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幕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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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聆尹沉思片刻，倒没有挣脱少年的手。
在这个距离，他可以清楚看见夏洛纳墨绿的眼睛里其实混合了一些靛蓝，他拥有一对比任何宝石都罕见的瞳孔，像两种颜色的水彩在互相晕染。
还有那充满奇异透明感的深肤色，即使是杜聆尹在外面流浪时也很少见到，在满是黑白黄种人的孤儿院看起来格外异类……
混血？书里的异族的后代？杜聆尹记得帝国收容政策并不包括异族混血儿，这么明显的特征应该不会被错漏才对。
随着后面的交谈，他很快便知晓了原因。
“你好像从来没正眼看过我。”杜聆尹垂眸看他，“你不喜欢我吗？”
夏洛纳瞬间摇头否认。但抬头看去时视线却不小心那双金瞳对上了，顿时不自然的移开了目光，像是不敢直视刺目的旭日，便低头避其光芒。
杜聆尹默不作声的动了动自己依旧被紧抓着的手腕，而夏洛纳下意识顺着他的动作看去——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少年的手顿时慌里慌张的放开了，紧张的攥紧了自己的袖子，恨不得把布料搓成一坨麻花。
“你，你之前的资质测试等级是多少？” 夏洛纳结结巴巴，“再过几天就是月末测试了，如果表现太差，许多人都会找你麻烦的。”
杜聆尹:“为什么？”
“没有原因，就是这样。”夏洛纳说，“如果你在月末的测试没有发挥好，不如干脆离开这里。虽然现在孤儿院还有人喜欢你，但到了那十五天的牵手日……所有人都会恨你的。”
牵手，其实是领养的隐晦说法。这几座半封闭式的公立孤儿院，每年都会开放四次为期十五天的开院领养日，让克拉米尔人入内跟孩子接触和观察，这是所有人心照不宣的事情。
杜聆尹这样优越的条件可谓十分有本钱。但有对比就有伤害，当大部分领养者的目光被某个存在夺去，剩下孩子的吸引力自然大打折扣。
虽然杜聆尹的确知道月末有测试，但没人提醒他月亮孤儿院领养日即将到来，因为妮娜早已默认他会在这次测试过后直接到阿塞亚孤儿院去。
“那个时候，我大概已经不在月亮孤儿院了。”杜聆尹笑了笑道，“不过还是谢谢你的提醒。”
夏洛纳下意识问:“那你去哪？”
杜聆尹道:“阿塞亚孤儿院。”
夏洛纳沉默了片刻:“……我大概也会去阿塞亚。”
杜聆尹有些意外。按资质转院其实只是孤儿院的潜规则，大多数孩子对此一知半解，连他也是莎特尔郑重叮嘱过才放在心上的。
而夏洛纳与他讨论的语气仿佛习以为常，并且是一件板上钉钉的事。
“我的体质是a，血液抗性s-，脑域是c+，活跃度a+。”夏洛纳毫不避讳的报出了自己的数值，“阿塞亚的标准是两个a以上。”
杜聆尹:“……你多大？”
“十一岁。”
他比杜聆尹还要小一岁，并且三项数值都在a以上，毫无疑问的天才。那实打实的体质，绝对比自己跑一跑就要大喘气的身体好多了。
杜聆尹脑子里的那些资料顿时浮现出来。经过对比，他终于理解了为什么夏洛纳能徒手拆开保洁机器人，替他解围。
当然，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即使年纪小，如果背后有个愿意精心培养他资质的家庭，a级体质并不是遥不可及的目标——但这样的人，一般不会沦落到克拉米尔的孤儿院。
原来如此。一个高资质的异族混血，足以让阿塞亚帝国破例收容了。
但在阿塞亚帝国这样尊卑分明，冷漠排外的风气，夏洛纳真的能在这里得到配得上他资质的待遇吗？
杜聆尹心底浮现出一丝忧虑，随后简单聊了一会，发现夏洛纳其实是与自己差不多时进来的。不过，少年对自己的身世避而不谈，毕竟没有哪个孤儿会在第一次认识的面前自揭伤疤。
不同于杜聆尹不想交朋友，夏洛纳是因为长相和习性被孩子们排斥，因此性格越来越孤僻，加上天生怪力，根本没人敢凑到他跟头去。
杜聆尹是他入院以来，主动接触的第一个人——这是少年低着头说的。
“希望我们能在阿塞亚见面。”杜聆尹笑了笑，最终如此道，“这样，我也算有同伴了。”
夏洛纳有些怔愣。
他看着从手里抱着的小笔记本抽出了一支笔，垂下浅金色的睫毛在纸上写了些东西，然后撕下悉心的对叠好，放到他的手心里。
他感觉到，纸条上还残留有杜聆尹手指的温度，夏洛纳神色复杂难明，又有些难为情，但还是握紧了，抬头时，杜聆尹已经在朝他挥手，一边往外走。
在测试之前，杜聆尹还要到克拉米尔找贝姆·福伦休斯·康德做一次体检，这才是他这次出门的原因——在孤儿院，只有院长和老师有通行权限。
如果此次体检结果正常，他大概不需要参与月亮孤儿院的测试了。
……
克拉米尔深邃的夜空中，一架太空舰在空旷的港口缓缓降落，绑着马尾的高挑女性垂眼看着自己的镣铐被解开，回头深深的看了一眼身后的建筑。
那是她待了整整三年的帝国十六军团驻地。
十六军团有许多人为这一刻而干杯，他们大笑着，用肚子里最恶毒轻蔑的词汇嘲笑着莎特尔·盖亚伦斯，酒精使他们的大脑兴奋不已，神经跳动。
“真遗憾。她随便捡的一个垃圾居然也是个天才，没被审讯室那套直接弄死，只是赔了点钱。”一个浑身酒气的青年不满的撇嘴，“你说要是把那个孤儿领养处理掉，莎特尔能不能反应过来？”
“就她？”一个穿着衬衫的男人道，“她不会。每次玩这种游戏，她都是输家。”
“也对，想要证据，不出点血是找不到的……”青年笑到一半，突然发觉自己的脑袋被冰冷的枪口抵上了。
一道十足冰冷的沙哑女声贴近他的耳边道:“我去你/妈的。”
“嘭！！”
血花从太阳穴的另一边炸开。
“啊啊啊啊啊！！！！”
这场酒池肉林的聚会中，所有人目瞪口呆的看着应该夹着尾巴，跟着本家的舰船离开克拉米尔的莎特尔，惊恐的情绪陡然间搅得人群一片混乱。
“你，你以前从来不……”“嘭！！”
此起彼伏的惨叫如同一首恐怖与惊惧的交响曲。莎特尔吹了吹仍然发热的枪口，将这把新款枪换成了扛在腋下的轻型炮，冷漠的对准了这个充满酒臭和糜烂气息之地，在这之前，她已经确认过这里所有人的名单。
暗算，陷害，视人命如草芥。这些事已经不是这群贵族渣滓第一次做了，都算计到她头上上来了，背地里做的事绝对算不上干净。
莎特尔后悔极了，她发觉若早点动手……杜聆尹就不会因为那群人在审讯室动的手脚受伤。
而她也不用如同哑巴吃黄连的咽下这些委屈，简直蠢到了极致。
而莎特尔从小到大的管家，一位年轻的执事——克鲁克伦并没有阻止盖亚伦斯家族长女这样发泄的行径，在最后一个人失去气息时，他正慢条斯理的替小姐擦干净枪体握把上沾染的血液。
那些罪人的血，足够给首都星那些贵族不小的教训。
莎特尔脱下了身上这件黑色的军装，沉默了片刻，一把扯下上面金灿灿的，做工精致的十六军团勋章。这是她待的第一支军团，也是她待过最烂的军团，瓦尔·德克萨应该赶紧想一个交代上去，否则……
他不会在这个位置继续坐下去了。
“包括恩奇在内的十三位，罪名分别为被感染者感染甲类硬壳繁衍物后自杀，八位失踪，其他的先暂且压下舆论，撇清关系。”管家温和的询问，“这样的处理方式如何？”
“就这样吧。”莎特尔从他手上拿过一根烟，白雾弥漫下，那张冷艳的面孔渐渐变得模糊不清，仿佛一抹隐匿于暗处的阴影。
待烟头被按灭时，已经有人陆续过来收拾现场，他们手脚轻且熟练，冷静果断，没有半分忙乱。
“十六军团监察员那边呢？”
莎特尔冷笑一声。
偏偏到了这时，她陡然露出了贵族傲慢的作态:“不，就这样就行。我才不会去解释。”反正他们也不能拿她怎么样。
“……克鲁克伦。已经造成伤害的误会，解释起来多余吗？”
克鲁克伦温和的看着她:“不会的。但您知道，现在的局势恐怕不太合适，毕竟……”
他朝尸体扬了扬下巴，莎特尔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
“如果不这么做，那个孩子迟早会被我连累。”
“我之前接到消息，他很快就要离开克拉米尔了。”管家笑了笑，“阿塞亚孤儿院很安全。”
莎特尔又点了一根烟。
“那就好。”她低声道。
……
中心医院。
贝姆看完报告后，轻轻松了一口气，“你的体质差是之前营养不良和运动缺乏导致的，只要坚持锻炼，体质很快就能接近潜力水平。”
“不过，在这期间切记尽量少用营养液解决三餐。虽然方便，但对身体没有任何好处，如果不是你这个年龄专用的，喝多了还妨碍骨骼生长……你可以多看看这本杂志。”
杜聆尹嗯了一声，接过杂志后翻了几页，不由得沉默一下，发现贝姆是真的把他当什么也不懂的婴儿照顾了。
这个从首都星来的医生在外来者面前虽然总是摆起架子，但或许因为杜聆尹是他目前唯一病人的缘故，他对待杜聆尹十足的耐心，把医者精神体现得淋漓尽致。
同时，他对杜聆尹的学习速度十分惊讶。原本把这本杂志送给他，只是为了让杜聆尹以后学会阿塞亚通用字后看的，没想到他直接坐在床边开始阅读起来。
那几根细白柔软的手指抓着那本开页很大的杂志，衬的瘦小的双肩看起十分又脆弱，就像一尊苍白漂亮，没什么人气的瓷制雕塑。
——当然了，康德医生根本体会不到这种精致脆弱的美感，只觉得杜聆尹气质阴沉沉，而且病殃殃的。
他心里有点不舒服，于是杜聆尹看杂志，他就盯着杜聆尹，盯了整整十分钟，差点让当事人觉得自己的身体还有其他异常……并且是那种机器检测不出来，但能被看出来的。
杜聆尹合上杂志，慢慢抬起金瞳看向他。
“你有自己的通讯工具吗？”贝姆指了指自己的光脑，“我差不多也要回首都星了，你可以继续来帝国医学院找我检查。”
说完又想了想，财大气粗的补充:“报我的名字，免费。”
贝姆被请来克拉米尔治疗自然有一笔可观的酬金，所用的医疗设施也由克拉米尔中心医院提供，他只需要分析数据和操刀手术就好。
但离开克拉米尔相当于结束了雇佣关系，杜聆尹下一次找他检查，就得掏钱了。
这位围观了杜聆尹选择不指认犯罪者，而是要走了一笔天价补偿的医生下意识认为杜聆尹肯定是个笨蛋……或者性格有一点点吝啬因子，担心他会不会因为体检费太贵直接放弃治疗，毕竟首都星帝国医学院的医疗设施绝对比克拉米尔的好上不知多少倍，价格自然水涨船高。
那点钱，对于康德制药的继承人而言不值一提。
杜聆尹不想再欠人情，摇头道:“我会继续来找您检查，不过费用我可以自己承担。
“我知道这间医院的免费检查其实也是您申请的，那些身体数据会用来做什么？或者上传到哪里？”
贝姆道:“会上传到帝国的资质数据库，一般用于数据统计和脑域的研究课题……比如，脑域究竟是在进化还是在扩充。”
进化……扩充？
扩充难道不是进化的一种吗？杜聆尹若有所思。
贝姆很快解答了他的疑问:“研究进化，指的是研究我们的脑域精神是否会进化成更适应时代的东西。三百年前，人类根本没有脑域一说，而如今我们却意识并利用到了脑域。这证明了进化的存在，也正是我们要研究和观察的方向。”
“而扩充更简单一些。就是通过记录脑域资质的顶峰，探知脑域的上限……其中涉及很多复杂课题。因为脑域除了结构复杂，也一直是个跟神学有不清不楚关系的神秘东西。”贝姆对他耸肩笑道，“比起严肃的研究，这些东西反而常常登上那些胡说八道的伪科学新闻，连理论依据都不需要，就能在愚昧的群众中掀起讨论。”
“就像某个从行星文明时期就争吵不休的论题——你认为所见的真实是否是真实，还是你所推断的真实是真实一样。或者未来是既定的，还是等待改变的……”
“康德医生。”一个护士敲了敲门，“有人来找您。”
“……让他在休息室等我。”
贝姆被打断了话头，显然有点不高兴，但还是耐着性子回应道。
他看向杜聆尹:“你可以先回去了。如果阿塞亚孤儿院的飞船足够及时，他们的人应该在下面等你了。”
杜聆尹依旧有点好奇，但还是点头:“我的体检已经完成了，帮我跟安德鲁森女士说一下吧。”
贝姆动作一顿。他那对黑褐色的眼眸注视着杜聆尹，突然赞叹道:“你真细心。”
顶着杜聆尹不明所以的目光，贝姆·福伦休斯·康德回忆起了那个女人冷若冰霜的神色……纵然他和莎特尔·盖亚伦斯认识十多年，也没见过她露出那么可怕的样子。
就像被愧疚瞬间压垮了理智。
名义上，他是被克拉米尔中心医院请来的，但只要动脑子稍微想想就知道，背后有整个康德医药集团支持，拥有罗尼星系顶级医疗资源的贝姆·福伦休斯·康德——一个b级星球的医院怎么可能请得动他？
虽然这一趟也没让自己失望，但如果不是临时盖亚伦斯家族长女的请求，他恐怕早就投入新一轮的实验和学业中了。
也不知道莎特尔那女人会不会对那群人手软呢？若还是天不怕地不怕可就大不妙了。
反正杜聆尹是安全从克拉米尔医院离开的，之后若遭遇什么不测，跟他可早就划开了联系。
原本的他还没想到这点，现在经杜聆尹提醒，真是忍不住想夸夸他。
作者有话说
第56章 幕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