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救治圣母病》鹿舌辛

37、审讯

　　这位城主——或说已经是刺杀济世者未遂，最终被抓住的阶下囚正坐在神恩教的监狱中，浑身被锁链钉住，双目带着怨恨和怒气的看着眼前的黑发男人。

　　牢房外还守着两个神恩者。
　　他们连受伤的郁倾都打不过，只能任由他随便进出，只能心有不忿的联系了戴恩主教，企图在郁倾没意识到情况的时候一举拿下他，然后把他关在隔壁牢房。

　　“他已经几个月没理我了。要是把你献给他，他会回心转意吗？”男人自顾自道，“现在想想，有些后悔了。”

　　“唔唔……！！”

　　年斐的大腿被踹了一脚，剧痛使他忍不住惨叫一声，然后更加怨恨的看着眼前之人，想张口骂，却因为嘴上被缠了绷带无法发声，不由得有些绝望。

　　这是神恩者最后的要求——年斐的身份特殊，就算要开口，也只能在有公信力的人面前开口吐露一切。

　　郁倾显然不具备这个资格，所以他只能踹年斐两脚，打发时间。

　　“我有些后悔把那番话全说了……真是一时热血上头。”郁倾给了他一脚，看着他不断发抖的双腿，“没想到我也沦落到必须顾及他心情的地步了，明明以前还是个好说话的小屁孩……”

　　想到这里，他气上心头，再给一脚：“现在连房间都不然我进去了，见都不让我见了，说让我冷静冷静？可笑，明明他才是病人！”

　　“唔唔唔唔！！！！”

　　“要我是他，怎么会管你们的死活呢？”郁倾道踩上年斐的肚子，随后狠狠用力，双目一片漆黑，“越纵容，就越有可能被你这种忘恩负义，臭不要脸的狗反咬一口。”

　　年斐痛的满头大汗，喉咙的呜呜声也越来越大，门口的神恩者虽听不见自言自语，却听得见年斐的惨叫，不由得头皮发麻，不知郁倾到底在对他做什么。

　　年斐自然想不到郁倾嘴里的那个“他”，是高高在上的济世者，他只以为这是郁倾喜欢的姑娘……或是夫人，两人在闹变扭，于是郁倾一个劲拿他撒气，这种侮辱比拿刀扎他更令人感到气愤。

　　到底要什么时候结束！要杀要剐就立刻！

　　一阵脚步渐渐从走廊传来。戴恩领着浩浩荡荡一群人出现在牢房外，其中不止有神恩教的人，还有孙澄，东城的林秋衣，甚至还有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沈涯——
　　那个宣称对裕今城魔潮负责的悬危城上上任城主，他对刺杀者是年斐这件事表现出来颇大的兴趣，于是便一起跟着来了。

　　尽管没人想看见他。

　　郁倾还没有踢解气，但一察觉到他们的脚步声，就运用天赐打算溜出去，如今他是百分百的天赐者，运用起能力不再像曾经一样艰难。

　　但还是因伤得太重，被戴恩毫不费力的抓住了。

　　当被掐着脖颈按到了墙上，渐渐无法呼吸之时，郁倾却毫无恐惧的回望着那对灰蓝的，燃烧着怒意的眼睛，甚至扯出了挑衅的笑意。

　　戴恩不可能对他下手。
　　但戴恩气的简直想掐死他，手下的力道差点没忍住，让郁倾的脸色涨的通红。
　　戴恩向身后的几位城主道了个歉，就抽身把郁倾带到外面，狠狠揍了一顿，自己身上被那疯了般龇牙的恶狼给弄出了不少伤口。

　　“你比以前还放肆。”戴恩这么对他道，“济世者如今已经不需要你的照看了。如果精力没处放，不如多做点有意义的事，这样我还高看你一眼。”

　　他自然不了解神战中郁倾和杜聆尹的纠葛，但他察觉到了郁倾身上逐渐放任的本性，还有那种躁动不安。
　　以往郁倾会克制的收敛，可现在，这两种情绪使他忍不住想搞出点大动静。

　　目的？

　　当然是为了吸引现在还在和他打冷战，高贵而冷漠的济世者的注意了。
　　哪怕是疯狂折腾自己的身体，把自己搞得奄奄一息，也只是为了扣个理由——他是因为杜聆尹，或者为了杜聆尹才会变成这副惨样。

　　以杜聆尹的性格，就算知道他在玩什么把戏，也会毫不在乎的上套的。

　　郁倾虚弱的仰躺在地，哼笑道：“我现在正在做有意义的事。”

　　……戴恩误解了他的意思。于是他觉得，自己只要打死郁倾就好，何必嘴贱开口。
　　他如那两个神恩者所愿，把郁倾丢到了隔壁牢房，但也只是为了眼不见心不烦。这个人越狱何止千种办法，没有地方关得住他。

　　郁倾在阴暗潮湿的牢房里吐了一口血，短暂的闭了闭眼睛，然后感受到……自己的身体状况终于差到了一种很难动弹的程度。

　　现在他不是魔人，也就没有魔人那耐造的身体了。

　　牢房的地面由粗糙石砖铺就，夹缝里全都是泥灰和草屑，带着潮湿的霉味还有腐臭，还有一些不知名，但极为难闻的味道，耳边是极致的死寂和动不动传来的惨叫声，还有男人的撕心裂肺的怒吼声。

　　这种虚弱，寒冷，还有黑暗腐臭的环境让郁倾不由自主的突然回想起七年前，在花柳窑的地窖里被调教时的日子。他失神了片刻，感觉似乎时光倒流，记忆把他带回到那个时候。

　　每天仅有一个的干硬馒头，无数次的出逃失败，无数次鞭打惩罚，守卫们下流又恶臭的调笑，女人的高声嘲讽，在饥饿与虚弱中获得濒死的体验——
　　最后碰上那个系统。

　　幼小的杜聆尹被他拽着在地道里逃窜，他甚至指挥杜聆尹去打人，小孩也毫不犹豫就听话了。
　　他趴在自己怀里，又小又精致的一只，奔跑的时候尽量乖巧的不动弹，双手还紧紧抱着他的脖子深怕摔下来，郁倾只消目光向下一移，就能看见那纤长的浅金色睫毛微微颤动着，神色虽茫然，却不害怕。

　　真怀念。虽然是被‘锁’锁住的杜聆尹，还是伪装出来的乖巧，但真够讨人喜欢。

　　现在的杜聆尹，都懒得再看他一眼了。

　　郁倾静静思索，思维却渐渐陷入模糊的黑暗。
　　他的身体又变得破破烂烂，极度需要休息，但粗糙的石砖铺就的地面太冰冷了，他下意识侧着蜷缩起来。

　　“我都要死了，你会不会来找我呢？”郁倾喃喃道。

　　……

　　自从浴池出来之后，杜聆尹就没怎么关心过外界了，终日呆在他的高塔之上，与世隔绝，仿佛住在月亮上般孤高又冷清，凡尘的喧嚣无法沾其边角。

　　塔上其实什么也没有。除了无意义的装饰，就只有一张柔软的过分的华贵床榻，但杜聆尹对生活环境向来没什么要求，站在一个地方，就能站几天；在随便一个角落闭上眼睛，也能睡几天。

　　他在余穴园也是这么过的，也已经习惯这么过了，并不感觉无聊。而且，他如今并不是虚度光阴，而是在等待……等待这个世界所有事情的结束。

　　杜聆尹暂时代替成为了这个世界的支柱，以神恩教为中心布下了一个笼罩整个世界的巨大屏障。

　　屏障的力量深厚而宁和，足以抵御所有来自世界之外的恶意和污染，但也会源源不断的耗费杜聆尹的力量。不过这对他没什么，只是睡几天的事情，每次醒来的时再次加固屏障就好。
　　为了加快进程，杜聆尹还得帮助这个世界的屏障尽快形成，然后催它赶紧再诞生出新神来——这样，他离去的时候才没有后顾之忧。

　　偶尔，杜聆尹会拿着他的埙在塔上吹一会，但想到这里没有听众，便兴致缺缺的放下了，然后发呆——思考自己要不要下去走走，然后吹给他的信众听。

　　这个想法很快就被打消。

　　神恩教如今忙得很，杜聆尹擅自出现可能还会打乱计划。他们有足够聪明优秀的领导者，也一直都有处理所有事情的魄力，只不过是因为之前的困难太难解决罢了。
　　现在济世者帮他们拿走了头上的刀，他们便有条不絮的开始做他们曾经早就规划好的一切。

　　所以，杜聆尹陷入了一种无人需要的状态，目标空洞又迷茫，偶尔会靠在高塔的窗边眺望的景色。

　　塔外总有一堆乱七八糟的人吵着想要见济世者，但都被神恩教坚定的挡了回去，因为他前往塔顶前曾要求过不能让任何人来打扰，所以，自然也没有任何人有觐见他的资格，包括主教。

　　等杜聆尹再一次回到地面的时候，已经过了半年。
　　其实半年不长，对普通人而言是如此，而对于杜聆尹更不过是恍惚一下的时间。他看着那些熟悉又激动的面孔，一如既往的勾起了温柔又宁和的笑容。

　　也许是心理作用，半年没见到济世者，戴恩反而觉得杜聆尹变得更加美丽而缥缈，就像一抹不该存于这世间的圣洁之光……
　　他安静的垂耳倾听着他们的困扰，那对金眸温柔的包容着世间的一切，即使只是简单的坐在那里，可浑身的气质却忍不住令人心悦神服。

　　莉莉安主教早在两个月之前带人开船前往了西陆，那边的情况还算顺利，杜聆尹稍微能够窥见一些，所以没多问他们的事。
　　不过，若真的有紧急情况，莉莉安也有特殊办法联系吉安特，从而向济世者求助。

　　随着西城的城主年斐行刺败露，他们三个的讯问终于把他逼得神经衰弱，然后套出了一个不知所谓的人——魏贤影。
　　之所以不知所谓，是因为这位南城城主其实并无疑点，而且早在两年前就失踪了，如同人间蒸发一般。

　　但从年斐口中他们却得知，他似乎身在一个不知名的地方，而且已经疯的很厉害了，就算如今变不成魔人，也跟魔人的状态相差无几。
　　乱世之下，被逼的疯疯癫癫倒也正常，特别是魏贤影遭受过灭城打击后，整整一年都受到百姓的唾骂和憎恨，没有立即报复已经算很不错了。

　　他原先对济世者毫无不敬之心，可当南城魔潮之后，这位城主便有了精神失常的端倪，大概是魔人杀的太多引起的。

　　这件事有个先后顺序。虽然他们先抓住的是年斐，但他只是个会小打小闹的，顶多算是勾起魏贤影背后所代表东西的因。
　　真正的果，还在暗处窥探着他们，伺机出动。

　　有人意识到这几次魔人突袭事件的不简单，背后必然有人操控着一切，也许年斐吐露了事实，但没有说的完全，所以他一直被关在神恩教的地牢里。

　　戴恩在此处前来迎接他时，便向杜聆尹请求了一件实在有些难以启齿的事——
　　他们撬不开年斐的嘴，戴恩想让济世者去看看这个男人究竟是出了什么问题。

　　杜聆尹目光顿了顿，但没有拒绝这个要求，几位城主和戴恩欣喜若狂，受宠若惊的跟在济世者身后远远的追随着他，一起前往了地牢。

　　此时，距年斐被抓住已经过了一个月了。

　　他看起来狼狈不堪，原本的肥胖的身材都被饿瘦了一圈，还被一个巨大又冷硬的黑铁环紧紧箍住了脖颈。
　　他的双脚也同样如此，双手却是被一个碗状的铁球包裹了起来，大概是怕他挣脱，又把锁链焊在了地上的石砖上，使得他能动的范围极小，连躺下都是种折磨。

　　神恩教没有特地如何对待过他，因为他是东陆人，反而是那几个东陆的城主下手更狠，年斐一开始被抓来时还能保持冷静，可就在前几天，他却天天犹如疯了一般的大叫，吵的原本看守地牢的神恩者都头疼了。

　　地牢肮脏又阴暗，原本提议由济世者来审问的戴恩不由得在门口踌躇了，后悔没把年斐带到干净点的地方去。

　　但一个强大的天赐者本就任人摆布，多一分变动，就多了一份被他逃脱的危险。

　　杜聆尹对他摇摇头，表示不介意，他向来对所处环境不会多生感触。

　　济世者轻柔又闲适的脚步声引起那些被关在其他牢房的罪人注意。
　　他们抬头，目光顿时被那道高大修长的背影吸引住了，不自觉停下了手上的所有事，只能直愣愣看着，死寂又燥郁的精神一点点被蔓延而来的温柔和宁和安抚着，焕发出一点生机。

　　年斐也是如此。他就这么呆呆愣愣的看着济世者，然后——哇的一声哭了。

　　杜聆尹稍微增强了一点力量对他造成的影响，那对令人生不起亵渎之心的金瞳看着他，用平静又温和的嗓音道:“把你知道和所懊悔的一切，全部告诉我。”

　　明天还有