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局》就是个水坑

3、冯由

　　秦康文紧跟着冯公公出了牢狱，外头靛青的天色中参染了一团团不均匀的惨白，天快亮了。
　　冯公公被搀扶着上了马车，幽幽的说道，“让这个小崽子上来”
　　车架下的小公公皱着眉头上下打量着秦康文，颇为为难的喊着，“干爹，这崽子身上不干净，怕是污了干爹的百骸九窍”
　　马车之上一片寂静，这小公公也是没辙，提着手撵了她衣服的一角往车上拽，“上去吧，上去吧”
　　秦康文又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多谢公公”，但这爬上车之迅速之果决真是反差巨大。
　　一掀开帘幕，冯公公就坐在正中央闭目养神，一点光让他的模样原原本本的落在秦康文眼里。这是一张瘦削苍白又不生根须的脸，只能说从样貌上看真是十分普通的中年太监。不过只要看他这一眼，秦康文便确定了这个人不会对自己感兴趣。这种感觉跨越了身份、性别、年龄等等一切束缚，会直达她的意识。
　　随着马的一声嘶鸣，车厢抖动起来，跪坐车厢中的秦康文歪倒在地，待这车辆行驶稳当了，又爬起来跪的端正。虽然处于一片朦胧之中，她知道，冯公公睁开了眼在打探自己。
　　“我知道你，一个发配过来的罪奴”，这贯戏弄又高高在上的语调，这位公公今晚用的有些熟练，“我原以为卢正宇死了，你会有些伤心的，毕竟你攀上他也是用了点心思的”
　　冯由突然凑近，近到秦康文都能注意到他身上若有似无熏香的气味，语气突然凌厉起来，“你到真是能屈能伸的人才”
　　“罪奴不敢当”
　　冯由向后一倒，“得了，起来坐吧”
　　秦康文抬头瞧着他并不真切的身影，轻缓起身在他右侧坐下了
　　“你应该很恨卢万宇”，这并不是询问，他平静的在阐述一个实情，“是不是因为那个逃跑被抓回来，当众被卢正宇处死的逃奴，她叫什么？”，又是这种语气，秦康文不觉之间攥紧了拳头。
　　“不高兴？”，冯由发出一声轻笑，“不应该啊，我不过说两句。卢正宇才是杀了她的人，你不是还赶着上他的床吗？”
　　秦康文这时候不想隐藏自己的情绪，如果怨念能锋利刺向别人的喉管，那么这个男人肯定已经血溅当场。可惜，这个男人现在正在品味这种无力的杀气，甚至感到了兴奋。
　　“那我们不谈她了，谈谈你的父亲还有你的兄长，秦大人和小秦将军，是正兴九年处斩的吧？”
　　冯由好似有意流出一段时间上的留白，天色越来越亮，秦康文知道这个人一定能在自己脸上探索出让他愉快地表情。
　　“公公讲这些不会就是想引的罪奴往您脸上丢一拳吧”
　　“哈哈哈”，他仿佛听到什么惊天动地的笑话，一直笑到喘不上来气，方才罢休，“现在才有点意思嘛，要我说自作聪明的人实在是不可爱，我呢，全天下最喜欢看的就是那些自作聪明的人无可奈何的样子”
　　秦康文一时间没有猜透此人到底意有何指，只不过这幅面貌实在可憎，既然已经到了这种地步，这嘴上功夫可不想再落下乘了，“公公是贵人，为何家中不置铜镜？”
　　冯由并不在乎秦康文的讽刺言语，继续道，“卢正宇死了，你该怎么办呢？”
　　“罪奴想活命当然只能仰仗公公了”
　　“你没说实话，让我猜猜”，冯由那极小的瞳仁转都没转，讥讽道，“你觉得卢万宇能帮你，或者说你有野心凭着，嗯——”，他上下扫视一番，“凭着你这幅身子能叫卢万宇帮你回京，帮你去拿你秦府倒台大案的案宗。噢，还有可能想借着他再往上寻找目标。你上车时该不会对我动了心思吧？”
　　大部分不错，如果他的结论就是最后一句话，那么前面也不算对了。不过秦康文跟关心的是从卢正宇死到这几位大人审问不过几个时辰，冯由还有时间能将自己查的这么清楚。那他不仅知道有人什么时间去杀卢正宇，还知道自己一定会活着出来。说他和席振一党，方才又极力安抚敖抚台，这倒是不像。
　　“说实话，现在我是对你是有些兴趣”，冯由这句话不假，
　　“公公说的是哪方面的兴趣？”
　　外头天色已缓缓清明，秦康文试图从那双细长狡猾的眼睛中看出点情绪来，却一无所获。
　　“哟，懂得还挺多”，冯由向前探身子，凑近秦康文这张布满血污的脸，“是卢将军还是席大将军会调*教？”
　　他在试探，他需要试探。
　　这老太监竟然怀疑自己是席大将军的棋子，他猜测席大将军是想通过自己在故意激怒敖大人？
　　秦康文自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搅混水的机会，面上不漏声色道，“有些事是靠天分的”
　　这话空间大，冯由脸色依旧如常，“既如此，那又是谁将你这颗明珠挖出来的呢？”
　　秦康文吞了口唾沫，“罪奴愚钝，不懂公公的意思”
　　“你不愚钝，我说了你喜欢自作聪明”，冯由视线又在秦康文脸上游走一番，像是腻歪了一般移开，“在听审之前，我真是怀疑过你是席振的人，不然救你做什么呢”，他这句话更像是喃喃自语，“现在，我便打消了这个念头，你只是个想搅混水的小骗子”
　　真的是席总兵要救自己？一句话着实让秦康文头疼，心里暗暗骂了千万遍死太监，脸上却更是无比恭敬，“那公公要我是为了抚台大人还真是看上了我？”
　　冯公公相应的摇了摇头，“你这算是承认了，不准备重新编一编证词？”
　　秦康文想有些话可以是猜测，但绝不能成为定论，一时间又想不到应对之策，索性撒泼起来。“公公，想来是罪奴过于愚钝，这些事儿竟是一点也听不懂。罪奴虽然命溅，却也是想多活一段时间的，怎敢欺瞒各位大人”，说着又开始泪雨潇潇，“公公也查了罪奴的身世，这一家子便就剩下我一条命，原是早早下去也无妨，到底是一家团聚，不必在人间受苦。无奈罪奴这一条命是父母、兄姊拼了命给留下的，若是就这么弃了，恐他们泉下有知，会怪罪........”
　　原本想着浑水摸鱼，没想到这水太大能给自己淹死。
　　这号丧似的哭喊惹得冯由头疼，到底是没再这么由着她去，叹了口气，“嗯，这回我倒是听出情真意切来了”
　　这女人娇柔的抬起袖口轻试泪痕，“让大人见笑了，我原是无知，这一说到伤心处，便停不下来”，秦康文真的哭累了，若是再不开口真的哭不下去了。
　　这时使出浑身解数，施展了一个媚笑，“还未多谢公公救了奴才一命”
　　哪知这冯由顿时往后一退，双眉紧蹙，嘴角下沉。手上也没有歇着从怀里逃出一枚方巾向着秦康文一抛，将其人面目遮盖了个干干净净，“越看越觉得脏的很，浪费了一副好皮囊”
　　“盖住了，别拿下来了”，冯由语气中尽是嫌恶，他算是真看出来了，这小小姑娘倒是没有一点底线。
　　“公公，您觉得罪奴有没有什么别人没有的好处？”，被遮盖住的秦康文说了这一晚上最直白的话
　　冯由停顿了一小会儿，也轻笑着说了最诚心的一句话，“在我这儿，没有”
　　又随着一阵马啸，车子便稳当的停了下来，“干爹，咱到了”
　　“你也别贫了，现下给你囫囵个儿的送到了，我也算是忠君之事”，冯由就像是先头那小太监一般撵着那方巾一角，向下一拉，秦康文脏污的脸便又重见天日了。
　　冯由一挑眉，“别赖着了，下去吧”
　　这位冯公公根本没有给她一点留下余地的机会，提溜着她的领子，掀开车帘，扔下车去，再擦了擦手，一气呵成。
　　留下秦康文呆愣的坐在地上，边上那小太监弯下腰，指了指她身后的一间铺子，“瞧见了吗，干爹说这地方是你的了，你罪奴的身份他也帮着销了，偷着乐去吧”
　　说完便就驾车扬长而去。
　　事情的发展再次越过了她的认知，她只看到再一次没有结果的结果。
　　难道卢万宇就这么不值一提，难道她这个嫌犯就这么不值一提，难道她这个唯一的凶案底下的活人这么没有利用价值么？
　　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