句答一句，不由大急，但也不好说她什么，黄氏见她着急，朝暖阁方向努了努嘴，孙氏知道黄氏这是在示意她，可以向宝庆的陪嫁打听情况，她急得耐不得，亲自往暖阁去了。黄氏倒是持得住，仍旧同宝庆叙话：“你琛妹妹从学里请了半日假，吃过午饭也要过来看你。”
　　杨琛素来把宝庆当成亲姊的，恨不得昨夜就住在秦王府里，但她毕竟是外姓人，为宝庆送嫁已经是破格之举了，今日安成便拘着她不准她过来：“你姐姐姓朱，你姓杨，三朝回门你还搅在里头，叫沐家的人见了，怎么想？还当杨家人鸠占鹊巢呢。”杨琛苦苦央告了一整夜，安成方许她下午来看宝庆。
　　吃过午饭，杨琛果然来了，拉着宝庆问长问短，黄氏得了闲儿，才走到暖阁里亲自去问挽翠和披金两个。她们早将这三日里发生的事情事无巨细说给黄氏的侍女以及孙氏知道：“姑爷待咱们姑娘极好，这三夜新房里夜夜要水。奴婢还听见无人时姑爷叫咱们姑娘楹娘。”
　　宝庆的闺名是单字一个“楹”，还是她在孙氏肚里的时候先太子亲自取的，只是寻常众人都称呼她的封号，无人呼她闺名，如今倒是成就了他们小夫妻的闺房之乐了。
　　黄氏与孙氏相视一笑，又听披金继续道：“夫人待咱们姑娘也好，除了晨昏定省，没叫她立过规矩，也没拿话头敲打过她。只是也不曾吩咐她帮着管家。”沐夫人喜好卖弄才干，自然不肯将权柄拱手让人，这也在情理之中。只是沐家的规矩较之秦王府要死板繁琐一些，黄氏只抓着儿女的晨定省，夜间是不要他们过来的。不过沐家乃是世家大族，如此也不算过分。
　　“沐家二姑娘与我们姑娘最是亲厚，自不消说的，三姑娘和四姑娘除了认亲和请安的时候见过几回，也没怎么说过话，就只大姑娘，说话十分刻薄。”披金将认亲时候的小插曲说了，孙氏饶是听过一遍了，如今再听，还是气得咬牙切齿，低低地啐了一句：“还真当自己是牌面上的人了。”黄氏劝道：“罢了，横竖她已经出嫁了，一年里也见不了几回。”
　　披金笑了笑，向孙氏福了福：“姑娘一个字也没有吐露，奴婢却气得受不住，世子爷在院子里晨练的时候，奴婢隔着一扇窗子，故意向挽翠抱怨，捅到了世子爷耳朵里。世子爷虽未说什么，待我们姑娘却更柔和了些。”孙氏笑得眼角的细纹都舒展开来，亲昵地点了点披金的鼻子：“真是个小灵精！”又拉着披金的手道：“好孩子，你们只忠心赤胆地服侍宝庆，莫说太子妃娘娘，便是我也忘不了你们的恩德。”她这话说得不三不四，黄氏皱眉看了她一眼，看在她一颗慈母之心的份上，没说什么。
　　问过话，黄氏又将宝庆叫到跟前，指着桌上的一沓册子，笑道：“你有了归宿，母亲便开始费心你兄弟的终身大事。先前母亲在忙你的亲事，你祖母便帮手料理选秀，如今终选的名单在这里了，终选那一日你不能来，不如先帮你兄弟品择品择。”
　　秦王选妃事宜已经按部就班地进行到了最后一个环节，只是终选那一日是个大吉之日，刚巧是宝庆庙见的日子，宝庆分身乏术，不能陪着母亲一道挑选弟妇。
　　宝庆依言翻开册子，只见上面是一幅幅工笔小像，每一幅画下面还有姑娘的姓名和家谱。宝庆匆匆翻了几页，笑道：“个个都好，全凭母亲做主。”黄氏笑道：“你怎么同你兄弟说了一样的话。”宝庆笑道：“还不是母亲处事周全妥当，女儿和宏哥儿都信得过您，况且届时定然有祖母帮着相看的，再无不妥之处。”
　　一家人闲话至暮色四合，宝庆与宏哥儿也叙了寒温，黄氏也亲自招待了女婿，见天色不早，宝庆和沐彦彰便有意告辞。孙氏拉着宝庆的手，目光中满是缱绻不舍，沐彦彰心软，更说不出致使她们母女分离的话来，还是宝庆自己硬下心肠，笑着同黄氏和孙氏告别。
　　送走女儿，又命管事好生送表小姐回府，黄氏回到房中，还没来得及洗去一身疲惫，打眼看见白日里宝庆翻过的册子还摊在桌上，便打起精神，拿过来又看一回。
　　能过了重重筛选的，容貌、家世自然没有问题，只是性情不知如何，黄氏对于未来的儿媳妇人选，已经有了模糊的轮廓，定然要选一个极为安分不生事的，天聋地哑地过完一辈子方好。宏哥儿生得太好了，处处招摇，这儿媳妇中人之姿便可，不必太生娇俏了。勾画来勾画去，黄氏把册子一丢，笑起来：自己心目中完美儿媳的模样，竟活脱脱是比照宝庆的样子选的。
　　没过几日，便到了终选的日子，仍旧是安排在春僖殿，黄氏起了个黑早，先入慈宁宫服侍殷芷沅起身，婆媳二人一道用过早膳，这才携手往春僖殿中去。
　　偏殿里早就候着一干秀女，性子活泼些的还在同人说话，但更多的早就看到宫嬷嬷映在槅扇上的影子，将等候也视作筛选的一环，坐得静若处子，就连宫女奉上茶来，也唯恐更衣错过了唱名的时辰，不敢多饮。
　　殷芷沅率先在主位上坐定，示意黄氏坐在她下首，向她笑道：“哀家思量着，给宏哥儿娶媳妇本就是咱们家里的事，就没惊动茵姐儿，从初选到终选一应是哀家一个人操持的。你若觉得多些人拿主意更好，亦可多请些人来。”
　　宝庆择婿的时候，黄氏请了殷太后和安成公主帮着拿主意，为的是宝庆乃是外嫁，有一星半点不好，耽误的都是小娘子的终身。可秦王娶亲不一样，娶回来是给黄氏当儿媳妇的，纵有什么不妥当，好生管教便是了，因而最重要的是婆媳关系融洽，故而黄氏也不欲让太多人参与，闻言便笑道：“有母后在已是千妥万妥了，就不再劳动旁的姊妹妯娌。”
　　殷芷沅又问黄氏：“宏哥儿呢？给他娶媳妇，到底还要他自己中意才好，选妃又不比寻常的相看。”黄氏笑道：“儿臣早早地将终选的册子拿回去命他看了，他只推说听凭长辈的吩咐，儿臣见这孩子情窦未开，问他也问不出个主意来，更兼着他年纪不小了，出入宫闱多有不便，就没带过来。”
　　殷芷沅笑道：“你也太过小心了，他是哀家的孙子，过来瞧瞧祖母，还能有什么不方便！”虽如此说着，话音里却无责备之意，婆媳二人眼神交接，颇有默契地各自露出一抹苦笑来：若真是嫡亲的孙子，自然没有半点不便，可到底不是亲生的，宫里若有人存了坏心，不管要作弄哪一个，秦王都是一个极好的筏子。
　　二人一笑即收，殷芷沅便向侍立在侧的玉树点了点头：“开始罢，莫叫那些小姑娘们等得心焦。”玉树便走到殿门口，轻轻拍了拍手，不多时，便有那些秀女们三人一列地过来，进到殿中，供人相看。
　　亲王选妃规矩和皇帝选妃不同，没有那么大的排场，也不是相看完当众留牌或撂牌，殷芷沅和黄氏两个又都生得面善，说话也很温和，饶是如此，那些小姑娘还是战战兢兢的，有几个特别胆小的，说话都带着颤音。殷芷沅温声鼓励她：“莫慌，慢慢说。”心中却叹了一口气，拿笔在她的花名册下面画了个叉。
　　黄氏将宏哥儿教养得温驯听话，从不行差踏错，她自是没什么意见，只是教养子女不能只思虑一代人的光景，总要为了子孙后代往长远来看。宏哥儿的性子足够保证两代人的平安顺遂，可是再往后呢？等殷芷沅百年之后，等黄氏、宝庆百年之后，维系秦王一脉和皇室之间的纽带断裂了，他们又拿什么来立门户呢？一味的小心、无尽的忍让和懦弱，能保证这个家族百年之后香火不断么？
　　故而殷芷沅决意要为宏哥儿找一个能立得起来的媳妇，首先要明白事理，要能够体谅黄氏半生的辛苦，在黄氏在世的时候延续她的理家方针，懂得忍让和谦恭。其次要心里有主意，等黄氏和自己等人身故之后，以新的作风涤荡积弊，仍旧能撑住秦王府的门楣。再次还要懂得理家，秦王不会在朝中担任实职，又不似别的王爷有封地乃至封国，养活整个王府靠的除了身为王爷的俸禄，更多的是资产的周转，还需要经营好秦王名下的那些产业。
　　田庄倒也罢了，黄氏也曾令秦王学习过如何打理，只那些铺子，如今是黄氏手底下的管事在打理，往后这一份，还得交到秦王妃手上。只因士农工商，商沦落在末僚，黄氏认为宏哥儿身为先太子的嗣子，决不能沾染此等鄙贱之事，故而执意不肯让他学习管理。殷芷沅体谅她身为先太子遗孀，心中的悲苦都凝滞在种种幽微难言之处，便也顺着她的心意，只将希望寄托在未过门的孙媳妇身上。
　　等粗粗筛过一轮，殷芷沅便命暂歇，令燕桂送几样精巧细点到偏殿里与那些秀女们吃用，自己也拣了一个四四方方的白雪片松糕送到口中，细细嚼完咽下了，这才向黄氏笑道：“你可有中意的？”
　　黄氏便拿着册子，指了其中一幅画像道：“这位赵氏，儿臣觉得很是谦恭。”殷芷沅比对了一下自己的册子，见此人原是自己否决了的，只因虑及此人家中姊妹兄弟不丰，姑娘本人也生得甚是单柔，不是多子多福之相。
　　殷芷沅便笑着摇头道：“这一个哀家觉得差着些，倒是这一位谢氏哀家觉得很不错。”黄氏伸过头看了一眼，脸上的笑容一僵，顿了顿方道：“母后的眼光自然是极好的，只是儿臣觉得这姑娘容貌过于出众了，不像宜其室家的样子。”
　　殷芷沅一顿，想起黄氏素来就时常嫌弃宏哥儿生得太好，如今的择媳标准里定然也有“相貌不能太好”这一条标准，便笑道：“倒是哀家不曾想着，既如此，不若先将你我觉得不妥的筛去，再从剩下的里面品择一位。”黄氏便依言，将两人手中的册子合并到一处，只要二人中有一人画了叉的，悉皆筛去不录，余下的也不过七八位了。
　　二人又将这七八位秀女请到正殿，再度相看一回，这一回便比上一回仔细许多，细细问了不少问题，殷芷沅还命燕桂将自己那副玳瑁边的老花眼镜取来，架在鼻梁上仔细端详。婆媳二人又商议一番，最终择出一位庄氏女聘为秦王正妃，余下的秀女们各自得了赏赐，便放回去任由各人父母自行发嫁。
　　这些秀女们原是普通民女，经历了一番选秀，反倒名声大噪，众人听闻原是秦王选妃这一回入了终选的，对她们的品貌很是高看了一眼，甚至还有小娘子因此一跃嫁入官家的，倒也成就了一番佳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