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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野雏菊 ...

  •   …………杜聆尹动作停顿了。

      在说出这个请求时,谢映棠的心脏还是一片纯粹的白色。

      他恍惚的情绪,憔悴的面色,甚至连话语都跟杜聆尹回忆里的那些人类越来越贴近,那是被无尽的灾难折磨而成的,一副万念俱灰,心死意冷的样子。

      “裕今城魔潮之后,我成了谢氏遗人,所有熟识之人,资产,物什,包括前一天躺过的床都化作了灰烬。”谢映棠的目光在杜聆尹手腕的金环上流连了片刻,道,“连您唯一给我的东西都被抢走了。”

      当年的谢映棠除了心死如灰,便是想杀了沈涯,没日没夜,连做梦都想杀了他。
      沈涯居然也不反抗。他任由自己捅了他好几次,到了后来,沈涯便直言他只是在发泄怨气,因为他怎么也做不到一击致命,刀子一刺进去就手软了。

      谢映棠心里也清楚。他这辈子都不可能下杀手,这不是他的仇人。虽然沈涯对裕今城魔潮负责,但与此事其实关联不大。

      ……沈涯是唯一愿意收留他的人。
      也是唯一会教他的如何当城主的人。
      其他人都在等着谢映棠疯掉,好名正言顺的从其他家族选人上位,如果杀了沈涯,那他在裕今城便是真的没了未来,只能浑浑噩噩一辈子,根本不可能成为合格的城主。

      沈涯想让谢映棠重新振作,便有意的用言语引导和暗示着谢映棠,为他找新的目标,让他有足够的时间在针对这个目标时慢慢学会思考,学会成长。
      如果济世者真的一睡不醒——那谢映棠就把所有决心都转到这条唯一的能走的路上,一条显而易见的正途上。
      他将不计一切代价的对抗魔人,哪怕自己献上生命。
      反正在这个世界也无牵无挂。

      “我打起精神整顿了裕今城,不知不觉就到了如今……若是您不醒,恐怕命运就是如此吧。”
      谢映棠慢慢道:“但是您来了。”

      杜聆尹翻掌便轻易覆灭了天灾。

      然后,谢映棠的目标——空了。
      那个宣泄恨意的靶子,被打倒了。

      恨意的释怀和转移是一个过程,这个过程需要时间。也许,再过几年,谢映棠老了,累了,感到无力了,他就不会如此执拗和偏激了。

      但偏偏是如今。

      是现在。

      ……杜聆尹怀里的男人艰难的把眼皮掀开了。

      舒适的暖流不断涌入郁倾的身体,但皮肉以恐怖速度愈合的剧痛和麻痒无疑把他弄醒了——并且一恢复意识,便听到了许多莫名其妙的东西。

      “想死,让我来不就行了。”郁倾咬牙切齿道。

      在这接近要凝固的寂静中,即使只是虚弱的低语,也显得极为掷地有声。

      他盯着杜聆尹那副看似无波无澜,但已经什么表情都没了的脸,心里泛上一丝奇异的感觉——就像被针轻微扎了一下,大概叫心疼。
      或许郁倾心疼杜聆尹,也对这个世界的人有些心梗了。
      可笑。
      真是的,这可是济世者啊。

      这群疯子,为什么没有一个人愿意好好看清楚现状——至少只要像郁倾就好了。他们,都在对济世者干什么?絮絮叨叨的诉苦,连要求都提上了??
      之前年斐那个胆小鬼也就罢了……这个还变本加厉,难道他们一点也学不会珍惜??

      要不是郁倾疲惫的现在连手指头都动弹不了,真想上去给谢映棠一脚。

      他从这些人身上看到了傲慢……一种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傲慢。他们对一直企图拯救他们的人说自杀,简直和背后捅刀子没有区别。
      撇去称号,济世者实际上根本没有理会这个世界的义务!

      “喂,杜聆尹。”郁倾声音沙哑,“你打算怎么办?满足他的愿望?”

      杜聆尹表面上还很冷静——他按住郁倾蠢蠢欲动的身体,道:“不会。”
      一切问题,都自有解决方法。

      谢映棠失魂落魄的看着他们两个谈论自己的性命问题,神态如同僵硬的木偶,在等待自己无望的判决。

      所有被蹉跎掉自我的人,最终都会变成这幅样子。他们被痛苦折磨,也被痛苦驱使着生活,痛苦已经成为了他们的一部分,甚至是活着的动力。

      杜聆尹实际上没郁倾想象中如此难过,谢映棠的请求只让他觉得可悲。他所生气的,还是因为之前发现谢映棠以人为祭品。

      他永远无法理解谢映棠那股可怕的偏执,即使用人献祭也要见到自己……这怎么可称之为信仰?明明是恨才对。

      他不会杀了谢映棠。
      但谢映棠做的,也绝不容宽恕。

      杜聆尹从怀里取出了玉埙,刚准备放到了唇边吹奏,就发现怀里的郁倾挣扎着身体,即使痛的龇牙咧嘴也要捂住耳朵。

      杜聆尹:“……”

      郁倾嘴硬:“我只是不想被你的力量影响。”

      好吧。杜聆尹一开始的确有把郁倾和谢映棠两人一起催眠的意思——但不想听就算了。

      谢映棠在悠扬的乐声中眼皮越来越重,最后支撑不住的倒在了地上,沉沉睡去。
      待他再次醒后,便是一个崭新的人。

      也许他不是不知道杜聆尹想对他做什么,但大概做什么都无所谓,只要能解脱,以什么方式解脱谢映棠都不在意。

      郁倾久违的靠在杜聆尹的怀里,却罕见的没浮动什么心思,漆黑眸色逐渐更为深沉。
      如果谢映棠的活着是支柱是向魔人报仇,那郁倾的支柱毫无疑问是杜聆尹。
      若让他在忘记杜聆尹和死之中选一个,他必定是死也不想忘记。
      这种执念不会因为时间而转移,而释怀。谢映棠因仇恨而生执念,他从原本优渥美好的生活猛然跌到了地狱,是疼痛。但痛,便总有麻木和忘却的那天。
      但郁倾不是。他原本就活在一片肮脏的泥泞中,什么抛却人性的勾当都见过,而杜聆尹的出现,对他而言是一束光,一根栓在井边的绳子,一个翻身的希望——谁会愿意忘?

      他满足于现状,没什么可哀哀戚戚的。

      天际的乌云散去,杜聆尹终于停止了吹奏,郁倾语气不明的开口,向杜聆尹寻求确切的答案。

      杜聆尹颔首:“这里是教堂。神恩教会处理他。”

      “那暗算我这事就一笔勾销了?”郁倾冷笑两声,强撑着身体,指尖碰到了那把巨剑,却因为其恐怖的重量根本拿不起来,忿忿不平的拉下了唇角。
      在他起身时,一个漆黑的木盒从他怀里滑落,啪——的一声摔在了地上。
      两人的目光同时集中在了那个盒子上。

      杜聆尹的反应钝了一瞬,他下意识松开了托着郁倾背脊的手,目光出现了微不可见的恍惚,面色沉静的问道:“这是什么?”

      杜聆尹一般是不会关心这种东西的。但那个盒子于他却有种隐隐约约的牵引感,又带着排斥,杜聆尹甚至感受到了那盒子外面裹着一层憎恨他,厌恶着他的力量。

      这份力量的规格,并不像是会在这个世界上出现的东西。
      难道是新的污染?

      杜聆尹脑子里敲响了警钟,却见郁倾毫不设防的直接将其打开了,他想象中的一切没有发生——里面只有一朵小小的,手工编织的野雏菊。

      “捡的。”郁倾神色自若,显然没把这东西当回事。
      他眼神时不时瞟向地上的谢映棠,似乎想在神恩教赶到之前还他一剑。
      给他下药,让他看到……看到那种东西,还差点把他捅死,拿他的身体来召唤杜聆尹。
      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郁倾快恨死他了,神色隐隐透着一股不服气的凶狠,像是一头被被挑起了血性的黑狼崽子。

      杜聆尹盯了那朵编织花一会,却出乎意料的伸出了手,虽然动作在空中停顿了一下,手指微微蜷缩,却还是坚定的拿起了它。

      在指尖接触到的一瞬间,一根漆黑的丝线从花中钻出,极快的扎入了杜聆尹的手背,手背的血管瞬间暴突,蔓延上丝丝黑色。杜聆尹呼吸一滞,面色很快便变得煞白。
      即使是与天灾战斗时,郁倾都没见过他如此苍白和痛苦的模样,就像那些要变成魔人的人——被脏东西入侵了一般!
      他瞳孔一缩,顿时把黑盒子往地上一扔,可黑线依旧没有消散,即使他用手将其隔开,黑线也如跗骨之俎般顽强的穿过了他的掌心——还好,杜聆尹身上的金线突然疯狂涌出,终于将其切断。

      “你怎么了?!”郁倾的心脏剧烈颤动,他拉过都可以的手,却发现原本白璧无瑕的手背上出现了一道血红的裂缝,而那原本受到任何伤都能飞快痊愈的体质却在这时不起作用了,任由血液疯狂涌出。

      满心的恐慌和懊悔犹如海啸般扑了过来,再次把郁倾淹没。他不知道杜聆尹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他就不应该让杜聆尹随便接触这种来路不明的东西!

      杜聆尹的伤口被郁倾死死按住了,试图止血,他自己的手也覆于其上,脸上蹙着眉,一副若有所思的神色。

      “我没事。”杜聆尹站稳后说,“你是从哪里捡到的?”

      “在我的床前。”郁倾低沉道。
      说罢,他目光凶狠的抬脚踩向了那个黑盒子,杜聆尹却出乎意料的阻拦了他的动作。

      这东西只能让他受些轻伤,说是威胁也未必,重要的是其来源……郁倾这种看不惯就要破坏的行为,总归是幼稚了些。

      杜聆尹再次拿起那个盒子——这让郁倾的精神又绷紧了,但值得庆幸是这次盒子表现的毫无异状,即使他的手还是血流不止,但盒子上的戾气或许也被消磨透了,那朵编织花静静的躺在他的掌心,如同一枚童趣的饰物。

      ……编织这朵花的材料并不属于这个世界,也不可能在这个世界出现。
      这是一份命运的礼物。

      但它为什么要大费周章的把这个交给郁倾?

      杜聆尹无法理解,只是道:“这朵花编的不错。”
      他的话语不明所以,郁倾蹙着眉隐隐约约觉得不对,但又说不上来。
      他对这东西没有丝毫好感,没好气道:“针脚乱七八糟丑死了。这种烂野花暗河巷也多的是,何必编个假的出来?”

      ……杜聆尹沉默了一会。

      他看了一眼被捂住的手背——那手背的口子不知何时裂变成了几只金色的眼球,滴溜溜转着,看起来诡异又可怖。而此时,那几只眼睛里却流露出杜聆尹从未流露过的脆弱,像是被伤了心。

      若问杜聆尹清不清楚这是谁——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这家伙的存在了。但他不明白的是,自己为何会受到这种程度的敌视。
      ……就像左右手突然互搏起来,左手突然抽筋一般给了右手一下,还莫名其妙的比了个中指。

      郁倾见他不说话,倒是先沉不住气的直接开口问了,那几只眼睛也对杜聆尹怒目而视,狠狠的瞪着他。

      杜聆尹移开目光:“没错。不过……你就把他当成污染的一种吧。”
      “当然。”杜聆尹补充道,“最好别把它扔了。”

      郁倾臭着脸:“这你也要管?”

      杜聆尹道:“毕竟是送给你的东西。” 但随之他迟疑一下,沉思着说,“但做个驱邪很有必要。”

      编织花被原模原样的放回黑盒子里,金线温温柔柔的圈住了那个盒子的封口,然后绕上了一圈,像是完成了一个简单的封印。

      “最近会做梦吗?”杜聆尹道,“内容是关于我的。”

      郁倾身体一僵,神色顿时晦暗难明。

      硬要说的话,郁倾倒也不是说不出来,他并非腼腆的性格。但自己主动透露和被突然戳破总归是不一样的……不知不觉,他的目光反常的移开了,嘴唇也紧紧的抿成了直线。

      杜聆尹注意到了他的变化,眸光一动。
      他思考着:郁倾究竟遭受了什么?看他的表情显然不是什么好事,但也并非那么坏……是让人产生窘迫的,尴尬的糗事?
      ……他的影子真的会如此恶劣吗?

      杜聆尹不由产生了深深的疑问。

      那个送出那朵编织花的存在,他称其为“影子”——意为济世者的阴影。那是一些……杜聆尹某些力量运作后产生的副产物,虽然有一定的自我意识,但基本存在不了多久。
      诞生之后,他们便复刻了杜聆尹的部分力量,可以穿梭于时空之中。像这样的影子,杜聆尹有成千上万个,他们总带着自己的执念,完成执念后便会消失,或者在穿梭中耗尽力量,化为灰尘。
      杜聆尹是碰见过其他的影子的,但这么不同寻常,对他抱有敌意的还是第一次出现,脾气都快和他是两个人了。

      难道是因为郁倾和监管者的交易?

      杜聆尹心不知为何沉了沉,抬眼时便望见郁倾移回了目光,面色复杂的盯着他,似乎踌躇的想要吐露些什么,但又难以启齿。杜聆尹便体贴的网开一面,没再要求他开口了。

      但这反而让这个原本支支吾吾的黑发男人面色更为奇怪起来,他的话堵在喉咙里,半是松了口气,半是五味杂陈——仿佛自己在偷偷意淫什么,但他其实还没想过和杜聆尹产生这种关系。
      ……起码没那么露骨的。

      “最好别再打开了。”杜聆尹言简意赅。

      郁倾咬牙:“哼。放心吧,这辈子都不会再打开了。”

      “?”杜聆尹头疼道,“也不必如此,那些异常只是其中的一些副作用。”
      “野雏菊是我象征物的一种。”杜聆尹顿了顿,“也许能在紧急时候吊住你的命……比如刚刚。”

      这朵编织花的力量与他手上的星星相当,有一定的护佑作用。

      ……郁倾不可置信的看了地上盒子里的那东西一眼。

      ……这种花,和杜聆尹搭得上边?!
      那些纯洁富丽的花朵才配得上济世者才对。比如百合,比如栀子。这种瘦瘦干干,如同杂草一般随处可见的花……根本无法衬托他的光芒。
      郁倾无意识的直接吐露了想法,怀疑之色溢于言表。

      杜聆尹没回答,只是含蓄的笑了笑。
      这是他唯一能在余穴园种活了的花,也是他最喜欢用来传信的花,他的象征花。

      七年前某次的灭魔庆典,绚丽的烟花在天际绽开,神恩教的人在祭典的花船前四处奔波挑选,就为了他口中那特征模糊不清的白色花朵,一向宽容的杜聆尹虽收下了花,却只是摇了摇头。
      而那时的郁倾呢?他的思路居然和那群神恩者惊人的一致,甚至以为是自己见识窄。
      但他没想到,唯一会开在暗河巷那种烂地方的野雏菊,就是杜聆尹想要的。

      这贫贱的野雏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8章 野雏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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