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天之骄子拐走之后》水云令

41、白石皓

　　允青霜从小就知道自己的养父与寻常人有些不同。

　　这不同并非是单指种育灵植的方法、技艺与其他人的区别，而是，白石皓整个人的所思所想，看待世界的目光，与周围所有的人都有着巨大的差异。

　　如同满田绿草中混进了一朵色泽绚烂的花，或是一从青竹里长出了一棵红松，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他也从未对允青霜掩饰过自己的异常。

　　在允青霜很小的时候，白石皓就曾就指着布满漫漫繁星的天空对他道：“阿爹的家乡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可惜，永远也回不去了。”

　　小小的允青霜无法理解：“阿爹的家乡为何会在天上？又为何回不去了，是太远了吗？”

　　“用一个阿爹家乡的时髦用语来形容，阿爹是穿越了。

　　阿爹的家乡并不是在天午大陆的天上，是在宇宙中一个遥远的星球，比从天午大陆到其他任何一个大陆的距离都要遥远千万倍。”白石皓说道，“阿爹年轻的时候喜欢星际旅行，结果，有一次飞船误入黑洞，除了我之外，同船所有人都死了。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就掉落到了天午大陆上。

　　我身上的智脑也损坏了，无法发送星际信号。除了扫描一下生物基因，搜集点资料，基础功能都没法使用，更别提找到回去的路了。”

　　这一串莫名其妙的话下来，允青霜更无法理解了。

　　白石皓见他不懂，笑了起来：“不明白不要紧，阿爹以后慢慢跟你说。”

　　于是，允青霜就知道了，自己的阿爹来自一个与如今截然不同的时代、地域。

　　那里的人都没有灵根，也不会修仙，他们追求的目标，与天午大陆修士普遍想要的飞升成仙也完全不同。

　　他们用来改变世界的，是一种叫作科学技术的东西。

　　人们的生活中没有术法符器，却有各种方便生活的机器人，有帮主人分析、处理一切事物的随身智脑；田中没有灵谷灵麦，也没有修士行云布雨，却有亩产十万的杂交稻，甚至根本不用土壤，便能轻易种出养活数百亿人口的粮食……

　　他给允青霜讲了很多很多，允青霜有些部分能理解，大部分却穷尽想象也无法明白。

　　如同没见过雪的人，无法感同身受其寒冷；没吃过糖，自然也体会不到甜蜜的滋味。

　　不过，允青霜总算知道了白石皓那一手高超的种植技术从何而来，也知道了他身上有一个损坏的随身“智脑”。

　　这智脑甚至还有类似于储物袋的作用，能装载他从前在天午大陆各处搜集的灵植种子。

　　“智脑能扫描的范围很大，不过搜集种子还是要亲自去的。”白石皓有些自豪地道，“阿爹可把大半个天午大陆都逛遍了。”

　　即使有各种一日千里的赶路器具，这对一个没有灵根的凡人而言，是何等艰难的壮举。

　　即使没有灵根，有智脑在，灵植这方面的知识便如渊似海，任白石皓取用，要培育出一种既要有连城之价，也要让炼气期的允青霜能种植成功的灵植，也不是难事。

　　允青霜从学会走路开始，就跟着白石皓到凤凰宗山脚下被废弃的，最贫瘠的仙田里，学习培育灵植的本事。

　　哪种灵草喜阴厌阳，非得用哪种土壤才能种活；哪种灵花爱肥怕虫，在夜晚播种才能发芽；哪种灵木必须在特定的时辰修枝剪叶，浇水施肥……

　　有许多人怀疑过白石皓有过什么奇遇，得到过什么珍贵的灵植谱，他无法使用储物袋，在修士眼中，他身上有什么都一目了然，如果不在身上，只能在家里，在允青霜还未引起入体，不能使用储物袋前，两人的家中便有过多次外人潜入翻找的痕迹。

　　这些人自然一无所获。

　　时间长了，也就放弃了。

　　凤凰宗举行的灵植大赛，规则十分简单。

　　有意的修士只要拿出自己所能培育的最好的灵植，比试时当场展出，交与评选之人判定，若能达标，便可入选。

　　允青霜拿去参选的灵植，是由他独自培育出的灵花“唤春回”。

　　和妖兽一样，灵植也有一到十级之分，但灵植的分级较为复杂，产生元灵之前，灵植并无灵智，自然不能自主修行，算不得是修士。

　　这世间没有元灵的灵植是大多数，只有极少极少灵植能自然达到五级并产生灵智。

　　但灵植即使是产生了灵智，由于其天生限制，也仍是要扎根于土壤之中，不能如妖兽一般，随意化成人形。

　　大部分时候，只要没有威胁自身生存，产生了元灵的灵植性情都十分淡漠，懒问世事，超然物外。

　　一般而言，越是稀有、级别越高的灵植，种育越是困难，最顶级的灵植，基本都是在野外生存，难以人工种植。

　　修士培育出来的孤品灵植，通常难以估量价值，既有可能一文不值，也有可能价值连城。

　　允青霜从十岁开始，历经五年，几次失败才培育出了一棵“唤春回”。

　　“唤春回”有拔除人体煞气的功效，有这种效果的草药大多是只能在野外生存的高阶灵植，能由修士种植的十分稀少，他并不担心自己会落选。

　　比赛在凤凰宗后山举行。

　　白石皓将允青霜送至山脚，脸色罕见地严肃：“儿子，凤凰宗规矩严苛，你到了里头记得万事小心，若有什么万一，就什么都不要管，安全第一，懂了吗？”

　　“知道了，阿爹，我走了。”允青霜认真地点了点头，他捧着那盆含苞待放的“唤春回”，顶着白石皓不放心的眼神走向了凤凰宗后山。

　　允青霜不是第一次进入凤凰宗，他曾经跟白石皓给宗里的外门弟子送过几次培育好的灵植，知道他的担忧不是多余的。

　　这凤凰宗在外头威名赫赫，里头也戒律森严，弟子之间更是等级分明，稍有僭越便要吃一番苦头。

　　跟白石皓有过往来的一个外门弟子就曾因为一句闲话得罪了修为比他高一级的师兄，便被挑断全身筋脉，身受重创，境界都从筑基七阶跌落成了三阶，体内还留下了隐患。

　　修真界虽然实力为尊，但大宗门内大都讲究仁义礼智信，至少表面上绝不会倡议谗上欺下这等不入流的手段，如秋千门那等比较清正的，还定了个新进外门弟子可以状告内门弟子三次的规矩，有效遏制宗门内欺压弱小的风气。

　　凤凰宗不同，凤凰宗一向讲究尊卑之序，贵贱之别，师兄教训师弟是理所当然的，只要不出人命，连缘由都不必问，就是过分了些，也不过招来几句训斥。

　　连宗内弟子都要小心规避各种戒律，宗外那些仰凤凰宗鼻息的卑贱杂役自然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允青霜谨小慎微地捧着“唤春回”到了后山，按照规矩先去寻管理的弟子登记姓名修为，以及参赛灵花的详细情况。

　　他去到场地之时，那管理弟子正懒洋洋地叼着笔在椅子上，对一众排队的参赛修士爱答不理。

　　允青霜早习惯了这些凤凰宗弟子的傲慢，耐心地站在长长的队伍后面，他身前的参赛修士跟他一般大，也拿着一盆美丽的灵花，连装灵花的瓷盆都十分相似，那修士看了几眼“唤春回”，惊讶地道：“这是什么花，我怎么从来都没见过？”

　　允青霜看了他一眼，道：“这叫‘唤春回’，是我培育的孤品灵植。”

　　“你才多大，就能自己培育孤品了？”那少年修士吃惊极了，他仔细打量允青霜片刻，突然像是认出了他，传音对他道，“我想起你是谁了，你阿爹是白石皓，对不对？”

　　允青霜本来已经不太想理会他，见他提起时白石皓，脸色都变了，心中禁不住有一丝骄傲。

　　没有灵根又怎么样，阿爹还不是比这些人都要厉害，他虽然因为没有灵力种活不了很多灵植，但他懂得比所有人都多，在凤凰城的低阶散修中声名远扬，不少灵植师忌惮他。

　　知道允青霜是白石皓的儿子，那少年修士态度热情了不少，他自顾自与允青霜传音聊起来，自陈姓名叫朱翔，一直对白石皓非常敬佩。

　　他随口便能说起白石皓曾经卖出的许多灵花灵草，言语中既向往又钦佩，似乎真的对白石皓十分推崇。

　　“若能和你一起入选就好了，我们就成师兄弟了，以后我也能沾你的光去见白大师了。”他真挚又期待地对允青霜道，说完又有些忧虑，“我这株灵植是二阶的变异通筋草，我在家试过了，做出通筋丸的比普通的通筋草药效高两层，就是暂时不能大批量地种植，也不知道凤凰宗的人能不能看上……唉不说我了，你这唤春回是怎么培育出来的，有什么效果呀，肯定比我厉害多了吧？”

　　随意询问他人孤品灵植的情况，这实际上有些忌讳，不过，在此之前他已经将自己参赛的灵植效果主动说了出来，毫无防备的样子。

　　允青霜心中虽仍有一丝警惕，并未将最关键的培育机密告诉他，但除此之外，连这株灵花为什么叫“唤春回”，都在朱翔的询问下说得差不多了。

　　有人交谈，允青霜觉得等待的时间都过得快了一些，还差几人便轮到他们的时候，朱翔忽然捂住肚子，神情痛苦地蹲了下去：“糟糕，我想上茅房。”

　　朱翔才炼气期，自然未能辟谷，还需如凡人一般吃喝拉撒，这会儿似乎吃坏了肚子，见他蹲在地上连连呻/吟，允青霜连忙道：“还没到咱们，你快去吧，你若信得过我，你的通筋草我替你看着。”

　　朱翔痛得脸色扭曲，满头大汗，他勉强地道：“我……我走不动，允兄弟，求你扶我一下。”

　　允青霜有些为难，不久就轮到他了，这个比赛对他至关重要，在眼下这种关键时刻，他不想节外生枝，他正想拒绝朱翔，却见那管理弟子在此时扔了笔，大声道：“暂停暂停，我要去用午膳了，剩下的人先等着吧。”

　　管理弟子走了，无人登记，允青霜自然不必拒绝朱翔了，把灵花留在原地他自然不放心，便一手捧着“唤春回”，一手扶着朱翔，带他去茅房。

　　其实附近就有凤凰宗弟子用的茅房，修建得大气辉煌，比一般人的居所都要精致得多，

　　但那茅房并不允许他们这些外来的杂役使用，两人只得舍近求远，走到一个偏僻的院落，还未走进去，便有一股恶臭扑鼻而来。

　　茅房就在里头，但即使摸惯了发酵的粪肥，允青霜也还是正常人，不太愿意进去，他刚停下脚步，朱翔便哀求道：“允兄弟，我实在疼得不行，你扶我进去吧。”

　　允青霜只得搀着他走进院落，院落里头有几间简陋的木屋，朱翔疼得木屋门都推不开，允青霜好人做到底，随手把“唤春回”放到地上，拉开茅房门，正想让朱翔进去，忽觉后颈被狠狠一击，他猛地扑倒在地，木屋门“砰”地关上，悉窣之间，门闩也被锁死。

　　昏过去之前，他听得朱翔在外头笑道：“允兄弟，这盆‘唤春回’我就笑纳了，你好好在这待着吧。”他张了张嘴，未来得及说话，便陷入一片黑暗。

　　醒过来之时，已是日落时分，允青霜眼前还阵阵发黑，脖子疼得他几乎怀疑已经断掉，他跌跌撞撞地爬起来，拼命拍打木门：“来人，来人啊！放我出去……”

　　他在茅房里喊了整整一个时辰，喊得声嘶力竭，几欲失声，才有偶尔路过的修士听到，将他放了出来，那修士一看他的情况便了然：“被人算计了？”

　　允青霜顾不得感谢他，沙哑着声音问道：“灵植大赛结束了吗？”

　　修士道：“早就结束了，怎么，你是来参加灵植大赛的？”

　　十五岁的允青霜第一次体会到了绝望的滋味，一阵天旋地转，他再次跌倒在地。

　　那修士满脸同情：“怎么不小心些，唉，防人之心不可无啊，错过就错过了，天黑了，快下山吧，让其他人发现你私自逗留在宗里，可有得你受的……”

　　许是这一段记忆过于痛苦，梦境翻转，光阴飞速覆盖，梦中的画面再次清晰之时，距离允青霜参选失败，已过一年。

　　凤凰山脚下的仙田之中，一条小蛇不知从何处而来，钻到在仙田中侍弄灵花的主人面前，咕噜，吐出一个果子，咕噜，又一个果子，咕噜咕噜，七八个果子被吐到地上，滴溜溜地打转。

　　允青霜脸色微沉：“小银龙，你又到哪里偷了别人的果子？”

　　一个清亮的少年声音忽然插进来：“这是你的兽宠吗？”

　　允青霜回头，看清楚那个少年的瞬间，他清晰地感觉到内心涌起的恨意，这样汹涌澎湃，甚至让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一年的时间，足够让他心平气和地接受“唤春回”被鸠占鹊巢的打击，也足够让他心中的憎恨变本加厉。

　　这一年，他几乎不眠不休，拼命修炼，由炼气三层升至炼气五层。

　　这一年，凤凰宗宗主繁于秋为他的儿子，血缘上与允青霜同父异母的弟弟，世人眼中的天子骄子、旷世奇才繁雅志举行了盛大的结丹庆典，举世瞩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