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懿皇太后》韶华过客

104、遇行猎者有勇有谋

　　嘉善半点不曾听见殷宜好对她品头论足，上午用过晨食，同宁安捡了叶子作了一回画。用过午膳，她本就不疲倦，也无意歇晌，又从地上拾了松果作势要去掷那些鸟雀松鼠，玩乐了一回，看见永嘉午睡完又出去跑了一圈，此刻正骑马回来，跑得额上浸着薄汗，脸颊红通通的，心里有些羡慕。故作亲热地迎上前，向永嘉笑道：“瞧姐姐热得，刘海都贴在额头上了，还不快过来歇歇，妹妹这里有梨子水。”
　　永嘉闻言，赶紧去摸刘海，她随了皇后，生了一张容长脸儿，要用刘海修饰脸型，十分担心头发湿了变得难看。等摸了一回发现是嘉善在哄她，才松了一口气，向嘉善道：“多谢妹妹关心，我倒是不渴。”
　　嘉善见她有些心不在焉，目光往四下逡巡，便知她在找杨珩。嘉善收回目光，微微撇了撇嘴，却听见永嘉脆声喊了声“表哥”，声音中隐约有欢喜之意，然后飞快地对自己说了句“妹妹且玩着，姐姐先走一步。”便拍马往杨珩的方向过去。
　　杨珩听见有人喊他，便勒住辔头，回过头来。嘉善竖起耳朵听两人说话，只听见永嘉细喁喁地说了些什么，杨珩点头笑道：“可以啊。”然后是永嘉惊喜的笑声，两个人便一前一后，错开半个马身，往林子里去了。
　　嘉善心道：永嘉这蹄子素来待珩表哥格外不同，今日午睡起来便见她换了一身十分鲜亮的骑装，又扎了高辫子，打扮得分外飒爽，原来是等着与表哥共游。母后素来待我如生人般客气，却对永嘉朝督暮责，寄予厚望，我却要盯着，看她可会与表哥弄出些事儿来，届时闹到母后那里，看她怎么处置。
　　如此想着，便有意跟去盯梢，无奈自己不会骑马，正在着急，打眼瞧见皇后的外甥女王瑶婳骑着一匹枣红小马从眼前走过，连忙开口叫住了：“婳表妹请站住。”
　　王瑶婳是皇后的亲姐姐同五城兵马指挥使的嫡女，皇后的胞姐周茴只比皇后大了一岁，姐妹俩一道选秀的，只是周茴因为容貌逊色了些，未曾入终选。周茵选上皇后之后，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周父得了应城伯的封号不说，来给周茴说亲的人也踏薄了周家的门槛。最终是时任五城兵马指挥司副指挥使的王玄让抱得美人归，成了皇帝的连襟。迎娶周氏之后，仕途也十分坦达，才刚过而立之年就当上了指挥使。故而尽管王家至今只有王瑶婳一个独女，王玄让却从未提过纳妾之意。
　　王瑶婳听见皇后姨母的义女叫她，便勒马停步，笑眯眯地问道：“嘉善姐姐有何指教？”嘉善笑道：“指教不敢，原是烦妹妹一件事。妹妹也是知道的，姐姐不会骑马，见你们玩得热闹，心里很是羡慕……”
　　王瑶婳身为武官之女，年纪虽小，骑术却精湛。又是个爽快人，见嘉善满脸歆羡之色，便笑道：“这有何难，姐姐若是信得过，就由妹妹带着姐姐骑一回。”嘉善正中下怀，当即笑道：“妹妹的骑术，在一干闺英闱秀里头绝对首屈一指，姐姐岂会信不过。既如此，便劳烦妹妹了。”王瑶婳便伸出手拉了嘉善一把，把她带到马上，口中道：“姐姐坐稳了！”随后一夹马腹，那枣红马便滴格滴格地往林子里跑去。
　　嘉善坐在马上，手里死死攥着王瑶婳的衣摆，朝前方虚指着：“前头那个似乎是永嘉姐姐。”王瑶婳会意，便笑道：“看咱们超过她！”嘉善忙笑道：“慢着，姐姐有个主意：咱们悄悄地跑过去，莫将人惊动了，等到了永嘉姐姐跟前，再唬她一跳！”王瑶婳脆笑一声：“好促狭主意，但也实在有趣！”说着便一拉辔头，将马引到边上的一条小路上，既能依稀看见永嘉和杨珩的身影，又有灌木掩映，遮掩自己的行踪。
　　嘉善觉得永嘉约了杨珩同游，乃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谁料永嘉却真是约了杨珩一道打猎的。永嘉鼓起勇气去约杨珩的时候还有些紧张，等跑进林子里，耳边是鸟语蛩鸣，鼻腔充斥着草木的清香和鸟兽特有的热烘烘的气味，她便将全副注意力集中在了狩猎一事上。
　　眼看杨珩已经打中一对锦鸡了，永嘉不免有些着急，好不容易看见一只灰色带杂毛的野兔从眼前窜过，心中一喜，连忙拈弓搭箭射将出去，却射偏了，兔子惊得跳开，一错眼就不见了。她懊恼地叹了口气，杨珩见状，温声道：“表妹莫急，行猎一事与往常在校场射靶子不同，讲究的除了精准，更多的是比人和猎物谁更沉得住气。倘若一味比赛谁猎得多少，得失心太重，就失了趣味了。”
　　永嘉闻言，觉得很有道理，放下弓箭笑道：“表哥说得很是，是我见你已经有所收获，自己却两手空空，有些焦急了。”她在马上调整了一下姿势，又笑道：“说起比赛，宸哥儿和官哥儿两个，昨天已经比了半日了，今儿还在比呢。”杨珩笑道：“昨日清点猎物，两位表弟都收获颇丰。”永嘉摇头道：“数目虽然不少，但都是些小动物，两个人都很不满意，说今天定要猎一个大家伙。”
　　杨珩笑着摇头：“两位表弟有此志向自是好的，只是他们身量尚未长成，手臂的力气不够，拉不开大弓，想要猎体型巨大的猎物，想来还需要一些时日。”永嘉笑道：“就是这个道理，我母后和许娘娘昨日也是这样说的，只是他们哪里肯听呢。宸哥儿是嘴上说着‘多谢母后教导，儿臣记下了’，心里依旧我行我素；官哥儿就更有意思了，小眉毛一抬，那副骄傲的模样与许娘娘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对许娘娘说，‘母妃瞧着便是’。”
　　永嘉模仿两个弟弟模仿得活灵活现，杨珩听了，也忍俊不禁，两个人相视大笑，嘉善在后面瞧着，自以为抓到了把柄，正在得意，忽然听见地面上传来隆隆的声音，似是有猛兽逐渐接近。嘉善吓了一大跳，连忙死死地抱住王瑶婳的腰。王瑶婳也紧张起来，此时也顾不得要不要去吓永嘉一跳了，连忙牵着缰绳向远离这阵声音的方向跑去，口中还叮嘱着：“嘉善姐姐抓紧了，听这动静，定然是一头猛兽，若挨着一下，可不是好玩的！”
　　杨珩自然也察觉了异样，连忙向永嘉道：“妹妹快退开，似有猛兽朝我们的方向过来了！”永嘉依言勒马避让，回头一看却见杨珩未曾跟着她过来，反倒是朝着声音的来处迎上去，连忙呼唤道：“表哥往哪里去？”杨珩一边策马一边回话，声音逐渐消散在风里：“我过去看看。若是哪位叔伯行猎，便跟着见识一番；若是兄弟们，或有我可以助力的地方。”
　　永嘉心中着急，欲待追过去，到底不敢，更怕给杨珩添乱，可留在原地，又终究有些不甘，犹豫了片刻，还是一咬牙，夹紧马腹，跟了过去。
　　杨珩顺着声音寻了过去，终于看见了是何方神圣。原来是一头黢黑的野猪，正在林子里横冲直撞，猪突猛进。野猪后面有一骑追赶，只看见一道石青色的身影，听见得得的马蹄声，和一声尚且稚嫩的“前面的人闪开！”杨珩忖度着，听声音似乎是个比自己小的少年，再想想衣裳的颜色，今日唯有三皇子穿着石青色祥云纹狐腋箭袖，便知此人十有八九是三皇子官哥儿。
　　三皇子身后并无旁人跟随，杨珩也不觉得奇怪。虽然殷太后吩咐了使多多的人跟着，可打猎的时候哪里能前呼后拥，非但容易惊扰猎物，追捕的时候也施展不开，因此除了那些半是闲逛半是打猎的人会带着侍卫，诸如太子和三皇子这样只为打猎而来的人，多是轻骑简从。
　　杨珩一个漂亮地回转避开野猪，眼看三皇子越来越近，正拈弓搭箭挽出满月般的弧度，杨珩大惊，忙道：“且慢！”
　　说时迟那时快，话音未落，三皇子手中之箭早已离弦，以一个漂亮的弧度射在野猪身上，然后被野猪皮糙肉厚地弹开。一箭不中，三皇子眉头紧蹙，一言不发，抿着薄薄的嘴唇，又抬手从背后的箭筒里取出两支箭，一起搭在弓弦上，竟是打算连发二箭。
　　杨珩也不知道三皇子是没听见自己的阻挠还是干脆无视，一面拍马靠近他，一面喊道：“三皇子！”想要告诉他以他如今的臂力和准头，还不足以驾驭野猪这样的大家伙，但转念一想三皇子素性倔强，若他如此说了，反而激起他的战意，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电光火石间连忙打住，换了个说法：“等为兄助你一臂之力！”
　　三皇子头也不回，未曾分出半点心神在杨珩身上，张弓、搭箭、瞄准、发射一气呵成，终于在野猪身上弄出一个伤口，野猪吃痛，被激起野性，不再逃跑，反而调转头，双目赤红，鼻间“咻咻”地出着气，朝三皇子跑过来。
　　杨珩忙道：“三皇子留心！”见三皇子拍马避开，才吐出一口气，继续道：“三皇子不知，野猪皮糙肉厚，寻常弓矢难以伤它，若将它激怒便棘手了，须得瞄准它的要害！”说着自己也选了一个角度，拈弓搭箭，瞄准野猪的头部，想找一个脆弱的部位下手。
　　他还没找到，却见被野猪追得往回跑路的三皇子突然勒马，来了一个险而又险的转弯，若是手上的功夫差些，或是与马儿的配合有一点生疏，几乎就要被撂下马去。三皇子却稳稳地坐在马背上，再次取箭，毫不犹豫地射中野猪的眼睛。
　　从回马到落箭，不过是一个呼吸的功夫，杨珩半个字都来不及说，已经被三皇子的果决和凌厉惊到了。
　　野猪吃痛，惨嚎一声，睁大仅剩的眼睛，怒气冲冲地向三皇子冲过去，三皇子却不慌不忙，虽然看起来像在逃命，奔跑的方向却很有章法，且态度从容，好似闲庭信步，仿佛只是在自家园子里遛猪。
　　杨珩在一旁看着，觉得场面虽然惊险，三皇子却仍有余力，并无性命之忧。看三皇子的战术，似乎是想遛着野猪，先消耗掉它的蛮力，再给它致命一击，也算是个四两拨千斤的法子。虽然从头到尾三皇子都不曾与他答话，但似乎听了进去。杨珩便不再出手，只不远不近地跟着，在一旁观望。
　　三皇子跑了直线距离大约十里路，与野猪绕了几圈，被他寻到了破绽，正欲再取箭瞄准，斜后方极近的地方却传来一声惊叫。三皇子手一抖，箭就失了准头，擦着野猪的耳朵蹭过去，他只能往后急退，却被来人挡住了路。
　　前有猪，后有人，左右是树木，狭路相逢，眼看三皇子避无可避，马上要丧生在野猪口中！
　　杨珩与三皇子之间尚有一段距离，拍马过去定然来不及；野猪面朝着三皇子，留给杨珩一个皮糙肉厚的背部，想一箭射死野猪也不可能，他当机立断，一箭射向来人的马蹄。
　　马儿中箭，哀鸣一声，歪倒在地上，马背上传来一声娇呼，也跟着滚落到边上的灌木丛里。给三皇子留出了关键的逃生通道，三皇子咬着牙，只觉得嘴里一股血腥气，狠命拍马，险而又险地与野猪擦肩而过。
　　且喜来人并非孤身一个，还带着两名高大健壮的侍卫，三皇子逃过一劫之后，两名侍卫连忙加入战局，与野猪殊死搏斗，将野猪引到了更远的地方。
　　三皇子逃过一劫，杨珩来不及松一口气，连忙赶过去，亲自将落马的人扶起来，关切道：“你没事罢？”先打量一番，确认那人身上并无血迹，没有外露的伤口，这才松了一口气，去看她的脸。
　　那本是一张清逸出尘的芙蓉面，如今却十分狼狈。白皙的额头上一大片灰黑，侧脸还被灌木划了一道浅浅的印子，挺秀的鼻梁上是因为疼痛沁出的汗珠，贝齿紧咬着花瓣般的嘴唇，强忍着将要溢出唇畔的呻|吟。
　　杨珩一愣，脱口而出道：“陆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