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救治圣母病》鹿舌辛

55、孤僻少年

　　与其说杜聆尹是寄宿在此的孤儿，更像是暂住——因为老师并不管教他。
　　这里面有他自身听话的原因，但孤儿院给他的权限也足够大。杜聆尹不但可以用办公室的公共终端上网，也完全支配着自己的时间，别人在接受固定的基础课程时，他可以在自习室一个人待上一天。

　　他没法使用光脑，孤儿院也给他配备了一个手机，虽然这种通讯工具在几百年前就已经不盛行了，但因为有些老人和儿童对光脑存在排斥，所以没被彻底淘汰。
　　而孤儿院的最高优待，导致的是……杜聆尹与其他孩子在活跃的时间点上出现极大的断层，虽然在这里住了一个星期，但除了经常来房间打扫的机器人，杜聆尹一个朋友也没有。

　　他终日沉浸在阅读和学习中，有时用手机看看新闻，偶尔会去向老师请教一些内容，旁听基础课程，仿佛不知疲倦的汲取着这世界一切常见和不常见的知识。

　　对此，偷偷关注着他的那些大人只能感叹……杜聆尹大概是世界上最省心的孩子了。他脾气真的非常好，虽然不太爱笑，但做什么都很耐心。目前来看，没有哪个老师是不喜欢他的。

　　当然，这和他的外形也有很大关系，人类对美丽事物向来没有任何抵抗力。

　　对于孤儿院的那群孩子来说，他们其实没把杜聆尹当做同类。
　　因为杜聆尹是跟所有孩子一样从正门登记后走进来的，但谁也不知道他住在哪，年龄多大，只是偶尔——有人无聊了去阅览室玩，便会发现有个粉发白肤的纤细少年坐在书架的角落里，那对充满宁静的金瞳永远注视着书本。
　　即使不做什么，他身上那股平和和温柔的气质也令人下意识驻足。

　　虽然身为孤儿都有一定的自理和自我判断能力，但说实话，他们不如大人在意颜值的高低。但——再不明显的区别，要是在灰扑扑的石头旁放一块流光溢彩的宝石，那也足够分辨出来了。
　　他们就像被宝石蛊惑了一样。即使杜聆尹从不主动和他们接触，让他们又好奇又害怕，可还是喜欢不自觉凑上来，要么躲起来偷窥，要么猫在他身后跟踪……
　　这么干的都被老师轮番逮住了。

　　杜聆尹不是刻意不交朋友。而是当别人用亮晶晶的目光和热烈的感情面对他时，他发现自己没法用同样的感情回报给对方。杜聆尹和每个孩子，每个人……甚至这个世界都如同隔了一层柔韧的纱，他的大脑感受得到那些情绪，却无法报以同样的情绪。

　　他知道，即使自己应对的很好，对方没有因此不满，反而十分高兴——那也是装出来的。
　　杜聆尹是为了得到好的反馈才会如此表现，他很少真正抱着那种想法。但另一方面他又清晰感觉到，如果对方感到高兴，那自己真正想什么根本无关紧要，因为他的目的就是为了使人满意。

　　有些老师在观察杜聆尹与其他孩子的相处时，总是发现，杜聆尹的回答经常滴水不漏。他的表情，肢体动作，甚至是那些体贴的提醒，都是为了获取他人的快乐刻意而为，他的观察力十分惊人，能明确的体察情绪。

　　这样的性格说不好是缺点还是优点，但目前来看，不太利于身心健康。
　　所以，孤儿院的心理咨询师经常拉着杜聆尹去谈话。

　　然后，心理咨询师也被杜聆尹那张令人无法拒绝的脸蛋和柔软的话语哄的晕晕乎乎。

　　但不管怎样，他稍微比那群孩子的意志坚强一些，努力劝导杜聆尹不要总是为了别人过于迁就自己，毕竟自己才是这个世界上最珍贵，最独一无二的。

　　杜聆尹看着好像听进去了，然后笑了笑点头。

　　经此提醒，他便开始若有若无的和其他人拉开了距离，故意错过那群小孩下课，午饭和出来玩的时间点，然后安静的待在阅览室看书，再次变成了一个人……反而更孤僻了。

　　心理咨询师一度怀疑是自己的语言表达有误，急得嘴上冒泡。

　　体形扁平的清扫机器人如同往常一般咕噜噜钻进了杜聆尹的房间，丝毫未察觉自己脑袋上就顶着一张垃圾——“院长有事找你”。

　　杜聆尹刚吃完午饭，正打算在宿舍看一会新闻然后睡午觉，看见便抬手揭下了那张纸，看着上面不算规整的字迹，若有若无的瞟了一眼门的位置。
　　一块阴影堵在门前，挡住了门外的光线。但杜聆尹知道，就算自己此刻出去开门，也摸不着那几个恶作剧孩子的影子的，何况贝姆·福伦休斯·康德对他千叮咛万嘱咐，这段时间不能做剧烈运动。

　　他把纸团抛给机器人之后就整理一下衣物准备出门。
　　正好找院长有事。

　　而手机里，俨然是阿塞亚前几天的国际新闻回放……塞德伦一世，正在发表一场关于光网改革的重要讲话。

　　话语中，他先提及了几个公司的名字，又重点表彰了几位名誉上的优秀科研人员，其中就有辛德勒·库尔比尔特和维什·库尔比尔特这两位，只不过前者在镜头下微笑自若，而后者浑然不在意，也并没有穿什么正装，面色漠然极了。

　　每次摆出这幅表情，镜头前的记者都下意识会调侃两句，因为这位的不爽脸早已不是第一次出现在新闻频道里了，光网上……甚至有这位信息技术专家的表情包。

　　虽然所有人都知道为什么，但辛德勒担任负责人之后出的风头太多了，他的做风张扬，反而显得维什·科尔比尔特只是一个光会埋怨，不懂规矩的人。

　　他们似乎忘记，此前六十年光网能平稳运作从未出现过问题，靠的是维什·库尔比尔特的不懈工作和悉心检查，他每天坚守岗位超过十小时，一年到头都不休假，却落得这样一个被撤职的下场，任谁也摆不出什么好脸色。

　　光网改革……杜聆尹回忆了一下其他与此相关的新闻。其实这次的改革早有苗头，但始终没有确切的文件下来，光是这样，就已经搅得下层附属于光网的小型科技公司和生产设备的公司不得安宁，可见此次改革的历史性。

　　光网已经出现300年了。从人类逐渐占领罗尼星系开始，光网始终为人类不知辛勤的服务着，各类交通，娱乐，治安，民生购物都离不开这个它，就像一位虚拟管家，任劳任怨的处理着人类的一切，也把控着一切。

　　有很多人不支持这场改革。
　　他们认为光网已经足够完善，应该改良的是基层的数据处理器。近年因为全息游戏产业的二次热潮，越来越多东西挤在光网，使其变得疴杂，真正应该处理的是那些乱七八糟的应用市场，而不是光网。
　　并且，他们也格外忌讳被光网监控隐私，侵占生活，若不是那枚小小的芯片物品的确方便不占地方，他们更愿意带手机出门。

　　另一群支持改革的，大多是不满于现在技术局限的年轻一代。他们沉迷于虚拟产物，因为进入游戏，往往可以忘记阶级压力和许多生活上的烦恼，也不用为越来越难的基础考试和威胁着人类的甲类硬壳繁衍物发愁。

　　特别是运行元宇宙的鹭岛公司。即使已经是最火热的全息社区，但因为光网只能覆盖首都星区域，根本算不上真正的“宇宙”，他们迫切想要通过突破技术壁垒同步提升用户覆盖率，成为最早坐稳地位的信息技术公司。
　　因此，他们朝辛德勒的项目投资了很多钱，算得上除了皇室最多的，足以可见他们在这些年赚了多少。

　　当然，这一切离杜聆尹很遥远，他甚至没到配对光脑的年纪。至于为什么……要把芯片植入脑内是要动小手术的，虽然不用划开皮肤，只需要找准地方注射就行，但帝国规定十四岁以下儿童非疾病不能做这类身体改造手术，包括但不限于整容和植入光脑芯片。

　　但即使如此，光网还是人类必备之物，每年都有超过两亿的新用户登陆，不管从什么平台。

　　两道身影跟着杜聆尹，在保洁机器人正好晃晃悠悠的从杜聆尹身边穿过时，暗处不知是谁偷笑了一声，机器人巨大的身体突然横在了杜聆尹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杜聆尹直接抬起头，两道鬼鬼祟祟的身影果然就躲在与顶层相连的楼道上，大概以为躲在防窥玻璃后便万事大吉，殊不知玻璃刚好逆光，两颗凑到一起的脑袋就像被投影在墙上似的明显。

　　保洁机器人不停移来移去的阻挡着杜聆尹的脚步，然后突然打开了自己的多媒体——那是一首儿歌，歌词由简单的阿塞亚通用语词汇的组成，节奏幼稚得令人发笑，通常被拿来作为2-5岁孩子的音乐教材。

　　杜聆尹心情突然沉了沉，情绪难明的目光停在了机器人身上。

　　像杜聆尹这么大的孩子，很少有连字都不认识的。虽然他很快便学会了，但之前在教室里坐在一群六七岁的孩子后面旁听时的模样，自然也被别有用心的人记在脑子里。
　　阿塞亚的资质阶级观早已渗透了每一个人。杜聆尹曾经失忆的事并未被流传，他们自然下意识认为杜聆尹资质奇差，脑袋愚笨到连字都认不全……这时候放这种歌，其用心不言而喻。

　　孤儿院的孩子刚吃完午饭，有的去午睡，自然有出来玩的，见到杜聆尹被放着儿歌的保洁机器人困在路中间便好奇的簇拥过来，有的边笑边去拽杜聆尹的手，杜聆尹下意识后退，不小心撞到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比杜聆尹矮一些的少年。
　　他拥有刚触及耳际的灰色发丝，碎发下是一对墨绿双瞳，浅灰棕的皮肤显得面部轮廓深邃，五官稠艳。但他的穿着有些奇怪，从脖子到脚都被裹在白色紧身衣和制服下，只露出十根细瘦的手指还有那张冷淡的面孔。
　　即使身处人群，少年却显得与人群格格不入，不仅是外表——还有身上那股孤僻的气质。

　　“嘭——！！”
　　杜聆尹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就见眼前人直接越过他接近了那个机器人，将其一脚踹翻，然后提着它暴力拆开了后盖，将里面还在一跳一跳闪动着的控制器按灭，奇怪的旋律骤然停止。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个像是为杜聆尹出头的少年，鸦雀无声，甚至害怕的后退了一步。

　　灰发少年从上面跳下，拍了拍手上沾到的灰尘，然后一把拽住杜聆尹的手腕，绕着人群离开了这里。

　　……

　　“等一下！”

　　杜聆尹的手腕被拽的有些痛，心脏也因为跑动而剧烈跳动。他一边气喘一边放慢了脚步，而少年却执意把他拉进了一间空教室才肯停下来，并用奇怪的目光注视着他，就像在控诉杜聆尹过于柔弱的体质。

　　“我不久前刚出院，身体还没恢复。”杜聆尹手扶着墙道。
　　“你的身体哪里不好？”少年很快问。

　　“之前出了一些意外，现在只需要静养就够了。”杜聆尹含糊其辞，“总之，谢谢你帮我。”

　　少年沉默了一会，然后道:“不用道谢，就算没有我也会有别人这么干的。”
　　“还有，捉弄你的是莎尔·安德鲁森和康克，莎尔是妮娜院长的女儿，她经常这样捉弄人，你要小心点。”

　　院长女儿……杜聆尹脑袋里并没有关于她的印象，但没多纠结便想通了，稍微有些诧异。
　　也对。这个孤儿院里唯一被他麻烦过的，就只有上个月几乎日日赶到医院的妮娜院长了，恐怕名字被这位暴躁又爱操心的院长天天挂在嘴边，然后，被她的女儿听到了。

　　这个在孤儿院被众星捧月的女孩，受不了母亲的忽视，更受不了原属于自己的目光被夺走。

　　不过实际上，杜聆尹在拿到赔款的第一时间想划给了妮娜·安德鲁森一半，但对方不要，几番推脱下只收了十分之一。这是他的答谢金，也是他能在这所孤儿院无拘无束的原因之一。

　　“好的，谢谢你。”杜聆尹依旧对他笑了笑，“你叫什么名字？”
　　“夏洛纳。”少年说。

　　杜聆尹注视着眼前依然拉着他的手腕，目光却躲躲闪闪的少年。

　　毫无疑问，夏洛纳现在的样子显然和刚刚那个粗暴的形象有着极大差距。
　　他原本的浑身的孤僻变成了若有若无的不自在和尴尬，甚至似乎没意识到自己还拽着杜聆尹的手腕，甚至在下意识摩挲着手感细滑的雪白肌肤，和皮下圆润的骨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