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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玲珑心思有碍胸襟 ...

  •   许贵妃笑了笑,向鹿鸣点头道:“你这样谨慎,是好的,只是这一回却不必了。”鹿鸣不解其意,问道:“可是娘娘已经知道了谁是幕后黑手?”不待许贵妃答言,便自己分析道:“损伤您和咱们殿下的清誉,能从中渔利的,左不过那么几位。皇后娘娘非但没有落井下石,还护着咱们,想必不是她,那就只有贤妃了。可是因为见我们殿下读书聪明伶俐,唯恐抢了他们大皇子的风头?”
      大皇子宗哥儿读书也不能说不用心,却随了他母亲,才学都用在风花雪月、诗词歌赋之上,学里的老师们也多批他颇有些歪才情,却没将功夫用在正道上。那些经史子集,学起来也就平平。考起学问来,竟还不如小了他两岁的太子。
      太子虽然没什么天赋,但着实刻苦,每日手不释卷的,譬如方才宁安出事,太子竟从头到尾不知道,只独自在凌烟阁里苦读,直到时间到了,回文华殿不见众人,才得知宁安摔伤了的事情,赶到建极殿去问候。
      而三皇子与众不同,天生就是读书的料,再佶屈聱牙的古籍,到他手里都能过目不忘,小时候许贵妃常命力壮的内侍抱着他往学里去听书,耳濡目染的,小小年纪就熏染了几分书卷气。又兼着家学渊源,许贵妃兄妹两个都是天资聪颖,要不然许行羽也不会未到而立之年就名列三甲。
      鹿鸣的推测也不是没有道理,但许贵妃却摇了摇头:“若说是从前那个姜氏,兴许还有可能,如今,她却不会了。”鹿鸣依旧不明白:“奴婢瞧着贤妃也是个睚眦必报的,您瞧从前害过她的白氏,如今陵寝上的草都有三寸高了。早些年奴婢还没在您身边伺候的时候,您不是因为一只猫儿,同贤妃有过龃龉么?”煤灰早已老去,如今在长宁宫养着的已经是煤灰的子孙后代了,可当年的恩怨究竟有没有消散,贵妃自己心里也没有底。
      她立住了,伸手掐了一朵花儿,又将它挼成一团,这才向鹿鸣笑道:“也不必想得太多,那个洒扫的内侍,不过是拜高踩低,见本宫如今不得圣心,上赶着踩了一脚罢了,其身后未必还有人主使。”鹿鸣点头应了,走了几步,心中仍是惶惑不安,复又问道:“娘娘,那咱们真的什么都不做么?从前那些人看轻您的时候,您总是说忍着让着,如今都欺到三殿下头上了,咱们还要忍让么?”
      许贵妃点了点头。鹿鸣在一旁看着,心中十分惊讶,自打她入宫随侍,她眼中见的许贵妃,最是聪明倔强,怎么如今这个贵妃却似丧尽了心气,一再退让,一至于斯!
      许贵妃看出了鹿鸣的惊讶,不由笑道:“怎么,很吃惊么?从前本宫刚入宫的时候,也不是没有过过这样的日子。一入宫就被皇上扣留了金宝,只为了给贤妃作脸。本宫也是好一阵子忍气吞声,一直到皇后娘娘有孕,本宫代掌宫务,才博得皇上青眼,令宫中上下心服口服。”她笑了笑,“本宫从来不是不能忍的人,唯有到了不必再忍的时候,才会张扬恣意。如今一再退让,只不过是因为时机未到罢了。本宫自然可以硬起来,撑住门楣,但这样做并没有什么好处。对官哥儿也是一样,若他的日子过得太顺遂,本宫反而要担心他成为一个庸庸碌碌的废物,或者只会读书的呆子。就是要让他小小年纪见识一下人的千张面孔,经历一番世态炎凉,往后才能担当大任。今日之事,看似是官哥儿受了委屈,可长远来看,待他只有好处的。”
      鹿鸣未曾见识过许贵妃初入宫闱时的光景,她进宫的时候许贵妃虽然不是正当盛宠,却也是长盛不衰,长宁宫里的老人也无人同她谈论过往那些辛酸,如今听许贵妃亲口说了,她还是觉得有些难以置信。从来那些戏里演的、书上说的贵妃娘娘,哪一个不是深受皇帝宠爱,打扮得珠光宝气,举手投足盛气凌人的模样,原当自己服侍的这一个贵妃也是那一挂的,谁料竟然不是。
      回到长宁宫,许贵妃命鹿鸣开了库,检点了一些宁安用得上的补品,拟了单子送到隔壁永宁宫去。又趁着三皇子尚未下学,先准备了一番与他沟通的说辞,既要肯定他出手救人的仁义之心,又得教会他“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的自保之道,还得教导他学会分析事件表象之下的暗流,明白那个洒扫的内侍是出于什么目的才污蔑于他,在这场侥幸之中,皇后与僖嫔又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许贵妃素性敏慧,不过思忖片刻,心中就有了章程。她有些疲惫地叹了一口气,斜倚在湖蓝色宝相纹的迎枕上。槅扇外传来金桂的香气,隔了一道门便没那么浓烈,袅袅地与殿内文王鼎里的檀香交织在一起,让她联想到许太后的寿昌宫里常有的香气,也总是这样的暖香,芬芳而又热闹,就好似许太后无比喧阗的半生。
      由许太后身上,复又联想到永嘉生辰那一日,她去寿昌宫里找儿子,路上遇到了皇上,那一日,无论是举动还是神情,都实在有些反常……
      皇上对许太后,究竟是何种感情呢?若说他依旧顾念着数十载养育之恩,便不该将许太后弃之不顾,任由其孤单寂寥地度过余生;若说他依旧心怀怨愤,埋怨许太后陷害了他的生母,那他亦没有对许太后赶尽杀绝,以泄心头之恨。
      许贵妃如此想着,不由微微蹙眉,她是越来越看不懂皇上了,干脆便也不去试图揣摩他,横竖她也未曾将希望寄托在许太后或者皇上身上。家世也好宠爱也罢,都不是能够握在自己手心的东西,她唯一可以信任、唯一可以依靠的,唯有自己一个。
      念及此,不由想到方才回宫的路上,鹿鸣说过的话。在她眼中,自己似乎合该是永远风光煊赫,永远盛气凌人的模样,眼下落魄而又委曲求全,要靠着皇后的怜悯而苟全的模样,实在是狼狈极了。
      想到皇后,许贵妃又是一声叹息。若易地而处,自己会和皇后作出同样的选择吗?
      应该是不会的,自己不会做这等堪称姑息养奸的事情,明知对方是极大的威胁,却不愿为了那一点莫须有的隐患而赶尽杀绝,这样的妇人之仁,是她许徽羽绝对不会有的。也许这就是中宫皇后才能有的胸襟?许贵妃不禁露出一抹苦笑。
      许贵妃独自一人坐了很久,也想了很久,直到暮色四合,鹿鸣走进来问她要不要掌灯,她才回过神来,打叠起精神问道:“官哥儿可回来了?”鹿鸣答道:“回来了,正在偏殿里做功课呢。”许贵妃点头道:“等他做完了,便摆饭,饭毕去一趟永宁宫看望宁安公主,然后到本宫这里来背书。”
      到晚间,许贵妃母子依照前言,果去看望宁安公主,宁安精神尚可,坐在床上,乖巧地向三皇子道:“多谢官哥儿出手搭救,虽然姐姐自己撑不住落了下去,但彼时原本十分害怕的,听见你的声气,便觉得好些。”三皇子自同宁安说话不提。
      僖嫔眼睛看着两个孩子,同许贵妃笑道:“今日永宁宫里热闹极了,非但宁安的几个兄弟姐妹下了学都来看望宁安,贤妃、贤嫔她们或是打发人来,或是亲自来看。忠勤伯府也来人了,带了好些东西,菩姐儿在这里又哭了一场,倒叫我有些不知所措了。怀庆郡主和她哥哥也来了,拉着宁安说了许久的话,说今日兄妹两个干脆住在太后娘娘那里,等夜间做完了功课,还来看她。”许贵妃一面含笑点头,一面心道,安成公主教养出来的人儿,行事果真是滴水不漏,怪道我那表姐不及她许多,便是当年婚配的时候两人换个过儿,叫安成去和亲,汝宁嫁在京畿,只怕过得风生水起的那一个依旧是安成。
      这厢慈宁宫里,殷芷沅见外孙和外孙女来了,心中自是喜欢,也不问缘故,先忙忙地命灵椿去膳房传话,多加几个孩子们爱吃的菜肴:“加一个烩羊肉、玫瑰油烤鸡,素鲜什锦汤再不能少了,再加一个时令的素菜。”吩咐完了,又令燕桂端来点心,伸手将琛姐儿揽在怀里,摩挲着她嫩藕似的胳膊,问道:“你母亲可好?今日怎么想到往外祖母这里来了?”
      杨琛被外祖母摸得有点痒,一面咯咯笑着,一面答话:“母亲一切都好,就是弟弟太大了些,她都看不见自己的脚。”说着凑到殷芷沅耳边小声说,“昨日琛姐儿往母亲那里去背功课,扒着围屏瞧见父亲在给母亲洗脚,琛姐儿怕母亲害羞,都不敢出声,连书都是去哥哥那背的。”殷芷沅闻言,也跟着露出笑容,杨绶待安成十年如一日地好,她自然觉得欣慰。
      只听杨琛继续道:“今天宁安从大石头上跌了下来,琛姐儿就替她带了一份功课,怕她有不懂的,打算吃过晚膳再去给她讲讲,恐夜深了路上折腾,干脆扰了外祖母。”宁安摔伤这件事,殷芷沅已经知道了,还打发玉树过去看望,送了她两个“笔锭如意”紫金锞给她压惊。
      殷芷沅笑着点点她的额头:“同外祖母还说什么扰不扰的,外祖母还巴不得你们常来呢。只是你这小家伙自己都是个半吊子,还好意思给人家宁安做起小夫子来了?”杨琛对夫子这一职业很感兴趣,小时候扮家家酒的时候就很爱抓了杨珩、安成等人,给他们讲课。如今得了这么个机会,哪里肯放过,听见外祖母说她,便噘嘴道:“便是琛姐儿不成,这不是还有哥哥嘛。”
      殷芷沅看见杨珩,正要同他说话,猛然想起澧兰前些日子同她说过的话,脸上的笑意微微收敛。
      澧兰作为尚仪,也曾在文华殿中给小娘子们上过礼仪课,教导她们仪态和举止的注意事项。虽然只上了一个月的课程,且并未接触小郎君,却被她看出来永嘉和嘉善两个,对杨珩似乎很不寻常,在课余的时候时常提起。偶尔下了学杨珩过来接他妹妹,两位公主也总是频频回首,甚至还要寻了由头去搭话。若是小些,还能说是表兄妹之间亲厚,可如今杨珩和永嘉都已经十岁了,再这样厮混便不太妥当。
      殷芷沅对此深以为然,虽然表兄妹之间结亲古来有之,她却一向不大支持,一则亲上加亲生下来的孩子,容易先天不足;二则皇帝对自己时近时远的,倘若下一代再结了亲,他还当自己要世世代代辖制着他似的。
      如此想着,她便委婉地向杨珩道:“珩哥儿如今也大了,宁安又还小,还与她母妃一道住在后宫里,多有不便。有琛姐儿一个去看她便够了,你便留在这儿陪外祖母说说话。”杨珩闻言,倒是没有多想,他对宁安便如同对琛姐儿一般,只把她当成年幼的表妹,但外祖母说的也很有道理,以自己的年纪,夜里在后宫中走动十分不便,便点头答应了。
      不多时几个小宫人提着食盒过来,偏殿里便开始摆饭,祖孙三人用过晚膳,杨珩兄妹便去写功课。殷芷沅招手命玉树过来,问道:“宁安摔伤这件事,哀家也不知道哪里听了一耳朵,说是和官哥儿扯上了关系,是怎么回事?”玉树忙道:“是有个洒扫的内侍眼花了,误将上前救人的三皇子当成是推了宁安公主下去的罪魁祸首,皇后娘娘已经审问清楚了,也发落了那个胡诌的内侍。”
      殷芷沅点头道:“原来是这么一回事。”玉树看着她平静的面容,只觉得心跳得厉害,又赔笑补充道:“臣想着事情已经厘清了,就没有赘述。”殷芷沅道:“无妨,也不是甚大事。只是下回若仍有类似的事,还是要说给哀家知道。”玉树赔笑着答应了,一面慢慢地退出去,一面想着,殷太后终究对自己没有那么信任了,从前派给自己的事情,殷太后何曾到别人那里再次打听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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