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天之骄子拐走之后》水云令

42、往事

　　“阿爹——”凄厉的低吼如同鬼怪唳叫，繁雅志猛然惊醒，他直起身，发觉身旁的允青霜满头冷汗，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青年面容扭曲，似乎在承受巨大的痛苦。

　　“青霜！醒醒！”他抓住允青霜肩膀摇晃，焦急地唤道，“青霜，快醒来！”

　　允青霜仍沉浸在噩梦中不可自拔，牙关紧咬，双目紧闭。繁雅志狠狠心，在他肩上重重击了一掌，允青霜睁开眼睛的一瞬间，清泪如雨一般汹涌而出，在他苍白的脸上留下两行水痕。

　　“青霜，青霜，没事了，只是梦，只是梦！”少年惊慌地给他擦拭，眼泪却越擦越多，他只觉心如刀绞，眼睛也跟着红了。

　　允青霜突然抱住他，头埋在他脖子里，湿湿的液体很快从他脖颈流了下去。

　　“青霜，青霜……”少年伸手环住他，摩挲他被冷汗浸湿的背脊，嘴里不住地唤他的名字，如从前一样安慰着他，“都是梦，已经过去了，他们死了！”

　　允青霜一直未曾说话，他仿佛累极了，不久之后就伏在少年脖子上再次沉沉睡去。

　　繁雅志一动也不敢动，抱着他坐了许久，后半夜才小心地将他的身体放平，让他在床上躺好。

　　等青年的呼吸已经平稳下来，繁雅志稍稍放心。但即使是睡着，青年眉头仍是皱着的。

　　他已经许久没有做过那个噩梦，今夜却又开始了。

　　想起今天在秋千城内发生的事情，繁雅志心知肚明。

　　都是我不好。少年有些自责。

　　要是早些回来就好了……

　　乱七八糟的念头像线团一般在脑海里翻转，繁雅志心中烦躁，闭上眼睛也睡不着。
　　他怕吵醒允青霜，不敢翻身，僵着身子任由思绪蔓延。

　　不知是否也被青年触动了，半睡半醒间，他也茫茫然忆起旧事。

　　在繁雅志很小的时候，他就听过很多人说起，自己的父母是一对天造地设、鸿案相庄的神仙眷侣，两人本来可以永远相守。

　　可是他的母亲连莺怀孕的时候，意外中了毒。

　　若要立即祛毒，便会危及腹中胎儿性命，若等到生下胎儿之时再治疗，虽不会致命，可毕竟毒深入骨，恐怕会元气大伤，有断绝道途之虞。

　　父亲繁于秋心疼爱妻，提出要落胎。

　　须知修为越是高，孕育后代的难度越是大，有些高阶修士终其一生都无法生下后裔。
　　父亲愿意舍弃单灵根的胎儿也要保证母亲的安全，确是对她十分爱重了。

　　母亲却舍不得落胎，执意要将孩子生下来，为了不让毒素蔓延到胎儿身上，甚至主动将毒素聚集到自己的灵根当中。

　　这样做无疑是在自绝性命。

　　果然，在艰难生下他之后，连莺等不及治疗，便与世长辞了。

　　自己的命是母亲用死去的代价换来的，也正因为如此，父亲才会从小对自己那么严厉，繁雅志一直是这样认为的。

　　所以不管练剑多么辛苦，多么困难，他都没有抱怨过。

　　可是不管他多么努力，父亲总是很少满意。

　　他知道自己有个爱哭的小毛病，还怕疼，刚开始练剑的时候，父亲不允许他用木剑竹剑代替开了刃的利剑，他那时连最简单的刺、劈、撩等剑招都使不好，常常把自己弄得伤痕累累，皮开肉绽。

　　他太疼了，嚎啕大哭着去寻父亲的安慰。

　　繁于秋对他抽抽噎噎的样子很不满意：“受一点小伤就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你娘若有在天之灵，也要怨你没出息。来人，把他带下去关一个时辰禁闭，不许再哭！”
　　侍卫将小小的繁雅志抱走，关进了禁闭室。

　　从此以后，繁雅志并没有改掉爱哭怕疼的毛病，只是学会了在父亲面前隐藏，若实在太疼了，就偷偷跑到没人的地方哭一场。

　　繁雅志小时候的日子其实过得很寂寞。

　　父亲太看重他，怕他玩物丧志，修炼用的资源应有尽有，却绝不允许任何可能阻碍他的东西出现在他身边，孩童爱玩的玩具、游戏，乃至于比较漂亮的侍女，繁于秋都严防死守，不许他接触。

　　每年让凤鸟在他生辰拉着他出山去凤凰城飞一圈，便是他最大的娱乐了，其余时候，他的生活中只有练剑。

　　好在，他没有辜负父亲的期望，他五岁时，引气入体一举成功，七岁就筑基了，父亲难得对他露了笑脸，此后对他的管束稍稍放松了一些，连他在后山偷偷捡到的狸花猫，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让他养了。

　　狸花猫不是妖兽，结不了契，不能当兽宠，但他喜欢它喜欢得不得了，夜里睡觉都抱着它。

　　他十岁那年，狸花猫不见了。

　　繁雅志知道是为什么，他躲在屋里恸哭了一场，就出去练剑了。

　　直到十二岁结丹，父亲开始让他出山历练，虽然每次有侍卫陪同，但他总算见了点山外的世界，但父亲仍然不许他私自行动，连偷偷去看后山举行的灵植大赛都不行。

　　繁雅志觉得很孤单，他日日练剑，除了一个并不亲近的堂弟，他没有同龄玩伴，更没有朋友，连宗里的其他同门都见得很少。

　　他知道父亲管束他都是为了他好，他不应该有所不满，但他越来越向往凤凰山外的世界，哪怕是去凤凰城里走几遭也好啊。

　　机会在他十三岁时来临，繁于秋已经卡在凝魄期低阶许久未能寸进，有一日，他从宗外归来，道寻到了突破的契机，要闭关冲击瓶颈，嘱咐繁雅志自觉修炼，不得懈怠。
　　繁雅志心中窃喜，他嘴上答应得干脆，等繁于秋一进密室，立即偷偷下了山，叔叔繁于春怜他自小被拘得厉害，虽觉有负兄长嘱托，也还是由得他去了。

　　繁雅志独自在凤凰城里疯玩了几日，又觉得无甚趣味了。

　　恰好他的侍卫钟子年家里有人结丹，于许多低阶修士家族而已，结丹是大事，自然要大摆宴席庆祝。

　　钟子年邀他去家中吃席，除了自己的结丹庆典之外，繁雅志还没吃过别人家的宴席，很感兴趣地应邀了。

　　谁知这宴席也没他想的那么有趣，甚至比他自己那一场十分无聊的庆典更加无聊，只是大家正热闹着，他不好直接退场。

　　他虽不太懂什么人情世故，也知道拂了主人家的面子是失礼的，百无聊赖之中，只能盯着隔壁桌上的几盘鲜果发呆。

　　那几盘鲜果繁雅志都认得，这是钟子年特意从凤凰宗里拿来撑场面的灵果，不仅有凝实灵体、补益玄元之效，且色泽灿烂，红白花纹相交，尖尖地堆在盘里十分可人。

　　“咦？”繁雅志突然坐直了身子，他好像见那盘果子尖尖动了一下，啊，又动了一下。果盘上原本陡峭的山尖很快变成了平平的山顶，不等走近去瞧，繁雅志余光瞥见一条小蛇沿着桌腿爬到地上，灵活地溜出门口去了。

　　他追着小蛇一路出了屋子，来到了一片仙田之中，田里有个大约十六七岁的修士在侍弄灵植，那小蛇把从宴席上吞的果子都吐出来给他了。

　　繁雅志觉得十分有趣，这小蛇真是乖巧，他开口道：“这是你的兽宠吗？”

　　那人回过头来。

　　触碰到他眼神的一瞬间，繁雅志突觉一阵心悸。

　　他从未见过那样的眼神，如同暴风雨下奔腾的海面，底下还藏着千尺巨浪。

　　他吓了一跳，觉得有一点气恼，不知为何那人要这样看着他，又不说话。

　　他很少见陌生人，不晓得此时应该说什么，只好道：“它偷了我家侍卫的果子。”

　　那人还是不说话，他身边的小蛇却猛然扑了过来，张嘴就想咬人，繁雅志再怎么说也是结了丹的修士，轻而易举地捏住了连一级都不到的小蛇。

　　他心中更气了：“为何要咬我？”

　　他气鼓鼓地迎着那人可怕的眼神道：“你要好好管教你的兽宠了，若是碰到其他人，它必死无疑了。”

　　那人竟然还是沉默不语，繁雅志忍不住道：“喂，你是哑巴吗？”

　　他终于说话了：“你待要如何？”

　　繁雅志其实并不想如何，只是对他这般态度有些不满，便想故意逗一逗他，他随手指了指那人旁边的一株灵花，道：“就要那个好了！”

　　那是一株繁雅志从未见过的灵花，细碎的花朵团团簇簇，看着不大起眼，香气倒挺浓，闻起来十分舒心。

　　他本来不打算真的要拿，不想那人不声不响地将那株灵花挖了出来，仔细装了盆递给他。

　　繁雅志愣愣地接了花，手一松，小蛇立即落地，顺着主人的裤腿爬上肩膀，朝繁雅志示威似的昂了昂头。

　　那人抚了抚肩头小蛇，面无表情地转身走了几步，在田埂上坐下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种圆润雪白的，丸子大小的吃食，跟小蛇一个一口地吃起来。

　　繁于秋虽然对繁雅志十分严苛，在一般的吃食上倒是没有短缺，繁雅志在方才的宴席上都不觉得嘴馋，此时不知为何却觉得那白色丸子十分可口，他看着那一人一蛇吃得津津有味，忍不住咽了咽口水，问道：“这是什么呀？”

　　那人明显听见了，却看都不看他一眼，繁雅志觉得十分尴尬。他从未经历过这种赤裸裸的无视，手足无措地僵立片刻，正要离开，却见一位男子从远处走来，遥遥地叫道：“青霜，我给你送饭来了。”

　　原来他叫青霜啊。

　　繁雅志暗暗瞅了那人一眼，觉得这名字真是贴切，他可不就是冷若冰霜嘛，那神情看着就跟谁欠了他百八十万灵石似的。

　　那叫青霜的修士起身朝男子迎了上去：“阿爹，我不是说我带了水晶米团吗？不用给我送饭。”

　　那男子越过他的视线朝繁雅志看过来，明显吃了一惊：“你是……你怎么在这？”
　　这两人都认识他啊，繁雅志心中奇怪。

　　一想又觉得不稀奇，只因凤凰城中到处都有凤凰宗内各个重要人物的画像，许多凡人都将他们的画像放在家里，当作一种辟邪之法，只是没想到自己才结丹期也有人画像了。

　　不过，这都是白费力气，只有供奉归一期的神帝才有效果，未曾达到归一期的修士画像，在家里放多少张都无用。

　　尽管知道对方认得自己，繁雅志还是礼貌地朝那男子拱手行礼：“叔叔好，我叫繁雅志，闲来逛逛，就到此处了。”

　　“啊……”那男子更吃惊了，“你也好，我是白石皓。”他又指了指身前的少年人，补充道：“这是我儿子，允青霜。”

　　繁雅志有一丝惊奇，为何父子俩一个姓白一个姓允，是随母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