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幻]阿尔斯特和木兰花》库兰

37、哈伊蒙德的祝福

　　这世界上关于神灵的传说大抵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充满慈悲的神，他们赋予人生命和食物，被人所敬仰，而一种代表着力量，无可抵挡的天灾人祸，会被当做神的惩罚，人们必须通过祈祷和奉献以求得神的宽恕。

　　但潘多拉姆的神并不属于任何一种。

　　日铃只生活在潘多拉姆的森林中。在很小的时候，哈伊蒙德跟着长老一起前往森林学习魔法，第一次遇到这些可爱的虫子时，好奇朝它们伸出手，想要捉过来看看，却被长老严厉的制止了。

　　长老带着哈伊蒙德向那些虫子跪拜和行礼，直到它们飞远才告诉哈伊蒙德，那是潘多拉姆的神，不可以对神灵不敬。

　　那时候哈伊蒙德完全不明白为什么他们非得管这种虫子叫神，他甚至会偷偷溜进森林里去看它们吸食花蜜，看它们透明的翅膀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缤纷的光芒，他始终没有弄清楚原因，但确实因此喜欢上了这些被叫做“神”的昆虫。

　　直到他亲眼看到它们变成另一种样子。

　　其实腐烂的血肉味道对于日铃来说也非常恶心，尤其是日铃在啃咬人类的时候会先释放毒素，之后再慢慢收割□□，所以真正吃下去的时候，只剩下被毒素侵蚀过的腥臭和腐烂的味道。

　　在潘多拉姆的传说里，日铃就是这样忍耐着痛苦，为潘多拉姆人吞掉所有痛苦和悲伤的。

　　长老带着孩子们站在森林里，远远地看着无数人前赴后继的走向湖边，走向那些虫子，对一脸恐惧的哈伊蒙德说，不要害怕，早晚有一天你会明白和接纳神灵的力量。

　　它们不光会吞噬□□，还会吞噬你在漫长的人生里所积累的所有愤怒、恐惧、绝望和痛苦，不管你失去过什么，承受过什么，后悔过什么，日铃会将这一切全部带走，让你从漫长的苦痛中解脱，当你在湖边重生时，你会前所未有的幸福。

　　潘多拉姆坚信这样的力量是神存在的证明。

　　哈伊蒙德还记得长老对自己说，等你长大后就会明白，这世界上有千万人，甚至会对一尊石塑的神像顶礼膜拜，只希望获得此生的解脱或来生的幸福，而日铃早就把这一切赋予潘多拉姆了。

　　它们确实是潘多拉姆的神灵。

　　“老师？”

　　阿尔斯特的声音让哈伊蒙德从回忆里回过神来。

　　森林在他耳边汹涌翻滚着，无数水花落在他身上，他松开了阿尔斯特的手，然后对迪尔斯说，“不是这样的，迪尔斯。母巢吞噬了你，不止是你的身体，还有你的精神，你的大脑，你的记忆。你把一切都弄错了。”

　　“你会觉得自己应该把母巢带到别处，不过是母巢占据了你之后给你下达的命令罢了，潘多拉姆不会让自己的神灵去别的地方的。”

　　一瞬间，迪尔斯露出了迷茫的神色，似乎真的在困惑那些究竟是母巢告诉他的，还是自己的回忆，就在这时候，哈伊蒙德的魔力喷涌而出，化成铺天盖地的冰锥飞向迪尔斯，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发出任何声音，就被冰锥插成窟窿。

　　阿尔斯特退到哈伊蒙德身后，看着那些冰锥还在源源不断的砸过去，逐渐在迪尔斯身上覆盖上一层厚厚的冰雪，整个湖面都冰冻住后，哈伊蒙德周身汹涌的魔力才缓缓平静下来。

　　哈伊蒙德踏着冰雪走向迪尔斯，阿尔斯特立刻跟上去。

　　“他不会还活着吧，就算这里的再生符文再怎么强大，也不会……”

　　阿尔斯特话还没有说完，就看到迪尔斯身上的冰层缓缓地裂开，阿尔斯特甚至感到迪尔斯释放出的火焰扑倒了自己的脸上，但显然融化这样的冰雪已经耗费了迪尔斯全部的力量，那些火焰已经不足以造成任何伤害了。

　　迪尔斯仍然活着，他的胸口被冰雪和母巢一起撕开，露出那颗仍然在跳动的心脏。

　　而哈伊蒙德安静的看着那颗心脏，迟迟没有动作。

　　阿尔斯特直到这时候才看清，除了他知道的再生符文，那颗心脏上还有另外一种魔法符文，就在心脏的最下方。

　　那是哈伊蒙德的祝福。

　　阿尔斯特右手的剑忽然就放下了，他侧过脸紧紧地盯着哈伊蒙德。

　　“我一直都不想杀你，迪尔斯。”哈伊蒙德低声说，“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都希望你能活下去，这是我给你的祝福，现在看来，也许是它害了你。”

　　迪尔斯已经说不出任何话，他张开嘴的时候母巢从他嘴里涌出来，寄居的□□开始失去供给养分的资格，它们开始感受到生命的流逝，而哈伊蒙德毫不犹豫的驱散了它们，连带着迪尔斯面无全非的半张脸都被魔力轰得粉碎。

　　哈伊蒙德终于闭上眼睛，低声说了一句什么，然后伸出手想要把那颗心脏拿出来，却被阿尔斯特拦住了。

　　“让我来吧，老师。”阿尔斯特说。

　　哈伊蒙德愣了一下，而阿尔斯特已经上前一步，挡在他前面，毫不犹豫的握住那颗心脏，把它从迪尔斯的身体里扯出来。

　　“也许我确实不太懂魔法，现在也只想毁掉这颗心脏。”阿尔斯特看着迪尔斯逐渐失去颜色的瞳仁，他没有回头，冷声问道，“老师，我可以把它毁了吗？”

　　“少废话。”

　　阿尔斯特看上去和平常不太一样，到底有什么变化，哈伊蒙德一时也说不出来，大概是平时的阿尔斯特总是会心不在焉的开玩笑或是找自己撒娇，而不知不觉，他已经开始挡在自己前面了吗？

　　阿尔斯特显然对这个回答非常满意，他盯着迪尔斯，笑了一声，手微微用力就把那颗心脏连同上面的符文一起捏碎了。

　　随着心脏的碎裂，迪尔斯最后的生命也消失了，他确实活了太久，一次一次从地狱里走回来，又一次又一次的死里逃生。

　　哈伊蒙德的祝福实在太强大，如果没有这颗心脏，迪尔斯已经不知道死了多少次。

　　这种想法让阿尔斯特非常不舒服，他当然知道，征求哈伊蒙德的意见多此一举，可他就是想让迪尔斯亲耳听到，不管哈伊蒙德曾经怎么样的陪伴和拯救过他，甚至把一生只能用一次的祝福送给了他，但这一切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现在哈伊蒙德只想杀了他。

　　阿尔斯特不知道自己对迪尔斯的这样的恨意来源于何处，可哈伊蒙德看着他的师兄时，那样的眼神让他杀意纵深，他必须亲手把这些全部毁灭不可。

　　而只有阿尔斯特知道，哈伊蒙德以为，迪尔斯的生命，是随着心脏的碎裂结束的，可在哈伊蒙德同意阿尔斯特摧毁这颗心脏的那一刻，迪尔斯就已经闭上了眼睛，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老师，母巢现在已经毁灭了，我们是不是该回去阻止那些虫子了？”阿尔斯特看着那颗心脏碎裂开，魔力和祝福变成一道道金色的线，像巡游的鱼群，钻进湖水里消失不见后，才转过头问哈伊蒙德。

　　哈伊蒙德看了他一会，似乎在想他为什么忽然说这个，然后笑着说，“迪尔斯刚刚说的，你不是都听到了吗？你不想问问我，为什么要去斯尔蒂帝国吗？也许我也是为了把虫子带到那里才去的。”

　　“那不重要，哈伊蒙德。”阿尔斯特看着他，语气仍旧是平静的，“我只在乎你是怎么想的，他说什么都不重要。”

　　这样的眼神让哈伊蒙德无端的发慌，他避开阿尔斯特的视线。

　　“继续往前走吧，和日铃的沟通所用的符文全都刻在那里，它们想去斯尔蒂帝国得先经过提尔塔的领地，虽然那里因为战败而受损严重，但至少有足够的血肉去拖住那些虫子，你还有点时间去学习，阿尔斯特。”

　　“老师，你是什么意思？只要有你的命令不就够了吗？我们没有时间耽误了。”阿尔斯特皱眉，他看到哈伊蒙德已经迈开脚步，只好跟上一去，一边走一边问，“就算提尔塔帝国和我们敌对，但这些虫子可不是军队，它们不会放过那些无辜的平民的……如果提尔塔帝国抵挡不住他们，那里的所有的人都要死。”

　　哈伊蒙德觉得自己的眼前一片漆黑，无数生灵的惨叫全都围绕在他耳边。

　　失去家人的痛苦，无能为力的绝望，饥饿、疼痛、寒冷、恐惧、嫉妒、贪婪，他看到了人世间的一切仇恨和悲痛，连同无止境的血腥味，和无数次让他忍不住干呕的恶心一起，让他的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

　　他定了定神，才说，“没错，他们都会死，但这是没办法的事。”

　　阿尔斯特从后面拉住了他，“老师，你是什么意思？你不能命令它们停下吗？”

　　“没错，我做不到。”哈伊蒙德说，“因为它们是我的神灵。”

　　阿尔斯特一瞬间甚至连呼吸都停下来了。

　　“阿尔斯特，你如果非得当你的英雄，去拯救敌国的平民，那你现在就可以离开这，用你自己的办法对付那些虫子，否则就乖乖跟我走，至少我们还有机会拯救斯尔蒂帝国。”

　　他确实有一个好学生。

　　哈伊蒙德看着阿尔斯特渐渐暗淡下来的眼睛，这样想。

　　虽然哈伊蒙德是个自私、懦弱、无可救药的人，但至少阿尔斯特和他的父亲一样勇敢，又像她母亲一样善良，他带着祝福和荣耀诞生，是天生的屠龙者。

　　但就像他很早就说过的那样，这世界上本来就有很多让你觉得无能为力的事，你必须学会取舍。

　　也许自己除了这个世界的残酷，什么都无法教给他，但至少这一次，他还能教他怎样去拯救这个世界。

　　哈伊蒙德忍不住握住他的手，放软了语气，“不要总想着自己会失去什么，阿尔斯特，去努力拯救你所能拯救的，我会帮你的。”

　　他看到阿尔斯特点头时，偷偷的松了口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