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幻]阿尔斯特和木兰花》库兰

36、神灵

　　“那不是你的错，哈伊蒙德。”阿尔斯特的声音非常平静，像一个法官一样宣告着审判的结果一样，平静的近乎冷酷，他看着哈伊蒙德，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诺西亚只是不该去那座宫殿，而你本来就不可能永远保护他。”

　　答案是无罪释放，反正不管发生了什么，哈伊蒙德在阿尔斯特这里的答案都是无罪释放。

　　而哈伊蒙德只是转开了视线，过了很久，他才发现老师已经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一早，哈伊蒙德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继续赶路，而阿尔斯特又变成了那个不敢和老师搭话的学生，只会默默地跟在他身后。

　　他其实很想告诉哈伊蒙德，他那样说并不是为了安慰他，或者从根本上就在偏向他，他是真的这样想。

　　也许哈伊蒙德不该救迪尔斯，但那是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兄，这样做也无可厚非，阿尔斯特甚至大逆不道的想，叛国有什么了不起的，反正他老爸又没事，为什么迪尔斯就非得死不可呢？

　　何况他从哈伊蒙德的话中发现，他的父亲也许没有哈伊蒙德以为的那么喜欢母亲，否则他怎么会在没有追到克里斯蒂娜的时候，先娶了别人呢？

　　为了获得继承权，然后废除法令，好用行动向克里斯蒂娜道歉？这种话，骗骗母亲和老师还行，阿尔斯特可不信。

　　他多么了解自己的父亲，也许父亲确实很喜欢克里斯蒂娜，可以把能给她的一切都给她，但前提是，他也得拿到自己想要的，继承权和克里斯蒂娜的爱他都想要，而如果它们之间发生冲突，他会毫不犹豫的舍弃后者，如果他真的那么爱克里斯蒂娜，他怎么会整整一年都不来见她呢？

　　老师实在太不讲道理了。

　　阿尔斯特想，他居然管那种东西叫爱，却把自己的爱不当回事，自己明明早就做好了为他放弃一切的准备，和自己愿意付出的相比，父亲那种可以放在天平上衡量的爱算什么？

　　显然，哈伊蒙德的故事起到了和预料之中完全不同的效果。

　　哈伊蒙德希望阿尔斯特认清现实，趁早放弃那些自我沉醉的幻想一般的爱慕，而阿尔斯特却再一次确认了，他的老师完全不懂什么是爱，所以才总是一厢情愿的拒绝他。

　　这样的老师居然还觉得自己情商低。

　　阿尔斯特由衷的叹了口气，他的老师明明压根没有这个玩意才对。

　　就这样过了好几天，他们终于抵达了潘多拉姆。

　　和所有他们见过的小镇一样，潘多拉姆几乎被虫子变成废墟，和破败的潘多拉姆相比，南方的森林甚至比记忆里更加枝繁叶茂，随着绵延的山脉不断地向远处延伸，蔓延出一片苍绿的林海。

　　“这里就是那些虫子的巢穴？”阿尔斯特有些难以置信的问。

　　这里美的仿佛仙境，为什么偏偏会诞生出那么恐怖的虫子呢？

　　“我说过了，日铃通常情况下只是无害的昆虫。”哈伊蒙德说，“没人知道它们会在什么条件下变成那样，也许和暴雨、地震甚至四季变化这样的自然规律没什么不同。”

　　“那潘多拉姆以前是怎么阻止它们的？”阿尔斯特问，“老师你不是说，就算它们会听从命令，但一旦缺乏食物，它们也一样会袭击城镇吗？”

　　哈伊蒙德说，“我们会用自己的血肉喂养它们，直到它们变回原来的样子。”

　　阿尔斯特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他。

　　“不用那么惊讶，这对于潘多拉姆人来说，是理所当然的事。”哈伊蒙德看了他一眼，“日铃采集花蜜为我们提供食物，而我们当然也同样有义务喂养它们，它们之所以毁灭了潘多拉姆，是因为我们所提供的食物不能再满足它们。”

　　“它们吃饱了之后就会变回去吗？”阿尔斯特想起那密密麻麻的虫群，心有余悸的问。

　　“我不知道它们怎么样才会变回普通的昆虫，季节、气候、温度都会对它们有影响——有时几个星期后突然结束，有的时候则会持续好几年。”哈伊蒙德说，“不过这些年里，即使失去了潘多拉姆的阻挡，它们也从没有飞到那么远的地方。”

　　“所以说迪尔斯一定和这里的事脱不了干系。”阿尔斯特说。

　　哈伊蒙德点点头，向着森林的方向走去，“再生符文在森林里的湖边，迪尔斯想活下来的话，应该会去那里。”

　　阿尔斯特想起前几天老师刚刚教过他这个符文，这是一种适用面相当广泛的符文，从让枯萎的花盛开到制作出一颗心脏都需要它作为基础。

　　阿尔斯特还记得哈伊蒙德随口举出这样的例子时表情没有任何变化，所以他也只是动了动嘴唇，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他自己埋头尝试了好几天还是毫无头绪，哈伊蒙德看他这个样子，忍不住提醒他，不要把精力放在学让花盛开这样的花里胡哨的魔法上，再生符文最重要的用途是加快愈合伤口和缓解伤势，阿尔斯特点点头，哈伊蒙德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听了进去。

　　阿尔斯特在踏进这片森林的那一刻，就立刻感受到了那让他困扰了好几天的熟悉的符文萦绕在他四周。

　　这片森林的再生符文由那片湖为中心，覆盖了包括潘多拉姆的大片土地，重伤的人在这里可以痊愈，将死之人在这里可以复生。

　　就连哈伊蒙德也说不清这个符文是有谁绘制而成的，据说早在潘多拉姆的祖先定居于此时，这个符文就已经存在了，这个符文守护了潘多拉姆，让这里的人拥有难以想象的漫长的生命。

　　可是，与其说这个符文在守护潘多拉姆，不如说，它是为了把人留在这里，为这些日铃提供了充足的食物才对。

　　阿尔斯特隐约意识到这件事，他看了眼浑然不觉的哈伊蒙德，忽然觉得眼前生机勃勃的森林变得冰冷起来，流泻下来的日光都仿佛没有温度。

　　这个符文就好像一座囚笼，将潘多拉姆所有人关在这里，让他们成为成为虫子的食物——哈伊蒙德就是在这样的地方长大的吗？

　　阿尔斯特走到湖水边，隐约察觉到迪尔斯的魔力从最深处传来，阿尔斯特惊讶的问，“难道他会在水底？”

　　“那是符文的中心，看来他伤的比我想象的还要重，你的剑……”哈伊蒙德说到这里，忽然停了一下，似乎有些难以置信一样，但他很快意识到，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结论，所以接着说，“你的剑大概对我制作的心脏造成了重创，连这里的再生符文都不能立刻治愈。”

　　可是这怎么可能。

　　哈伊蒙德看了眼阿尔斯特，在心里默默的怀疑，自己是不是小看了阿尔斯特，他现在已经有那么强大的魔力了吗？

　　他忍不住想问清楚，但现在大敌当前，他也没心思去管这些了，毕竟阿尔斯特比他想象的更强大，总归不是一件坏事。

　　“心脏被你的魔力不断侵蚀又不断再生，这样活着，简直比死了还痛苦。”哈伊蒙德叹了口气，“即使是这样也一定要见到我才肯死，迪尔斯还真是一点都没变。”

　　阿尔斯特皱眉，他看到哈伊蒙德在手上画一个符文之后就立刻潜进水里，立刻跟了上去。

　　这片湖水很深，从岸上看好像一块深绿的翡翠，但潜入水下时眼前的水却是透明的蓝色，他能清楚的看到哈伊蒙德就在不远处，隔着一块淡蓝色的玻璃一样。

　　他的房间里就有一块这样的玻璃做隔断，他在年幼的时候，常常看着老师的身影从玻璃背后走过来，这个场景他无论什么时候回忆起来都恍如昨日。

　　他忍不住恍神片刻，听到哈伊蒙德叫了他一声，才跟了上去，就在这时，汹涌而来的旋涡把他们一起拉扯着往湖底，阿尔斯特原本就不太会控制水下呼吸的符文，被旋涡一卷更是慌乱起来，下意识的想摆脱这股水流游回水面。

　　哈伊蒙德游过来拉住他的手，示意他跟上自己，他的声音被激烈的水流卷走了，阿尔斯特什么都听不到，但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和他一起游进漩涡深处。

　　和冰冷的湖水相比，老师的手也太烫了。阿尔斯特想。

　　等他们终于沉进湖底时，阿尔斯特才看到，这片湖的深处好像被火焰灼烧过一样，不知从何处传来好像某种巨兽喷吐时的响声，一呼一吸之间震得整个湖底的水都在颤抖，阿尔斯特下意识把手按在剑柄上。

　　哈伊蒙德在他背上画下一个符文，阿尔斯特忽然觉得眼前的景色清晰起来，呼吸也舒畅了很多，他发现自己可以说话之后，立刻对着哈伊蒙德抱怨，“老师为什么不能一开始就帮我画这个符文呢，而且你肯定早就知道我们要来湖底，为什么不能先教我这个？”

　　“因为我想耳根清静一点。”哈伊蒙德斜了他一眼。

　　阿尔斯特立刻露出非常委屈的眼神看他，乖乖的闭嘴了。

　　哈伊蒙德还想说些什么，忽然眼神一凛，阿尔斯特反应极快的拔出剑，把那团黑漆漆的扑向它们的东西一剑劈开。

　　“又是母巢？”阿尔斯特看着它们在水里像一团水藻，又好像有生命一般不断地翻滚扭曲，不由得问。

　　“确实是是母巢的一部分。”哈伊蒙德脸色苍白的那团东西，熟悉的恶心感再次不受控制的涌上来，他身形晃动了一下，差点倒下去。

　　“老师，能先忍一下吗？”阿尔斯特不动声色的挡在他面前，看着朝他们走过来的迪尔斯，冷静的说，“至少等我先解决这个再吐，否则水里的味道会挺难闻的。”

　　“几天没见，口气大了很多啊，阿尔斯特殿下。”迪尔斯说。

　　无数刚刚袭击他们的触手紧紧地贴附在他身上，好像是从他身体里长出来的一样，不停地扭动着，而迪尔斯好像毫无知觉一般，朝他伸出手。

　　一瞬间燃烧着的火焰违反常理的从他手中喷涌而出，湖水剧烈的沸腾起来，让阿尔斯特眼前白茫茫的一片，他展开魔法盾挡下，直到湖水再次平静下来，才举剑朝迪尔斯冲过去，而在他的剑锋抵近迪尔斯前一秒，一股巨大的力量忽然从湖底涌出来，阿尔斯特急忙后撤几步，巨大的触手在他面前破土而出，立刻横扫着甩向他。

　　“老师！”阿尔斯特叫了一声，哈伊蒙德立刻会意，他一手抓住阿尔斯特，闪电一般朝水面上冲出去，一瞬间他们就到达了湖面，哈伊蒙德也没有停下，他的脚轻点着湖面，顷刻之间就来到湖边。

　　阿尔斯特看着涌起巨大波浪的湖水，迪尔斯在湖水中央缓慢的升起来，和他一起露出水面的，还有那些长在他手上的触手，它们不停地伸展和扭曲着，好像在那喊什么一样，随着它们的动作，迪尔斯的脸色也越来越苍白。

　　阿尔斯特毫不犹豫拔剑朝他冲过去，迪尔斯下意识的吐出一串魔法，还没来得及释放就被打断了。

　　他看向站在岸边的哈伊蒙德，他的师弟脸色惨白，却依旧把魔咒印精准的释放在他身上，那个魔咒印非常小，几乎让人无法察觉，也立刻就被迪尔斯震碎，但目的已经达到，阿尔斯特从来不会错过这样的机会，他将剑刺进迪尔斯的心脏，在得手的瞬间他忽然感觉眼前漆黑一片，他感觉一股极其强大的力量把他从迪尔斯身边推开。

　　阿尔斯特立刻察觉到和这样的力量抵抗必死无疑，他立刻拔出剑向后高高跃起，在空中释放出巨大的火焰，朝着迪尔斯兜头砸下去，霎时间整个湖面都如同被煮开一样，冒出巨大的水泡和水汽，迪尔斯惨叫一声，倒在湖面上。

　　他身下无数触手好像也受到了重创一样，更加疯狂的涌动着，把整片湖水搅得翻滚不休，迪尔斯挣扎着重新站起来。

　　他浑身湿淋淋的，全都是魔法灼烧过的伤痕，但眼神却近乎灼热的明亮，他死死的盯着哈伊蒙德，然后一声比一声高的，慢慢的、癫狂的笑起来。

　　“居然让母巢寄生你，迪尔斯，你果然已经疯了。”哈伊蒙德看着他，“我以为你可以控制母巢的，但现在只能沦为被寄生的那一个吗？我是不是高估你了，迪尔斯？”

　　迪尔斯笑了好久，才停下来，“你又比我好到哪里去，哈伊蒙德？”

　　他抬起自己的手，看着不断从自己身体深处挣扎着想要出来的母巢，毫不在意的说，“我本来就要死了，这样的身体作为母巢的养料，不是再好不过？哈伊蒙德，你忘了我们就是为此活着的吗？”

　　“潘多拉姆的使命是阻止它们。”哈伊蒙德冷静的说。

　　“阻止？”迪尔斯嘲讽的笑，“我们用自己的血肉喂养它们千百年，就是为了这一天的，这样的力量，哪怕这片大陆最强大的军队都无法战胜，把它们带到那里去，这才是潘多拉姆的使命。”

　　阿尔斯特忽然回头看向哈伊蒙德，而他的老师只是死死地盯着迪尔斯，不发一言。

　　这也许就是一直徘徊在他脑海里的违和感的来源。

　　既然明明知道这些虫子会变成怪物，潘多拉姆为什么不在它们还没有变成怪物之前消灭它们？也许他们饲养这些虫子的目的大概就是迪尔斯所说的那样，想要用它们去……

　　阿尔斯特正在胡思乱想之际，哈伊蒙德却忽然不动声色的握住了他的手，看了他一眼。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阿尔斯特立刻明白了，他深吸了一口气，重新定了定神。

　　“疯了的人是你，哈伊蒙德。你居然想要背叛我们的神，你还记得长老临死前告诉我们，只要潘多拉姆还剩下一个人，就必须把母巢带到东方。我们两个离开这里，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迪尔斯继续说道，而随着他的话，关于潘多拉姆的真相，也缓缓的浮现在了阿尔斯特眼前。

　　他们居然管这些虫子，叫做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