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幻]阿尔斯特和木兰花》库兰

35、真正的诺西亚

　　前往潘多拉姆的路上他们路过了几个零星的小镇，正如哈伊蒙德所猜测的那样，所有的城镇都被虫子吞噬得干干净净。

　　哈伊蒙德一路上都非常沉默，阿尔斯特敏锐的察觉到，那样的沉默和他们抵达潘多拉姆之前并不相同，和暴躁相比，现在他的状态更接近于忧虑，老实说，阿尔斯特从没有见过哈伊蒙德这样，他现在宁肯老师继续暴躁下去。

　　当然，如果可以选的话，他还是喜欢还在菲尔诺斯的哈伊蒙德，不过每种老师都来一个也不是不可以，他都喜欢。

　　这样的念头冒出来的时候，阿尔斯特开始意识到，一直不和人交流说话确实会让人发疯，他下定决心今天晚上休息前一定要找老师说话，即使只是为了自己能精神正常的抵达潘多拉姆，他也必须做这件事不可。

　　让他没想到的是，这天晚上，哈伊蒙德居然主动和他说起了过去的事。

　　“我从小就生活在潘多拉姆，和我的师兄，也就是迪尔斯一起长大，在我的记忆里，潘多拉姆出现过好几次虫灾，所以虽然我从小就知道它们是很危险的生物，但并没有当回事。”

　　直到那一天，母巢出现了。”

　　哈伊蒙德靠在大树上，面前是明亮的篝火，他语气沉静如同此刻的夜色，让阿尔斯特想起自己小时候听到过的睡前故事，“虫子摧毁了潘多拉姆之后，我就和师兄就一起离开了那里，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们达到了柯美亚镇并决定在那里住下，就是在那里，我和迪尔斯遇到了克里斯蒂娜。”

　　“克里斯蒂娜的父母是远近闻名的附魔师，对我们非常照顾，甚至为了让我们躲过斯尔蒂的审查，收养了我们两个来历不明的人，所以严格来说，我应该管克里斯蒂娜叫姐姐。”

　　不，求你别这样。阿尔斯特在心里冷静的想，我觉得叫岳母比较好。

　　在当时斯尔蒂的法律里，这样的行为是不被允许的，不过那时斯尔蒂帝国战事四起，像我和迪尔斯这样流浪的孩子到处都是，也没有人真正在管这件事。”哈伊蒙德说到这里时，甚至笑了出来，也许那对他来说确实是非常美好的值得怀念的过去。

　　“后来克里斯蒂娜的父母死了，她不得不继承了父母的工作，我就是在这个时候参加了魔导师大会，坦白的说，当时的目的只是为了赚钱，但渐渐地，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了我的名字。”

　　凯尔陛下就是在这时候来到柯美亚镇的。

　　那时的凯尔陛下还没有继承皇位，他路过柯美亚镇，慕名拜访这里最著名的附魔师家族，然后理所当然的见到了克里斯蒂娜，年轻的凯尔陛下对貌美的克里斯蒂娜一见倾心，开始疯狂的追求她。

　　这在当时是非常难以想象的事，克里斯蒂娜虽然来自非常有名的附魔师家族，但毕竟只是偏远小镇的平民，而凯尔是帝国的继承人最有竞争力的人选，这样王子和灰姑娘爱情故事似乎只在童话故事里出现，凯尔陛下年轻英俊，还是斯尔蒂未来的主人，他肯定没有想过自己会被拒绝。

　　但克里斯蒂娜确实毫不犹豫的拒绝了他。

　　“我和迪尔斯不是斯尔蒂帝国的人，而且和克里斯蒂娜关系密切，我想克里斯蒂娜会拒绝凯尔陛下，也是为了保护我们。”哈伊蒙德说，“就这样过了一段时间，我有一次无意间听到卡尔陛下对克里斯蒂娜说，我知道哈伊蒙德不是你真正的弟弟，我曾经在战场上见过他。”

　　“然后你猜克里斯蒂娜说了什么？”

　　阿尔斯特老老实实的摇了摇头。

　　“她说‘你别想拿这件事威胁我’，然后把他赶了出去，那之后整整一年的时间，凯尔陛下都再也没有来过。”哈伊蒙德笑了一声，“所以有时候我觉得，你情商这么低可能只是遗传你的父亲，不是你的错。”

　　凯尔陛下只是想告诉她，不管发生什么，他都会保护她和她的家人——可是这件事，直到很多年后克里斯蒂娜才明白。

　　凯尔陛下继承皇位之后，立刻取消了对偷渡者的惩罚法令，并放宽了帝国的准入限制，虽然大家都觉得这是战争结束之后斯尔蒂帝国需要更多的劳动力所必要的举动，但克里斯蒂娜很清楚真正的原因，也许就是这件事让她动摇了。

　　“克里斯蒂娜结婚那一天，迪尔斯没有来，我觉得很奇怪，但没有多想什么。”哈伊蒙德沉默了片刻，才接着说，“我要是早点察觉就好了。”

　　之后的事不需要哈伊蒙德说，阿尔斯特也知道。

　　迪尔斯深爱着克里斯蒂娜，甚至不惜为此闯进宫中想要刺杀凯尔陛下，结果失败了，过了几年后，他发动了叛乱，最终死在荒野中，也就是从那一天起，哈伊蒙德也再也没有出现过。

　　有些人觉得他离开了斯尔蒂帝国，有些人觉得他也死在了那片荒野中，不管怎么样，在大陆上留下了最伟大的魔法师的传说后，哈伊蒙德就消失了。

　　可谁能想到，他变成了另一个人，一直留在了菲尔诺斯的宫殿里呢？

　　阿尔斯特目不转睛的盯着哈伊蒙德，他忍不住想，在那些年里，哈伊蒙德伪装成另一个人的时候究竟在想些什么？

　　他用了多久，才忘记哈伊蒙德这个名字，习惯不使用魔法，成为一个叫诺西亚的人呢？

　　这样的想象让阿尔斯特没来由的悲伤，他很想拥抱他的老师，告诉他没有关系——不管是诺西亚也好，哈伊蒙德也好，对他来说都没有任何不同。

　　可是他始终不敢伸手，哪怕他们离的那么近，近到阿尔斯特一伸手就能碰到他。

　　“我确实杀死了迪尔斯，在那片荒原上，我刺穿了他的心脏，眼睁睁的看着他死去。”哈伊蒙德抬头看着绚烂的银河，忽然说。

　　“可是你又救了他。”阿尔斯特说。

　　“没错。”哈伊蒙德闭上了眼睛，声音近乎哽咽。

　　“我很早就建好了那个宫殿，在杀死他之后，把他带到了那里，修补好他的心脏，把他关在了那座山下，除了诺西亚，没有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

　　他对凯尔陛下承诺，自己必将亲手带回迪尔斯的尸首，但他把迪尔斯藏在忍冬城外的山下，双手空荡荡的向凯尔陛下交差。

　　他说迪尔斯不会再出现了，如果凯尔陛下想要惩罚谁的话，那就惩罚自己吧，如果不是克里斯蒂娜阻止了凯尔陛下，那时候哈伊蒙德就已经死了。

　　“我没有想到，诺西亚会去那座宫殿。这全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让他知道那座宫殿的存在，他如此痴迷魔法符文的知识，一旦知道了那样的地方，又怎么可能控制住自己不去寻求的欲望呢？”

　　哈伊蒙德的声音在颤抖，他想他原本没必要说这些，好像他在接受一场审判，非得把所有他不愿意回顾的细节都原原本本的说出来一样。

　　可是这里没有人能审判他的罪行，连凯尔陛下都不能，他是哈伊蒙德，他一挥手就能摧毁一座城市，有谁有权利审判他呢？

　　除了他自己，他又能向谁去祈求惩罚和宽恕？

　　既然如此，他又为什么非得把这些说出来不可呢？

　　哈伊蒙德不明白，但他只是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然后接着说，“我在忍冬城外找到他时，他还在对我道歉，说自己不该擅自去那座宫殿。”

　　哈伊蒙德一字一句的说着，似乎每一个字都要耗费他巨大的力气。

　　他曾经以为，自己永远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但这一刻，他没办法控制自己。

　　可阿尔斯特应该明白，他的老师并不是他所想象的那样的人。

　　所以他继续说着。

　　“但就算是那样，诺西亚可能也不会死，即使在那个时候，我明明都是，可以救他的。”

　　哈伊蒙德害死了最信任他的学生，和放过迪尔斯相比，那才是他这辈子都无法偿还的罪孽。

　　如果哈伊蒙德没有把诺西亚带去那片荒原，如果哈伊蒙德没有救活迪尔斯，如果哈伊蒙德在见到重伤的诺西亚时没有任何犹豫。

　　那么多如果，哪怕哈伊蒙德做对了一件事，都不会让事情变成这样。

　　“如果我立刻把他带回去，他也许还可以活下来，但那个时候，我担心他会把迪尔斯没有死的事说出去，就算他什么都不说，别人也会好奇，他在哪里受了这么严重的伤，我犹豫了，我甚至想不起自己究竟犹豫了多久，也许是一秒钟，也许是一整天，总之我把他带回菲尔诺斯的时候，他已经死了。”

　　哈伊蒙德听到了哭声，诺西亚临死前的哭声，诺西亚哭着说老师你救救我好吗，我不想死，而那样的哭声越来越微弱，最终连呼吸声都听不到，而回菲尔诺斯的路还是那么遥远，好像永远没有尽头一样。哈伊蒙德感觉诺西亚的眼泪落到自己的手上，直到阿尔诺斯轻轻抚摸他的眼睛时，他才意识到那是自己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