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懿皇太后》韶华过客

110、比翼连理齐眉举案

　　殷芷沅很是满意，笑着请她起来，示意她过来挨着自己坐。宝庆依言坐下，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不说不动，连眼神都不往边上瞟。与一到殷芷沅这里就猴在她身上，时而在她怀里滚来滚去，时而指着博古架上的摆设问东问西的杨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宝庆小时候就是这副模样，那时候殷芷沅嫌这个孙女儿性子太木，不够讨喜，可如今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这一份贞静便难能可贵了，可见黄氏将她教养得挺好。当初选黄氏这个儿媳妇的时候，殷芷沅也是照着一国之母的标准来寻的，虽然舜哥儿刚走那几年，她方寸大乱，行止失常，好在后面被自己警醒过来，还是当得起主母和遗孀的责任的。
　　殷芷沅便向宝庆笑道：“你可知道祖母何故将你接过来小住？”宝庆答道：“宝庆即将嫁作人妇，祖母定然是有以教我。”
　　她说得不错，不过殷芷沅还是笑着摇了摇头：“祖母就不能是舍不得你出嫁，留你多陪伴几日？”宝庆一怔，这样亲昵的话让她有些不知所措了。
　　殷芷沅看着她，心中闪过淡淡的遗憾，虽然她每年都要接宝庆入宫小住，可祖孙二人的感情却始终亲密不起来。她调整了一下情绪，复又搂着她笑道：“实则是两层意思都有。”
　　见宝庆仍有些拘束，殷芷沅便也不急着和她培养感情，而是说到了嫁妆上头：“你母亲可曾将嫁妆单子给你看了？”宝庆点头道：“有的。”她大致将单子复述了一遍，殷芷沅认真地听了，点头道：“你母亲疼你。沐家是豪富，沐夫人眼界又高，嫁妆若薄了，只怕他们会看不起你。”又问道：“方才听你说起家什，量房的人怎么说？”
　　嫁妆都要陪送家具摆设，故而备嫁妆的时候，女方都要派人去男家量房，好订家具的。宝庆便慢条斯理地答道：“沐家园子大，几位嫡出的姊妹都是独居一个院落，庶出的则是跟着自己的姨娘住，世子的住处叫至善堂，很是宽绰，第一进是厅房和外书房，第二进七间正房，后面一个小院子，第三进七间厢房，最末还有库房和倒座房。”
　　殷芷沅闻言，沉默了片刻。房子太大，有利有弊，好处是住得宽绰舒适，以后有了子嗣，也好安置的。坏处却是空了这么多房间，也方便沐世子蓄养姬妾。
　　她缓缓点了点头，也不急着指点宝庆，而是问道：“这些屋舍如何布置，你心中可有数？”宝庆点头道：“前厅是待客用，外书房想必是世子读书的地方，正房是世子和……我居住，倒座房安置仆婢，至于厢房，原是预备着偶有客至，或是给妾室居住。”
　　殷芷沅见宝庆心里有数，点了点头，又问道：“沐世子跟前……可有人了？”大家公子早通人事，多半是有了的，加上沐夫人素性强势，定然要拿捏儿媳妇，放一个自己的人在儿子身边，便是一种极好的威慑。
　　谁料宝庆却摇了摇头：“世子素来体弱，沐夫人担心他伤了身子，故而严格约束，未曾赐人。”沐夫人特地打发人同黄氏通了气的，说好若是在婚前赏人，定然会知会女家。
　　殷芷沅有些诧异，但觉得这是一件好事，便向宝庆道：“若前头没有给，你过门之后，想必也是要给的。沐家是大家族，断然做不出在新婚头一个月赏人这样的事，多半是在你有孕之后，或是三个月、半年无孕之后。你要做好准备。”
　　宝庆点头应下，脸上一派淡然，并无伤心嫉妒之情。殷芷沅一时也吃不准她是妇德学得太好，还是并未将未来的夫婿放在心上。便又问道：“陪嫁的丫头可选好了？”宝庆点了点头，指着身边的两个侍女，又道，“母亲还替女儿选了三五房陪嫁，两个是我原先的侍女嫁了人，余下的都是老实忠厚的人家。”
　　殷芷沅见两个侍女雪肤花貌，举止沉静，知道极有可能是预备来抬妾的，宝庆不是千伶百俐的类型，若底下人聪明太过，只怕会生出别的小心思，不好约束，因此她便提点道：“贴身服侍的人，只以忠诚为要，伶俐太过却不是好事；不过余下的陪房，尤其是要帮你打理产业的，须得有几个能干的，一味老实也不够。”宝庆点头道：“母亲给的田产，都有庄头打理，铺子也有用老了的掌柜和伙计。先前说的那几房，都是留在府中为我理事的，也都是母亲精挑细选的。”
　　黄氏也是理家的好手，既是黄氏亲自挑选的，殷芷沅便放心地不再过问，看了一眼宝庆的侍女，又向身边的荃荪使了个眼色，荃荪微微点了点头。之后的日子里，殷芷沅调理宝庆的时候，自有荃荪等人帮着教导宝庆的侍女，倘若这两个真是轻狂自大的性子，或者存了什么小九九，她自然会在宝庆出嫁之前帮她料理好。
　　殷芷沅原当宝庆是压不住人的性子，谁料这两个侍女对宝庆言听计从，十分敬服，她反倒有些纳罕，当然，此是后话了。
　　问完了嫁妆，殷芷沅便又问起针黹：“嫁衣和给新亲的见面礼，预备得如何了？”宝庆听见自己擅长的部分，唇角抿出一抹笑：“早早地得了。”绣活是她最早开始预备的，沐家人口多，又是见面礼，不能不精心，饶是才定下来就开始绣，也花了她大半年的功夫。给国公爷的是一双黑色镶金打籽绣的云头鞋，沐夫人的是一身洋红撒花掐金满绣的裙子，几个姊妹的则是一人一个亲手绣的香囊，并一套珠宝首饰，给幼弟沐彦清的则是一套文房四宝。
　　殷芷沅点了头，又多嘱咐了一句：“哀家听闻沐家二姑娘也定亲了，你嫁过去不久她就要出嫁的，届时还要预备些添妆。”宝庆点头道：“省得的，母亲给了我一匣子散珠子，到时候照着时新的花样打一套珍珠头面预备着。”殷芷沅道：“使得。”
　　宝庆规矩齐全，礼仪这一项上自然不必费心，于是又问起管家理事上头的诀窍，见宝庆答了个七七八八，殷芷沅心头稍安，又道：“你如今在祖母这里住着，这几个月慈宁宫人情上的迎来送往，祖母就托付给你了。”宝庆知道这是殷太后要给她做婚前急训，笑着点头应下。殷芷沅又指了灵椿和荃荪给她认识：“她们两个一个守着祖母的库房，另一个专管人情往来的，你若有什么不懂的，便去问她们。”宝庆含笑与二人见礼，点头道：“有劳二位姐姐了。”二人连称不敢，荃荪又补了一句：“我们同公主跟前的妹妹们是一样的，公主只管差遣。”
　　殷芷沅又指了薜荔，吩咐道：“你将哀家做姑娘时保养肌肤和头发的几张膏方拿出来，按着方子给公主用。”薜荔应了，连忙将早就准备好的方子和几个香气扑鼻的小盒子取出来。这些都是宫廷秘制的保养方子，专门为调理容色所制。
　　宝庆在慈宁宫一直住到十二月，将近过年的时候才回到自己家里，黄氏接着女儿，见她发若浓墨，色如凝脂，出落得愈发秀雅动人，更是在殷太后的教导下平添了一番从容气度，心中更是喜欢。沐家听闻这位未过门的世子妃如此受到太后重视，也更生敬畏之心。
　　宝庆在秦王府与母亲、兄弟共同度过了最后的闺阁时光，于四月十六这一日出嫁，从此嫁作黔国公府世子妇。
　　男方是前朝太后的晚辈，女方是当朝太后的晚辈，这门亲事自然是热闹煊赫非常，太后、公主、皇帝、皇后都来给宝庆撑场面。宝庆寅时末就被人叫起来梳妆打扮，绞面的娘子一面说着吉祥话，一面用细线修饰她脸上的绒毛，口中称赞道：“公主的眼睛生得极好。”
　　绞了面，又有当年伺候先太子与黄氏大婚的老嬷嬷过来为宝庆梳妆，宝庆并非艳色无边的长相，大红的妆容显不出她的温柔之美，那嬷嬷便不用浅碧深红来勾抹，只将两道秀眉修成柳叶形状，细细勾勒眼线，凸显出一双含露妙目。两腮的胭脂和正红色的口脂囿于规矩，再不能少了，只巧妙地将腮红打得轻薄，菱唇上也不满涂，只点出一张檀口，看起来温柔之中便平添了几分娇俏，妆成，又戴上金凤衔珠的头冠，那凤口中衔着一块白果大小的红宝，缀着的流苏乃是金珠攒成，在眉心颤巍巍的。
　　宝庆先是觉得脑袋一沉，又察觉簌簌的痒，低垂着头，只盯着手上凤仙花染红的指甲，心中升腾起一种复杂的感觉。说紧张倒也未必，毕竟她是沉稳惯了的人；说欢喜又不尽然，与沐世子不过几面之缘，也谈不上情深义重；说不舍确乎有一点，毕竟将要离开生活了十余载的家。
　　因为她没有嫡亲的姊妹，安成公主便打发杨琛过来陪伴，杨琛见宝庆垂着颈项不说话，以为她有些紧张，拿帕子托了一个一口酥递到她口边，悄悄笑道：“姐姐先吃点垫垫肚子，今天可要饿一整日呢。”一口酥做成莲花模样，很是小巧，也不会污了口脂，宝庆早晨起来虽然没水喝，却也依照习俗吃了个煮鸡蛋，此时并不饥饿，但她不忍拂了表妹的好意，便张口吃了，小口小口地咀嚼着。全福人为她佩上宫绦和禁步，打理好衣摆和络子。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辰，听到外面热闹的哄笑：“新郎官到了！”迎亲的队伍热闹起来，杨琛忍不住伸长脖子去看，可惜作为未出阁的小姐，身处后院，什么也看不到，只能晚些时候去问问兄长了。等沐彦彰给殷太后和黄氏敬过茶，又听见一声响亮悠长的“吉时已到”，宝庆就由着全福人盖上红盖头，被搀扶着往外走。
　　宝庆的生父早逝，便由皇帝亲自说了“往之女家，必敬必戒，无违夫子”的婚前告诫，又由秦王宏哥儿背着她上了花轿。
　　宝庆怀里抱着一个宝瓶，上轿之前只来得及向外看了一眼，被红盖头遮得朦朦胧胧的视野中，隐约看见黄氏面带笑容地立在门口，孙氏跟在她身边，不住地用巾帕拭泪，殷太后扶着安成公主的手，身后乌泱泱站着许多熟悉的面孔：大皇子、太子、三皇子、杨珩……
　　她在红盖头底下露出一抹他们看不到的淡淡笑意作为告别，旋即上了轿。
　　从秦王府到黔国公府，不过是从皇城的左首绕到了右首，都未脱离皇族权力中心的范围。没几步路就抵达黔国公府，宝庆被人搀扶着下了花轿，跨过火盆，行到正堂中央，依照令官的唱喝拜了堂。宝庆垂着头，只能看到红盖头底下自己大红的裙边。起身的时候沐彦彰扶了她一把，引起四围一阵善意的哄笑。
　　一对新人被双双送入洞房，一杆喜称挑起宝庆的红盖头，她仍旧端庄地坐在喜床上，不言不动，目不斜视。新房里闹哄哄的，站着许多沐家的亲戚，见新娘子如此端庄，纷纷夸赞着。饮过合卺酒，又吞了生饽饽，全福人唱着吉庆的歌谣为二人撒帐。礼成之后，沐彦彰便到前厅迎客去了，宝庆余光里只瞥见了沐彦彰的一截袖子和一双靴子，外带一个脚步有些飘忽的背影，他便复又不见了。
　　新郎官走了，宝庆心中的紧张反倒消散了些，沐兰因与宝庆算是闺阁中就相识的，此刻赶紧过来陪伴她，小声地为她介绍着：“左首第一个穿着棠色绛紫滚边对襟褂子的，是母亲的嫡姐，嫁到林家，唤她林姨妈便是。她边上的是卫家舅母，母亲的娘家嫂子。她跟前的女孩便是我们的表妹。另一边两个都穿着宝相花纹的裙子，水红色那一个是堂叔家里的大婶娘，茜红的则是隔房的堂叔祖的儿媳妇，我们叫她三婶娘，还带着她小女儿……最右边那个穿着玫瑰镶金二色比肩褂的，就是大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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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宝丫头终于嫁了呜呜呜，比起上一本书写结婚场面的时候捉襟见肘，这一回作者终于稍微从容一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