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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番外二 ...

  •   这天晚上,寇枭做了一个梦。

      梦境的内容开头还有些模糊,但等迷雾散去后大抵可以看清,是一个约莫六七岁的小儿在黑暗中躲躲藏藏的行走,虽然身形瘦弱而矮小,但脸上的表情却是和这个年龄不相符合的狠厉。或者说,那是一种恐惧到极点,但又故作无畏的伪装。

      “抓住他!”

      令人胆寒的怒吼已经在黑夜中被他甩出很远,但年幼的寇枭仍不敢停,他怕自己拼命迈出去的脚步稍作停顿,马上就会有无数个人影从四面八方冲出来抓住他的手脚,暴打一顿再颠簸着运回那个无间地狱。

      跑。他咬了咬牙。

      但无论如何,他终究也是个尚且年幼的孩子,体力有限,再加上一路奔波的胆战心惊,绷得再紧的神经这个时候也快要绷断了,寇枭只能气喘吁吁地找了处矮墙,尽可能地把自己缩成了一团,满是汗水的下巴搁在膝盖上,两处都只隔了一层薄薄皮肉的骨头互相硌得他都有些发痛。

      不知道跑了多远,也不知道现在身处何方,四周静得让他只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以及远处偶然传来的野猫发|情的叫声,又像是婴孩细细的啼哭,在夜空里显得格外渗人。

      寇枭默默抱紧了膝盖。

      从他越过高墙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做好了今后四处漂泊流浪的准备。不过就算是从垃圾桶里和野狗夺食,又或是成为街头饿殍最终被野狗吃进肚子里,他也决计不会再回去。

      寇枭舔了舔因为嘴唇干裂而流出来的鲜血,算是勉强缓解了一阵胃部传来的有些令人难以忍受的饥饿感,又咬着牙从地上爬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继续前行,顺便沿路看看有什么能塞进嘴里嚼一嚼的东西--可惜此处不是乡下,不然随便从别人地里拔一个半生不熟的番薯都不至于饿死。

      他试着往前走了一步,这才感受到了右脚脚踝处传来的肿胀的钝疼--大概是从墙上跳下来的时候崴到的,居然跑了这么远才感到疼痛,还真是神奇。

      寇枭轻轻抽了一口气,勉强一瘸一拐地向前走去,每走一步像是踩在了刀尖上,疼得他登时冒了一头的冷汗,不得不走一步停一步,时不时还警惕地回头看一眼后面。

      突然,前面不远处传来了两个人大着嗓门的对话,寇枭浑身一震,马上躲进了旁边一条漆黑的小巷,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头注视着外面的情况:

      “操,这个月又来了批大货,累死老子了。”
      “还不是因为人手不够,就老黑那破厂,全部人加起来也不够他喝一壶的!”
      “就是!他妈的。”

      那人骂骂咧咧地说着,又往地上吐了口浓痰:“就这个月!干完老子拍拍屁股就走人,谁他妈爱干就干去吧!”

      “我可以。”黑暗之中突然传来一个微弱的声音,把正说话的二人皆是吓了一大跳。

      “我操!”刚说要辞职的那人看着旁边一条小巷突然滚出来了一个人,看清面貌后又把他给吓了第二条:“哪来的臭乞丐!”

      其实说是乞丐还不足以概括寇枭此时的惨状,毕竟混得好一点儿的乞丐好歹还不至于全身上下破破烂烂又满是鲜血和尘土,更别说像他一样脏得都快看不清脸了--

      “我... ...”寇枭胡乱抹了把脸,总算露出了一双还算明亮的眼睛:“我不是乞丐。”

      “去去去,老子可没钱给你,上别地儿要饭去。”那人厌恶地上下打量了寇枭几眼,就打算从他身边绕开,没想到寇枭咬了咬牙就伸手拽住了他的衣服一角,声音稚嫩但听起来还挺坚决:“你们是不是缺人干活?我可以。”

      “滚,我们不收童工。”那人恼怒地抽回衣角,见上面已经被寇枭脏兮兮的手抹黑了一块,马上毫不客气地给了他一巴掌:“滚不滚?别逼老子揍你!”

      “算了算了。”剩下一人拉住了他,上下也打量了寇枭几眼就把正蹿火的同伴拽到了一边,低声迅速说了几句什么。

      被一巴掌掀翻在地的寇枭吃了痛也不吭声,只是默默爬了起来,抹了一把被扇得流血不止的嘴角就要转身离开,却又被人一下子喊住了,说话间居然还带着笑意:“哎哎,先别走!”

      寇枭停下了脚步,转身面无表情地盯着那人,嘴里又重复了一句:“我不是乞丐。”

      “行,我们不叫你乞丐。”另一人笑嘻嘻地看着他,眼珠一转又问:“不过你这身看着也太脏了... ...从家里跑出来的?”

      “不是。”寇枭警惕地看着他。

      “不是就好,我们厂正缺人手呢。”那人拍了拍手,当机立断地说:“那就跟我们走吧,保证包吃包住!”

      “你们... ...”寇枭抓住了一丝生的希望,却仍是不敢放下心来:“你们真的是带我去干活?会不会偷偷把我给卖了?”

      两人愣了一下,相互对视了几眼突然狂笑出了声,唾沫星子都喷到了寇枭脸上:“哈哈哈哈!卖你?我们卖你?!”

      “你觉得你自己能值几个臭钱?”刚刚扇了他一巴掌的人此刻也顾不上脏,大笑着拍了拍寇枭的肩:“你可真他妈想得美啊!哈哈哈哈哈哈。”

      寇枭的脚踝本来就受了伤,哪里经得住这重重的一拍,身形一个不稳竟然一屁股被拍到了地上,引得那两人又是一场大笑。

      他低头不语,忍着越发肿胀的疼痛闷闷地说:“... ...真的包吃包住?你们不要骗我。”

      “不骗你,真不骗你,来,我们走了。”那人抹了把眼角笑出来的泪,有些粗暴地就把他从地上拽了起来,顺便瞄了一眼他受伤的脚踝:“哟,你这脚怎么啦?摔的还是被狗咬了?”

      “... ...摔的。”寇枭顿了一下,居然还从这散漫的话里愣是听出了一丝不存在的关心来,喉头哽了一下才又吐出一句:“很疼。”

      “回去找个大夫给你看看,不碍事。”那人说着收回了视线,昏暗的路灯下嘴角突然勾起了一抹隐秘的笑容。

      后来寇枭才知道,那两人真的没骗他,也真是把他带到了一个工厂让他干活,只是这所谓的包吃包住,也仅仅是停留在让你饿不死,有处勉强不漏雨的破落地儿睡而已。这里和别处比起来,哪怕是去工地顶着烈日搬砖都舒服的多,只是寇枭自己也清楚,他这个年纪也没有太多的选择,比起满大街的求人收童工,不如就闷头在这种黑|厂里先试着干一段时间,等攒到一点安身立命的根本了,再逃。

      只是当时他实在太天真,殊不知这种地方进去容易出来难,简直是刚从一个坑里爬起来就不慎又摔进了另一个坑里,硬生生磕出了一头一脸的血和汗。

      “小寇,小寇!”这天在车间里干活儿的时候寇枭突然听见有人叫他,正好这时候监工的头儿走开了,他才小幅度的回过了头:“... ...什么?”

      说话的人年龄和他一般大,大概也是那帮人不知从别的什么地儿坑蒙拐骗过来的,但看着心智还不成熟,还真就可能是从哪户人家里不小心跑出来的小孩儿。

      寇枭不知道他名字,只是听别人都管他叫小尖--可能是因为这里伙食不好导致的营养不良,他的脑袋看着都像削尖了长的,故得此名。

      “怎么?”他皱了皱眉。

      “你... ...你想不想跑啊?”小尖站在他的工位上,一边干活儿一边压低了嗓音说:“我听说今晚会有车会进来运货,我们趁机跑吧?好不好?”

      “跑?”寇枭愣了愣,这说话的语气一瞬间让他觉得似曾相识,却又有点儿害怕的想发抖,顿了顿才冷酷地回答:“... ...不了,你自己跑吧。”

      这里虽然说生活工作环境都很恶劣,还有看不顺眼就上来扇几巴掌踹几脚的监工,但他好不容易才勉强适应了这里,还不想这么快又去外面四处流浪挨饿。

      小尖见他一脸冷漠,马上失望地低下了头:“好吧... ...”

      寇枭不再理他,专心又干起了自己的活儿,时不时被车间扬起的灰尘呛得咳嗽几声。

      “你小子嘀嘀咕咕什么呢?我他妈大老远就看见了!”一声暴喝突然响起。

      刚刚正走远的监工头儿不知何时又绕了回来出现在了小尖的身后,红着脖子和脸就对着他怒吼了一声--寇枭耸了耸鼻子,突然闻到了一股酒味。

      “嗯?老子他妈问你话!”监工头儿像拎小鸡仔一样掐着小尖的脖子就把他提了起来,脸上的表情简直比世上所有的恶鬼邪神加起来都还要恐怖,吓得小尖就这么一动不动地被他拎着,眼睛都瞪得快直了。

      “死了吗?”头儿抬起手狠狠扇了他一个巴掌,又凑上去对着他耳朵吼了一声:“说!”

      小尖被扇得脑袋差点转不过来,终于浑身颤抖的闭上了眼睛,嘴角淌下血迹的同时,身下的布料突然湿了一小块,随后淅淅沥沥地滴出了温热的液体来--他竟是被这威力十足的一嗓子给吓尿了。

      “我操?”头儿愣了愣,低头看了一眼正滴到自己裤子上的液体,用手沾了一闻马上甩着头狂吼了起来:“我操|你妈的敢尿老子身上?!找死!”

      说着他手上用力一甩,竟是就把小尖整个人甩了出去,像丢掉的破布,又像是别人不要的垃圾。他脸上的五官几乎挤作了一团,嘴里狠狠地骂了一句:“狗娘养的... ...去死吧!”

      寇枭一直看着这边的情景,犹豫着要不要上前,但他毕竟也是个孩子,先不说有没有力气和一个醉酒的大人抗衡,就算是冲上去用尽全力朝他肌肉结实的胳膊上咬一口,也可能会被当胸一脚踹的吐血。

      但看见小尖被甩出来的瞬间,他下意识地就扑了上去想接,无奈手太短,接了个空。

      但接下去发生的事,就成了影响他接下去几乎半辈子的噩梦。

      小尖身子本来就轻,被这用力一抛竟然直接被丢上了不远处的操作台,而挨着操作台的,是一部锋利的玻璃直线磨边机。停顿了大概两秒后,一个瘦弱的身体被无情地卷了进去。

      寇枭站在原地惊恐地瞪大了眼。

      听到惨叫后依旧暴躁得想再对寇枭拳打脚踢一番的监工头儿猛地抬起了头,正上头的醉意一下子醒了一半,他呆呆地看着小尖半边身子被卷入了机器内部,大股大股的鲜血从他身下喷了出来,还夹杂着带有骨头茬儿的血肉,几乎一下子染红了大半个操作台。

      “停... ...把机子停了!”监工一边大吼着,一边扑到控制台上手抖着一通乱按,总算是把正运作着夺去人命的磨边机停了下来。

      小尖惨白着脸,本来高昂尖锐的惨叫声这会儿已经低了下来,因为大量失血他此刻除了剧痛,随之而来的就是眼前阵阵发黑。他在寇枭惊恐的注视中勉强抬起头对他笑了笑,随后他那唯一一只没有被卷进去的完好的手在半空短暂地挥了一下,便连带着他的上半身都软软地垂了下去。

      寇枭全身剧烈颤抖了起来,好几秒后他才猛地抬起了头,跪到地上拼命呕吐了起来,胃里的东西吐完了就开始吐胆汁,胆汁都吐完了还虚弱的不住干呕。

      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吃过肉馅儿的包子,如果不是他生命中出现了一个穆清,他连肉馅儿的饺子也不会吃了。

      后面的记忆他有些模糊,大抵是厂里那几个人想偷偷处理尸体最终却还是被群众发现,无奈之下还未被抓住的凶手们都纷纷四散逃命,独留一个寇枭也被当做泄愤狠狠揍了一顿后扔了出去。

      但寇枭很清晰地记得,自己当时浑身是伤的被丢在了街角,身上的骨头也断了几根,只能狼狈地脸朝下趴着,动也不敢动。

      偏偏这种时候厄运连连,天上下起了细雨,酸性的雨水淋透了他的全身,冲走了流出的血也一并冲刷着伤口。寇枭一直咬着牙忍着,但此刻比伤口的疼痛更难以让他忍受的,是饥饿。

      掐指一算,他已经三四天没有吃饭了 。

      他努力仰头张嘴接着天上滴下的雨水,咽了几口后又力竭地垂下了头。他很清晰地感受到自己本就不旺盛的生命力正在迅速枯萎,眼前也逐渐模糊起来--

      要死了吗?恍惚中他吃力地笑了笑。

      死就... ...死了吧,反正也活够了。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的液体从他脸颊淌下,他就这么趴在雨中安静地闭上了眼。

      突然,他又猛地抬起了头。大概是一串处于幻觉中的脚步,由远及近,由慢到快地朝他这边走来,随后头上的雨就停了,一只温暖的大掌小心翼翼地盖到了他的脑袋上,动作很是轻柔地摸了摸,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把他给弄疼了--

      他听到有那么一个声音,焦急而慌张,却又是那么祥和,仿佛可以为他遮蔽这世上所有的风雨,从此不必再为任何事而担心受怕:

      “饿了吗?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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