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懿皇太后》韶华过客

107、七月妍菡萏结莲实

　　傅晴衣想了想，问道：“陆夫人虽然与安成殿下亲厚，可若两家有意，早该定下来；又或者本就是早早定下的，瞒得风雨不透，却为何是最近传出风声来？”
　　永嘉也不解，倒是金?说道：“难不成是与今日陆家小姐受伤一事有关？”傅晴衣一想，点头道：“极有可能。许是杨公子觉得是自己害了斯羽姐，想要为此负责——这倒是无妨了，斯羽姐又伤得不重，这话定然不会作数的。”见永嘉仍旧皱着眉头，并无放松之色，傅晴衣点点她额头：“真是的，你若仍不放心，去找琛姐儿打探打探不就成了。别个不知道杨公子是否说亲，嫡亲的妹妹还能不知道么。”
　　永嘉闻言，先是点了点头，恨不得立刻飞到杨琛的营帐里打听，可转念一想，又蹙眉道：“这也不妥当。若琛表妹问起来，好端端的怎么问这个，你叫我如何回话呢？”傅晴衣笑道：“谁叫你直愣愣地去问了，你想问什么，难不成还直说：‘你哥哥定亲不曾’？你过来些，我教你个法子。”
　　永嘉果真依言附耳过来，傅晴衣便在她耳边道：“你现在别急，等家去了，再打听杨家送往陆家的礼单子，若只是寻常之物便是无妨，若有什么珍贵的首饰，或者祖传的宝物，那只怕是信物了。”永嘉闻言，急道：“这虽然是个好主意，可我如何耐得到回去的日子，只恨不能登时知道了！”傅晴衣道：“那我可没办法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傅晴衣说着，又笑叹一声：“只不过听来那样一句没影的话，你就急成这副模样。可怜我帮你拿了半日的主意，要是叫我哥哥知道了，又要埋怨我胳膊肘往外拐，不知道怎么捶我呢。”永嘉不解其意，诧异道：“你哥哥宠你还来不及，如何能捶你，况且你也没做什么。”
　　傅晴衣“嗤”地一笑，晃着永嘉的胳膊笑道：“你别装憨，我且问你，我哥哥对你是什么心思，你不知道？”永嘉面上通红，笑着扑过去拧傅晴衣的脸，口中骂道：“我把你这口没遮拦的小蹄子，竟连我也敢编排起来，看我不撕烂你的嘴！”傅晴衣一面笑，一面躲，还偷空举着三根指头道：“我可是敢立誓的，若我说了假话，只管让雷公劈我！你再仔细想想，我哥哥往日是如何待你的？”
　　永嘉细想起来，果觉得傅世恒待自己与待别个小娘子不同，只是自己不以为意，还以为是公主的身份才让傅世恒高看一眼。傅晴衣端详着永嘉的表情，猜到她在想什么，连忙道：“你可莫拿公主的身份说事，你想想，我哥哥待嘉善，可曾这样过？说句不怕你恼的话，嘉善生得可比你更俏丽些呢。”
　　永嘉被堵得无话，半晌方笑道：“还是不能够，你可曾听说哪位公主嫁作世子妇的？你父亲可不比别个挂着虚衔的国公爷，他身上是有实职的。”傅晴衣道：“虽说没有先例，却也不曾听过禁令。公主选驸马又不比皇子选妃，只能从平民或是小官人家选，从来公主嫁入勋贵人家、官宦之家和平民百姓家里，都是有的。”永嘉没处答话，只哼了一声，拿背对着她，转头吩咐金?服侍她洗漱。
　　一夜无话，到了次日，虽则皇帝兴致仍旧如前日一样，可余下的许多人精神难免有些不济。出了猎猪那件事情，三皇子是没能遂了自己猎到庞然大物的志向；许贵妃则是忧心儿子平白牵累了陆家，又欠了杨家一份情；陆家嫡女受了伤，自然喜乐不起来；杨家也忧心陆斯羽落下什么疾病，愀然不乐；永嘉听了嘉善那番说辞，担忧打小就喜欢的表哥聘了表嫂，也提不起精神来。
　　竟是因为一桩事情，牵扯到许多人身上。余下的无关之人，也各有各的心思。
　　譬如永宁是会骑马的，只是僖嫔担心她膝盖上伤才好，不许她骑马，在林中走了两日，终究有些腻烦；再如江丽嫔和乔才人，本想借难得的春狩机会博得皇帝青眼，小意服侍一番，却被这个营帐的安排搅乱了计划；又有如唐婕妤和秦王两个，一个是满腹的春闺愁怨，一个却被这一份逾越之心吓得不轻；还有如宁国公府的几位贵属，殷宜娉被姚氏催得发昏，只敦促她去同贵族人家交际，心里很是没意思，殷宜好则恰恰相反，不待人说，他便主动想要亲近，无奈声名实在不算好，人家皆远着他。
　　因此愈到后面几日，没意思的人愈发多了起来，便是余下的人，多玩了几日也有些倦怠，故而竟只盘桓了五日，就提早回去了。
　　回去之后，涉事的几户人家纷纷备礼，陆、杨、许三家连同皇宫里互相走动了一番，终于将这一件事圆满解决。宫里也无别话，一派风平浪静，皇后见惠妃果是个又有能为又安分省事的人，心里更加喜欢。
　　整个春日里再无别话，到了夏日，也无甚新鲜戏文，倒是陆斯羽慢慢将养好了，因为未曾破了皮，连个伤疤也没留下，自然也不需要杨珩为她负责，陆杨两家仍旧如往日一般结交不提。
　　贤妃慢慢显怀，只是怀相不好，时常呕吐，孕期很是辛苦。皇帝待她倒是十分温存，虽然贤妃不能侍寝，皇帝每日还是往长乐宫走得勤快，反倒是贤妃频频劝谏他往别的姐妹处走动。皇帝见她不复从前的小性子，往贤良大度的方向发展，便也十分放心，美滋滋地坐享齐人之福去了。
　　而这一波雨露恩泽最大的受益人，不是别个，竟然是生得与贤妃最为相似的丽嫔。
　　丽嫔初入宫闱的时候，所有人都认定她会因为与贤妃极为相似的容貌一举获宠，未曾想被半路杀出的白氏抢了风头，而正主贤妃也因为白氏沦落到封宫禁足的下场。丽嫔江氏在年复一年的翘首等待中逐渐灰心丧气，又因为一身在家中娇惯出来的小脾气，在宫中四处碰壁，时常被人拿出来作筏子。杀鸡儆猴的白氏拿她当“鸡”，坐山观虎斗的严氏也挑唆她做出头椽子，借刀杀人的章氏还拿她当垫背，实在是命途多舛。
　　眼看白氏与贤妃起起落落，白氏已经倒下了，贤妃重新起复，新来了一茬的妃嫔，却依旧没自己什么事，丽嫔都快要绝望了。却在这个时候，占了贤妃有孕的便宜，被皇帝当成贤妃的替代品宠幸起来。事到如今，丽嫔被父母兄长娇惯出来的傲气已经被现实磨折得所剩无几，“誓不捡人挑剩的”这样的硬话，在久违地看见皇帝光降万安宫的那一刻，也早就被心中无涯的欢喜浸润成一句喜滋滋的“恭迎皇上”。
　　而原本最讨厌别人东施效颦的贤妃，分明知道丽嫔是因为与自己肖似才获宠，竟也没有愤怒或是不甘。虽然平日见面的时候两人依旧无话，却也未曾升腾起剑拔弩张的气氛。
　　到了七月份，距离贤妃的产期还有三个月的功夫，贤妃的肚子瞧着却仍旧不是很大，与当初怀大皇子的时候再不相似。这一胎肚儿圆圆，宫人们私底下都议论说，贤妃娘娘这一回怀的，许是个小公主。
　　初五那一日，早晨请安已毕，贤妃便依照太医的嘱咐，同章美人一道在御花园中走动。走到紫宸殿附近的时候，恰好与新得宠的江丽嫔狭路相逢。丽嫔打眼瞧见前面的人是贤妃，疾退几步打算回避，章美人却抢先一步走上前与她见礼，口中笑道：“见过丽嫔娘娘。”
　　章氏脸上的伤疤尚未痊愈，有皇帝出现的场合，她要么称病不出场，要么贴着一块纱布。可皇帝不在的时候，她却大方地露出伤口，还在伤痕附近精心描绘了花钿，非但不显得狰狞可怖，反而娇俏动人，平添了几分活泼之意。
　　丽嫔被章氏叫住，只得走过来同贤妃见礼，贤妃温声叫起，丽嫔站起来，目光先是落在章美人脸上，复又移到贤妃圆圆的肚子上，神色有些复杂。
　　贤妃望着她那张与自己颇为神似，却更为年轻的面容，心中也有些感慨。自己保养得宜，容颜依旧娇美，眼角脖颈这样的地方一丝褶皱也无，可经历过封宫的劫难之后，身上到底打下了岁月的烙印，至少一双柔荑，已经不比丽嫔如凝脂般的肌肤了。
　　她望向丽嫔的眼睛，那双形状柔媚的菱形眼睛里尚有几分未曾收拾好的艳羡和警惕，更多的是久旱逢甘霖的莹润光华。这样的光华，也是自己曾经有过，又逐渐湮灭了的。
　　贤妃笑了笑，指了指附近榕树下的大理石桌椅：“本宫走得乏了，丽嫔可愿与本宫坐下闲话片刻？”
　　丽嫔一脸抗拒地倒退了两步，脱口而出道：“贤妃娘娘如今身子娇贵，若是累了还是尽早回去歇息为妙，石头上凉，娘娘也别坐了，免得受了寒气。臣妾宫里还有事，就先告退了。”语毕屈身一礼，便步履匆匆地离开了。
　　贤妃有些愕然，又有些好笑。章氏立在她身边，愤然道：“主子同她说话，是给她脸面，如何能这样不知好歹。”贤妃笑着微微摇头：“总也是本宫恶名在外，从前怀宗哥儿的时候还和袁氏闹过，她忧心本宫借着孩子对她不利，有所避讳也在情理之中。也罢，原也无甚要紧的事同她说，还是回去吧。”说着便扶着章氏的手，慢慢地打道回府。
　　回去坐了一回，又传了午膳，将章氏的份例菜挪到一处，两人一道吃了，歇晌的时候还好好的，到了未时末，贤妃却忽然腹痛不止，慌得章氏连忙打发人去请御医。太医院上下都知道皇帝极为看重贤妃腹中这一胎，故而怀孕伊始，就由最擅长千金科的冯院判亲自负责贤妃的脉案，皇帝的心腹李院判从旁协理。
　　甫听闻贤妃有些不好，冯院判便提着药匣脚下生风，飞速赶往长乐宫，不当值的李院判也从家里赶出来，生怕有个三长两短，被皇帝问责。
　　李院判在家休沐，接到消息的时间便比旁人晚一些，等他抵达长乐宫的时候，正殿里乌泱泱的站满了人，皇帝坐在上首，眉头紧皱着，皇后也拧着眉，正拉着章氏和贤妃的几个宫人，询问贤妃这一日的饮食药饵。冯院判背着手，在偏殿里来回踱步，李院判忙走过去，小声问道：“如何了？”冯院判道：“贤妃娘娘早产了。”
　　李院判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登时觉得脑袋要保不住了，等他回过神来，意识到冯院判说的是“早产”而不是“小产”，这才松了口气，拭汗道：“还好还好。古语有云，‘七活八不活’，贤妃娘娘如今怀胎刚好七个月有零，定能平安无事。”冯院判点头道：“且喜皇后娘娘办事周到，产婆养娘之流，都是提前产期小半年就早早备下的，此刻忙而不乱，也未见产婆出来回话，想来还算顺利。”
　　李院判听见里头情形尚好，心中更加安稳，见宫女奉上茶来，先递了一盏给冯院判，又拿起另一盏自己吃了，这才问道：“贤妃娘娘缘何早产，依你看，是什么缘故？”冯院判道：“贤妃娘娘如今已经不是最佳生产年龄了，加上身子单柔，怀相又不好，故而早产。”李院判正要再问，忽见一个宫女过来施礼道：“皇上、皇后请两位大人去看一看贤妃娘娘今日的饮食。”李院判便道：“我去便可，劳冯兄在这里候着。”
　　到了正殿里，见贤妃今日所用之物都整整齐齐地摆在桌上，李院判见状，不由暗自赞叹皇后雷厉风行。连忙上前一一查验，然后恭恭敬敬地回话道：“贤妃娘娘的饮食并无任何问题。”
　　皇后闻言，松了一口气，向皇帝道：“皇上，贤妃既未受外力冲撞，饮食也无问题，可见早产乃天定。臣妾听闻自古以来时有早产之子，皆是命数贵重不凡之人，想来贤妃妹妹腹中麟儿亦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