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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8、三冬暖金凤衔榄枝 ...

  •   皇后虽然好话说尽,可皇帝却不买账,仍旧沉着脸不说话,半晌方看一眼李院判,沉声道:“贤妃情形如何了?”李院判小心翼翼地回道:“一切顺利。”皇帝这才颜色稍霁,清了清嗓子道:“到底还是底下人伺候不精心的罪责,朕说过多少遍了,便是贤妃少吃了一粒米,你们也该赶紧回朕,如何害得朕的儿子未曾足月?谁是贴身伺候贤妃的,站出来!”
      贤妃身边的两个大宫人书风、书晴对视一眼,战战兢兢的,正要出列,却见章美人屈身回话道:“皇上,嫔妾今日陪贤妃娘娘散步的时候,路上曾经遇到丽嫔娘娘,”她顿了顿,又道:“不过略略闲话了两句就各自走开了,贤妃娘娘心绪也很安宁,也不知道这件事与娘娘早产是否有关……”皇帝闻言,登时找到了怒气的宣泄口,立刻催着林天白前去问话。
      章氏倒也不是有意栽赃,只因她原先在贤妃身边贴身服侍的时候,书风、书晴两个原是贤妃的二等宫人,后来崇文十三年换宫人的时候,贤妃便提拔了她们两个,将那些新补进来的放在外殿服侍。从前情同姐妹的,便是如今自己发达了,总也有几分香火情,章氏也不忍心皇帝迁怒她们,这才寻了个别的由头,支开皇帝。
      只是到底累得丽嫔无辜受累,虽然林天白查来查去,没查出任何问题,当时在场的长乐宫和万安宫的宫人皆可作证丽嫔的清白,可丽嫔到底遭到皇帝的迁怒,被罚了一个月的禁足。
      丽嫔心中委屈极了,皇后也觉得不妥,但皇帝正在气头上,她也不敢十分劝谏。等到产室里的贤妃平安诞下一位健康的小公主,她才敢借着“为小公主积福”的由头,劝皇上减轻责罚。
      才出生的小公主被宫女们抱出来,裹在小小的红绫缎子包被里头,尚未褪红,哭声细细的,仿佛一只小猫。皇帝都不敢抱她,只敢轻轻触摸她握成拳头的小手。见这孩子虽然生得小些,但五官精致,又无病无灾的,皇帝心中大悦,便同意了皇后的请求,改为将丽嫔禁足十日。
      贤妃半点都不知道皇帝因为她早产的事情大发雷霆,让丽嫔遭受无妄之灾。原本同皇帝虚与委蛇,只是不愿再回到失宠的困境中连累孩子,后来意外有了身孕,心中便有些百感交集。她固然厌弃皇帝,却不想因为孩子的父亲迁怒到无辜的孩子身上,天人交战了一阵子,还是为人母的慈爱占了上风。
      只祈祷着这一胎是位公主,不必如宗哥儿一般卷入皇子之间的争斗之中,不求如永嘉那样金尊玉贵,只求如宁安一般在母亲的关怀和宠爱中平安长大便好。如今虽然经历了早产的波折,但终究如愿以偿,儿女双全,心中十分欢喜。
      至于余下的人,心中则是五味杂陈,几乎都毫不犹豫地认定贤妃不惜糟蹋自己的身子,也要栽赃丽嫔,剥夺丽嫔因她而得到的宠爱。否则事情如何会这样巧,上午才同丽嫔说了两句话,下午就小产,而且出来指证丽嫔的,恰好是贤妃的忠实走狗章美人。
      其实以最喜搬弄是非的严美人最为兴奋,坐在康贵太妃跟前,两片嘴皮子上下翻飞,说得天花乱坠:“娘娘您想,那丽嫔从刚入宫的时候就与贤妃十分不对付的,贤妃又素来傲气,最厌恶别人模仿她。如今知道那一位是趁着她有孕不便伺候皇上,趁虚而入,那不得恶心坏了。从前没什么动作,放任丽嫔得宠了小半年,那是她沉得住气,如今机会来了,岂不是要把丽嫔往死里折腾?”严美人“啧”了一声,继续道,“这一招真够狠的,挑了七个月的时候,既能保住孩子,又能害人。而且拿孩子作筏子,既能干干净净撇清自己,还替丽嫔在殷太后跟前上了眼药,要知道太后她最恨咱们对小孩子出手了。”
      康贵太妃笑眯眯地听着,不置可否:“横竖三公主平平安安出世了便好,咱们不知道内情的,倒也不好贸贸然议论旁人的是非。”严美人见她吃了一块点心,连忙向宫人吩咐道:“这一道荼蘼露菱角是娘娘极爱的,再上一些来。”然后才向康贵太妃笑道:“娘娘是个菩萨心肠,不忍心多说什么。可依嫔妾看,贤妃娘娘的心思再狭隘不过。那白氏从前将她得罪狠了,如今坟头草也有半人高了罢?江氏才入宫的时候就与她不对付的,从前她封宫的时候,江氏也没少看她的笑话,如今她起来了,可不是要开始报复了?”
      康贵太妃笑着听,却只不接话,严氏见她似乎对这种事情不感兴趣,赶紧掩住口,转而说起小公主洗三礼是如何热闹有趣了。
      洗三礼上,皇帝赐了封号“怀淑”,从此宫中上下皆称呼三公主为“怀淑公主”。因为是早产儿,生得娇小些,更兼着此乃贤妃重获盛宠之后诞下的孩子,合宫上下都把她当成宝贝。
      贤妃是直到出了月子,开始在宫里走动的时候,才听说江氏因她之故受了皇帝的责罚。章美人告诉她这回事的时候,原是当个乐子讲的,谁料贤妃听着听着,笑容却收敛了。章氏见状,便也跟着收敛了唇边的笑意,低声道:“虽说这事确是奴婢不好,可也有她先前轻慢您的由头在那边,兼着江丽嫔较之书风、书晴两个,总与咱们远着些,没有让后者受过的道理……”
      贤妃点了点头,放柔了声音,指点章氏道:“认真论道此事的由头,你也好,江氏也罢,何人有过?说到底,都是男人的罪责,非要踩着一个的头,才能显出对另一个的好来。”
      说到这里,她想起昔年入宫的时候,皇帝为了彰显对自己的宠爱,无故扣留许贵妃的金宝这一回事,唇角泛起一丝苦笑。当初天真不知事的自己只觉得怀了满腔的幸福,觉得良人将旁人视如草芥,唯独将自己看在眼里捧在心上,可如今清醒过来,才明白此举何尝不是把自己架在火上,平白遭人记恨。
      她缓缓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你如今再瞧这回事,是何人渔利,何人受辱?皇帝说是为了本宫之故才苛责江氏,可于本宫而言,白得了江氏的记恨,可有半分好处?反倒是皇后经由此事,不但得了江氏的感激,还多得一个‘宽慈’的贤良名。此刻本宫若不补救,仍旧这般耳聋眼瞎地过日子,迟早重蹈覆辙,让小囡囡也受一遍她哥哥吃过的苦。”
      章氏闻言,已然听进去了,收了嬉笑之意,可口中尚且有些不服:“我的娘娘,人活着不过为了一口气,江氏先前没少给咱们添堵,如今她受到应有的惩罚,我们如何不能拍手称快?况且便是您有意安抚,江氏可会领情?只怕还是会当咱们黄鼠狼给鸡拜年呢。”贤妃笑了笑:“她心里如何是她的事,可咱们却不能再树敌了。”她回过头,望着在悠车里酣睡的怀淑公主,声音也如同沁了蜜一般甜蜜柔软:“就当为了咱们的宗哥儿和小囡囡。”
      尚未到暮色时分,江丽嫔便收到了长乐宫送的礼单子,红苕展开来,一一念给丽嫔听:“鱼戏莲纹纱桌屏一个,汝窑美人觚一对,联三聚五玻璃芙蓉彩穗灯一对,八宝联春锞子六枚……”念着念着,不由咋舌道:“娘娘,她们好大的手笔。”江氏不由有些纳罕,奇道:“无缘无故的,送这些来做甚?难不成是向本宫耀武扬威来的?”红苕回话道:“是长乐宫的大宫人书晴送来的,说她们娘娘才得知皇上无故向您发作的事情,心里很过意不去,给您赔个不是。”又悄悄附耳过来,压低了声音道:“桌屏是章美人亲自绣的,贤妃娘娘说了,章美人性子倔强,若强押着她过来赔不是,彼此面上都不好看,故而礼给得厚些,人就不亲自过来了。”
      丽嫔“嗤”了一声,挥了挥手道:“罢了罢了,横竖本宫的禁足也已经过了,东西就收进库里。”红苕应了声“是”,边上的红药更细心些,上前道:“娘娘,可要好生检查一番这些东西?免得贤妃娘娘还有什么后手?”丽嫔倒是未曾想起这一层,闻言也正色道:“就是这样,你们可瞧仔细了,这些东西就放在角落,平日里也不要摆出来,往后转手送给别人就是了,礼单子也好生留着。”
      红药又道:“娘娘,奴婢想着,若都转送他人,贤妃娘娘知道了,脸上只怕挂不住,届时迁怒了您就不好了,不若留下那一对美人觚,摆在外殿的博古架上,充充样子。”丽嫔喜道:“还是你细心,就照你说的办。”
      红药虽然仔细,但其见识和心胸到底有限,贤妃敢开了礼单子送过来,又岂会在礼物中做手脚,平白将把柄递到旁人的手里?
      江氏家境优渥,虽然未曾把这些东西放在眼里,但看着贤妃十分放得下架子,肯给她赔不是,也觉得面上有光,倒是将禁足的时日里对长乐宫的怨恨淡了几分。便是被别的宫嫔知道了,也十分纳罕,倒是逐渐对贤妃改观了。
      转眼八月将尽,秋意渐浓,这一日乃是休沐之日,许贵妃正在长宁宫里看着三皇子给杨珩抄经,忽然听见皇后的宫人过来请她。许贵妃自忖,近来因为三皇子接连惹了事端,她比往日更加谨慎几分,也曾好好约束三皇子不得生事,倒是不知皇后何故请她。
      坤宁宫的宫人是出了名的嘴巴严,许贵妃问了一声缘故,见那宫人摇头,知道再怎么许以重利也问不出来,便也不去胡猜,只跟着她走了。到得坤宁宫里,皇后穿着一身家常的银红袄儿,耳朵上缀着一对白果大小的玛瑙坠子,越发显得眼如秋水,眉似新月。看见许贵妃过来,皇后便笑着招手:“许妹妹来了,请坐。”
      许贵妃见皇后神情闲散,态度和悦,料想不是出了什么与自己有关的不好的事,略松了一口气,仍是给皇后见了礼,这才坐下了。见她坐定,皇后也不打太极,开门见山道:“本宫近来庶务繁忙,累得很,加上入秋之后染上咳疾,想略略将肩头的担子移一移。”她冲许贵妃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去看桌上那一摞宫人新搬过来的小册子,口中道:“本宫打算将尚服、尚功二局八司的庶务移交到许妹妹手里,你觉得如何?”
      尚服局司掌司宝、司衣、司饰、司仗四司,尚功局则管辖司制、司珍、司彩、司计四司,既是关系到后宫住户衣饰体面的重要机构,又不像尚食局,管的是入口的东西,容易担着干系,算是又轻省,又体面的好差。
      再看皇后荣光满面,说了许久的话,未闻一声咳嗽,许贵妃立刻明白过来:皇后哪里是分身乏术需要她分忧,分明是给她撑腰来了。
      因为许太后的事情余波犹在,连累许贵妃和三皇子官哥儿在后宫的处境都十分艰难,许贵妃的忍气功夫足,一味地收敛,加上素来谨慎细心,倒是无甚大事,可三皇子年少气盛,性子倔强,明面上众人待他仍旧十分恭敬,可暗地里,诸如文华殿那个洒扫内侍给的暗亏,他却也吃了不少。
      可若许贵妃开始协理宫务,重新掌握了宫人的生杀予夺大权,并且让她们明白,纵使许太后倒下了,许贵妃背后还有皇后的支持,想必他们对待许贵妃母子的态度会有一百八十度的变化。
      从前宁安公主摔落一事,许贵妃已经承了皇后的情了,如今皇后又向她抛出橄榄枝。许贵妃心里知道,答应这件事,对自己有百利而无一害,可谨慎多疑的秉性还是驱使她往人性最幽微难测之处去考量皇后的目的。
      一个念头从她的脑海中闪过:皇后是不是因为贤妃复宠,又诞下三公主,威胁到了她的地位,这才抬举自己,好制衡贤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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