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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凤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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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要一碗茶。”
桌前一道黑影罩来,男子的声音清冷悦耳。
“好唻,客官请坐。”茶摊老板忙抽下肩上挂着的布巾,将桌子擦了一遍,抬头时正见来客,一顶黑色的罩纱笠帽,十分眼熟,“客官,我这就给您上碗沏茶。”老板转身离开前又看了他几眼。
夜箴在桌前坐下,目光透过黑色绡纱看着对案的男子,淡淡开口,“最近还好吗?”
男子展笑,容颜清俊如画,“还好吧,倒是你,那么多年未见,也不知道来看看我。”
茶老板端了个碗过来,沏上茶后又去招呼客人了。
夜箴捧着茶碗,捂着一手温暖,说话的声音也带了几分笑意,“又不是我不想来看你,你也知道我爹不让我去西关,这也没办法。”
“卓如,你给我个实话当年你到底作了什么事惹得夜伯伯如此生气,让你不得他的准允不许回西关?”男子半倾过身,口气严肃的问他。
夜箴捂着茶碗的手又紧了紧,“不过是让我出来办点事,没什么。”
男子目光狐疑的看他,“真的?”
夜箴笑出声来,“怎么,你连我的话也不信?”
“当然不是了。”男子舒出一口气,端起茶碗咽了口茶,这才道,“没事最好。”
“你这次是入京述职?”夜箴问。
男子点头,“三年一次入京,耽误不得。”
“鄞州不是上京的必经之路,你这是特意来找我的?”
男子一怔,旋即失笑点头,“我是来瞧瞧我的青梅竹马的,那你有没有一点感动?”他目光烁亮,眸中透出促狭的光芒。
他瞧不见夜箴此时的表情,不过料想也是同多年前一样,禁不得逗弄,果然他沉下声音,“你别胡说八道,到底找我什么事?”
男子耸肩,对他这种无情无调的性格早已习以为常,“我来之前,夜伯伯特意嘱咐我,要带句话给你。”夜箴不语,静待他的下文,“夜伯伯说,让你在五月之前一定要赶回嵩阳山。”
嵩阳山在关外,从鄞州赶去的话真的是有万千里路了,夜箴算了算,还剩一月有余,脚下行程快的话应该还来得及。
“你知道我爹找我干什么吗?”
“这就不清楚了,只是很奇怪,夜伯伯走的前一天看了整晚的星空,还卜了好几次卦。”男子回忆,“那天正好是我巡防,我看到夜伯伯坐在北城防的角楼下,从出防到收班一共三个时辰,我看夜伯伯根本就没挪过地方。”
夜箴倒是并不奇怪,他父亲有时候辨星识卦的时候是能一个晚上不动的。
“你刚才说一直看到我爹在卜卦是吗?”他感到蹊跷的只有这一点。
男子撇头低眉,继续回忆,“我记得光我看到的就不下五次了。”
草卜算卦极其耗损心力,一般而言每日都不能超过三次,而他父亲如此反常,恐怕是有大事要发生了。
“卓如,你很冷吗?怎么看你一直抱着个茶碗?”男子忽而开口,夜箴正在思虑,都没反应过来,他已横手握上他的手背,“怎么冷的像块冰一样?你病了?”
“没什么。”夜箴抽回手,放到桌下,“既然这样,我明天就走,不过有件事要请你帮忙。”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说吧。”男子说得真诚无伪,脸上笑容温暖直拂人心。
“你这次上京,顺便带上一个人,路上你替我多多照顾她。”夜箴说。
“哦?谁?”男子好奇的挑了挑眉,能让夜箴上心托付的人似乎还从来没有过。
“我师侄。”
日薄西山,寒风露重,街道上已经有人掌上风灯,不少商铺正准备着收摊。曦凰换上了干净的衣裳,捧着书坐在窗下细读,天色逐渐暗沉,她懒得起身点灯,就着最后那抹晚霞看书,直到太阳完全落山,她才不得不放下书,可依旧懒得动弹,索性靠着窗闭目小憩起来。
“咚咚咚”房门被人叩响三声,曦凰顿时惊起,随手将书册往旁边茶几上一丢,急急上去应门。
“你醒了?”门外果然是夜箴,又带上了斗笠,将容貌掩在黑色绡纱下。
“没睡呢,在看书。”曦凰侧过身,让他进屋。
他走入屋中,看了眼桌上半碗凉茶,说道:“你身体不好,以后不要再用凉茶。”
曦凰看着他的背影,低头微笑,唇边笑意温软,“好,我知道了。”
“曦凰。”他一手按着桌面,忽而转身看她。
“恩?什么?”曦凰抬头,目光迎上他。
他踯躅了一下,似是不知如何开口,良久后才道,“我必须离开一阵子。”
“哦。”曦凰点头,略微沉吟后道:“我不能同去是么?”
“我想让你回帝都。”他说道,声音沉缓。
曦凰不解,“我去帝都干什么?”她以为夜箴会让她先回冥冢山。
“曦凰,你忘了?你的家人都在帝都。”
她怔了下,这才想起来她还有家的,她的家就在帝都,可转念间,又糊涂起来,“不是说我十八岁之前不能回去的么?”听说她的命格奇诡,而自小被人送往青城就是因为她本命与赵家疏脉相冲,赵家一门三代武将,伐戾之气甚重,十分克曦凰。简言之,就是赵家的人养不活她,但若到了十八岁她还能活着,便代表化煞已解,再无大碍了。
夜箴走到他面前,双手扶住她的肩膀,语声温柔,“你在青城的那几年参禅悟道并不是全然没有用的,况且赵家这十几年来不用刀枪,兵伐戾气已经少了很多,对你已无什么大碍了。”
曦凰低头笑,“我对命理堪术一点不懂。”
“那你也信我们说的?”其实清风与他的说辞听起来挺无稽的,难为曦凰竟没有怀疑。
曦凰摸了摸鼻子,还是在笑,“师傅说的话我什么时候不信过了?”
他心中一动,慢慢收回手,“那么明日一早我就让我朋友送你入京。”
曦凰忙摇头推拒,“我知道怎么去帝都,不用劳烦别人。”
夜箴却固执,“也没什么麻烦,他也是顺路去的。”
曦凰这些年来并不和外人过多相处,更不晓得怎么和一个陌生人同行,只觉不妥,“师傅我看还是……”
“我不放心你一个人,有他在我才能安心离开。”
曦凰本来还要推辞,听他这么说突然不开口了,心中淌过一丝暖意。
“师傅,你还会来看我吗?”
夜箴不假思索的点头,“回家后乖乖作你的千金小姐,万不要……”
“万不要惹是生非,给师傅丢脸是么。”曦凰眉开眼笑,“我知道的,天子脚下,我有分寸。”
“那好,你休息吧,我明日早上来叫你。”说罢,他往门口走。
“师傅。”曦凰唤住他,夜箴驻足回首,晦暗中,她的笑依旧灿如朝霞,“您的伤好点了么?”
夜箴点头,“无碍。”一手刚搭上门,曦凰又开口,“师傅。”
夜箴不得不停下动作,曦凰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其实,师傅您能不能不要戴这个帽子?您还是不戴帽子好看。”
夜箴没有回应她,只道了句,“早些歇息。”就带门走了。
第二日天未亮开,曦凰就已经起身收拾好了所有细软。刚梳洗完毕,夜箴就来敲门。
“都准备好了么?”他站在门外,竟然没再戴那顶笠帽。
在山洞里的时候曦凰心力交瘁,又加上变故迭生的,她根本没功夫去细看他的样子,此时再瞧,那清雅的容颜出尘绝世,眉梢眼角都好像凝着薄薄一层霜意,让人难以亲近。原来相处那么久的人,是长这个样子的,曦凰不由看的愣住。
夜箴被她肆无忌惮的目光看的不甚自在,清嗓咳出一声,问道,“你看什么呢,我们该上路了。”
曦凰捂嘴笑出声来,忍不住戏谑道,“师傅,您长的可真好看,比我还要好看,真让人嫉妒。”
夜箴嘴角微微抽动,早知道她会这样,情愿不摘帽子戴个一生一世的。眼见曦凰笑得越来越放肆,他忍无可忍的低喝道,“还笑!走了。”话落,狠狠拂袖,转身离开。
曦凰拿起桌上收拾好的包裹往肩上一背,跟上夜箴。
结了帐后,两人走在大街上,夜箴不时听到身后传来哧哧的笑声,终于在拐过一条大街时,定力溃堤,他猝然停步回首,亏得曦凰反应快这才没撞上他。
“有那么好笑?”夜箴声音森冷,往外嗖嗖冒着寒意。
曦凰清了下嗓子,刻意板出一本正经,可嘴角依旧朝上弯出弧度,“没什么,不笑了。”
夜箴看她低头温顺,完全无可奈何,曦凰跟着他的步子,回想起刚才结账时客栈老板盯着夜箴痴愣愣的看出神的样子,曦凰实在屏不住的想笑。但为了不惹火夜箴,她很识时务的用一只手捂了嘴,不让笑声透出来。
清晨时刻,空气中还透着股潮润的气息,城外青山如黛,翠茵如盖,一片的诗画写意。不少早点摊子已经摆了出来,来往人流渐织。
两人往远处一棵树下走去,待近了,曦凰才看清树下那人面目和他身后一黑一白两匹马。
“卓如。”男子唤了声夜箴的表字,目光又转到曦凰身上,有些惊讶,“这就是你师侄了?”
夜箴点头,同两人相互介绍,“这是我好友凤昀,这是我师侄曦凰。”
两人相互执礼,态度皆是谦谦。
夜箴拉过凤昀,对他再三嘱咐,“去帝都的路上替我好好看顾曦凰。”
“知道了。”凤昀拍拍他的肩膀,将手中一根马缰递给曦凰,“那我们上路吧。”
曦凰接过马缰,又看了眼夜箴,有些依依不舍。
“走吧,路上小心。”他就好像一个送妹远行的兄长一样,不放心的殷切叮咛。
曦凰翻身上马,对他说,“师傅,记得要来帝都看我。”
夜箴站在树下,冲她点头,晨光照在他的身上,十分炫目。
“师傅,我走了。”曦凰扬鞭,跟上凤昀的马。
夜箴驻足路边,直到他们跑出了自己的视线,这才收回目光。
此一别,或许真是关山万里,再见不知何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